許問回神的時候,連林林正坐在他麵前,那本畫冊已經挪到了她的麵前,她正在津津有味地翻看。
陽光落在她的發間,耀出彩虹一樣的炫光,一滴汗水凝聚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將落未落。
“看什麼呢?”許問問。
“胡笛大師這個箱式櫃。”連林林把畫冊轉過來給他看,興致勃勃地介紹說,“四周描金行龍,中間布滿了串枝牡丹紋,正中是雙龍戲珠紋。從頭到腳全是花紋,看著複雜得要命,但一點也不亂……”
她的眼睛非常亮,滿滿的熱情仿佛要從其中流泄出來。
許問低下頭,跟著她一起看那張圖。
連林林嘰嘰呱呱地說著,介紹得非常熟練,很容易聽出她並不是第一次欣賞這些作品,而是早就看過很多次了。
而且她的眼光非常獨到,對各作品的優劣有自己的看法,聽著很有收獲。
但聽著聽著,許問還是走了神,去看她鼻尖上那滴汗珠。
“外麵很熱嗎?”他突然問道。
“啊?”連林林被他打斷,也不生氣,迷惑地看他。
“你都出汗了。”許問比了一下自己的鼻尖。
連林林連忙抬手抹汗,低頭看了一眼,嘀咕說:“這不是幫你收拾東西累的嗎?對了,這些回頭再說,你出門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一起去看看吧!”
她合起畫冊,把它遞回到許問手上。
“這些冊子你以前都看過了?”許問接了過來,問道。
“從小看到大呢。尤其是來到這裡之後,我不是不記得很多事了嗎?當時還有點呆,爹爹忙其他事的時候,就把我呆在那間房裡看這些冊子。”連林林微笑著看向他手裡的書冊,眼中帶著懷念與濃厚的感情。
“這些畫太熟悉了,看著看著,我就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後來冊子越來越多,舊的還留著,新的又進來了。我突然就想通了。”
她抬起眼睛看著許問,逆著光表情有些模糊,但輕快的聲音卻像風鈴一樣,清澈地進入了他的心中,“以前的事情根本一點也不重要,人哪,就應該多想想現在的事,以後的事!”
許問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
連林林有點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是不是話太多了?以前爹就說我……”
“沒有,說得很好。我很喜歡聽你說。”許問說。
“是,是嗎?嘿嘿……”連林林似乎有些驚訝,接著臉頰微微泛紅,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許問拿著畫冊跟她一起往外走,才離開樹蔭的範圍,就感覺到了陽光的熱度。
“有點熱啊。”許問抬手遮眉,看向天空。
“是啊,明天你們出發,路上要小心不要中熱。”連林林叮囑。
許問點頭。
兩人閒聊了幾句,話題又回到許問手裡的畫冊上。
許問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那個他疑惑了很長時間的問題:“這畫冊裡的圖是誰收集的,師父不是一直呆在小橫村沒出去嗎?”
“哦,這個我聽我爹說過。最早的時候是他自己有這個想法,走南闖北,看見喜歡的就描下來,聽說因為這個還得罪了一些人。”
“為什麼?”
“總有人不喜歡自己的東西被彆人看去啊,他們還會覺得你這樣描我的東西是不是想偷學,很忌諱的。”
“哦……”
那些人的想法許問其實也可以理解。
這個時代可是沒有版權的,我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圖案,被你就這樣學去了,誰也不會高興。
“但我爹那性子,才不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他不在乎彆人學他的,也硬是要去描人家的。當初為這個結了不少仇,不過也認識了幾個誌同道合的。他來小橫村之後,那些人還在到處收集圖樣,每年定期給他送一份過來。哦,對了,去年送來的時候你去考試了,應該是沒碰上。”連林林輕快地說著。
許問恍然大悟。
“真讓人羨慕。如果我是個男兒身就好了。那樣我也可以到處走走看看,看遍各位大師的作品。”連林林抬著頭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一縷陽光。
“好在師父收集了這麼多圖樣,也能讓你看到不同大師的風格。”許問欲言又止,最後隻能這樣安慰。
“也對!”連林林轉頭看他,笑得眯起了眼睛,仿佛並沒有半點陰霾。
舊木場就這麼大,閒聊幾句,兩人就到了連林林和齊嫻住的地方。
還是許問在外麵等,連林林進去拿東西,沒一會兒抱了個包裹出來,遞到了許問手上。
“這次出去也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我給你做了兩套換洗衣服,兩雙鞋。衣服是阿嫻跟我說的外麵的新樣子,不過我也沒多做,不好穿了就去成衣鋪子裡再買。阿嫻說桐和是個大城市,這些東西都很好買不會缺的。”
連林林絮絮地說著,除了衣服以外,包袱裡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全是外出路上備用的。她一樣樣拿出來給許問解釋。
許問聽著她清脆中帶著一絲綿軟的聲音,突然間有了一絲將要離家的悵然。
許問約定的是第二天出發,因此晚上他給班門師兄弟們的課程還要繼續。
大家都知道他要出門了,每個人都給他準備了幾樣東西,最後這些東西在桌上堆了一大堆,根本就不可能全部拿下。
相比去年的考前才得到消息,今年舊木場這些徒弟們都已經做好了參考的準備。
去年考過了的繼續參考府試,沒考過的從頭開始努力。
連天青一早就給他們打了招呼,這樣的機會一共三次,三次都沒過關的話,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這些人裡也包括東方磊。
他拜了許問為師之後,非常珍惜這個機會,一年來非常努力,進步極快。
因此,連天青在問過許問之後,也給他弄了個名額。
東方磊非常吃驚,舊木場這麼多人,他完全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機會。
他是一窮二白來舊木場的,沒什麼東西能給他師父,隻能誠懇地說:“師父放心,我會照顧好師祖的。”
連天青聽見了,很是不滿:“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
所有人轟然大笑,餐桌上搖曳著燭火,伴隨著食物的餘香,有家一樣的氣息。
第二天早晨,許問到黃字坊門口與姚師傅和呂城彙合,一起到了小橫村村口。
一輛馬車停在那裡,一個人蹲在馬匹旁邊,看見他們連忙站起,殷勤地迎了上來。
“幾位爺好,咱是悅木軒的車夫,伺候各位爺去桐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