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齊坤還是第一次聽他爹這樣說——他一直還以為他爹特彆看好許問他們呢。
“我的確很看好他們,就算此刻,也覺得許問此子絕對前途無量。”齊正則仿佛看出了兒子的想法,鄭重地對他說。
“那為什麼……”齊坤不明白了。
“單憑個人實力許問的確是很強,按照先前的考製直接去參考府試的話,的確很有可能一舉奪魁。甚至接下來參加院試,是否魁首難以判斷,但通過考試應當不是問題。”齊正則徐徐道來,對兒子說出自己的判斷。
“但孫博然此舉,考的不止是學徒個人,更是整座工坊。許問一人之力,如何跟整個工坊抗衡?”齊正則揮手劃了個圈,把在場的所有師傅全部劃了進去,而他所說的,其實還包括了以外的更多更多。
齊坤沒有說話,看向桌上剛剛做出來的東西。
他爹說得應當沒錯,就說這個,雖然主要動手的工作還是由他來完成的,但單靠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如果此次壽禮的水平真會被視為徒工試的標準的話,許問能力再強,也隻有他一個人的力量……
“這幾天我雖然沒過去,但參合院要了什麼東西我還是知道的。”齊正則沒再說下去,而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搖了搖頭。
齊坤也沒有說話,半晌後,長長歎了口氣。
在名為參合院的幽靜小院裡,許問和呂城對齊正則的評價一無所知。
“我們真送這個?”看著桌上一整排的迷你家具,呂城又是興奮,又是忐忑地問道。
“怎麼,覺得拿不出手?”許問把這十件家具一件件拿起來,用目光細細測量,隨口反問。
“老實說是有點……”呂城真的有點心虛,“要是人家都送成品大件怎麼辦?我們就拿這些小玩意兒,感覺有點兒戲……”
“就是小才好。”許問笑了,他把最後一件放回去,又把做好的盒子拿過來,把這些“小玩意兒”一件件裝進去,說,“而且,這些雖然小,也是我們憚精竭慮做出來的,足夠體現我們的技藝水平。”
“這倒是沒錯。”呂城盯著許問的動作看了半天,撓頭說,“就是覺得作為壽禮……”
“考生,就要守考生的本份。”許問對著呂城眨了眨眼睛。
呂城一臉茫然,正好的時候齊正則他們到了,來迎接許問他們一起去送禮。
許問很大方地把手裡的盒子打開給齊正則看,齊正則對這些小家具的精致與巧妙露出明顯的驚訝表情,但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走吧。”他招呼道,帶著許問和呂城走了出去。
近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姚師傅有點苦夏,身體不算太好。今天他不跟著一起過去,拜托了齊正則幫忙照應。
一行人乘車上路,許問一開始在跟呂城和齊坤說話,但沒過多久就被窗外的風景吸引住了。
“這是……”他忍不住出聲。
“沒走錯吧?”齊坤也注意到了,直接探頭出去問車夫。
“城南鍋響巷,就是這條路,沒錯!”車夫揚著馬鞭,非常肯定地說。
車裡的幾個人對視了一眼,表情都有點奇怪。
“少爺們是覺得這裡太舊是吧?”車夫看出他們的想法,笑嗬嗬地說。
幾個人看著外麵的黃土路和漫天揚起的灰土,不約而同地點頭。
“老桐和人都知道,東富西貴,南窮北亂,城南可不就是最窮的地兒嗎?”車夫說。
城南最窮?
堂堂皇家工匠、百工試主考官孫博然的師父,就住在這樣的地方?
“你們要去的那個鍋響巷在城南還挺有名的,名字有個來曆。”車夫笑著給他們講了個故事。
最早鍋響巷不叫這個名字,而是跟很多這樣的破落巷子一樣無名無姓。
巷子裡住了一對鄰居,左邊是對小夫妻,勤勞肯乾,過得頗為美滿;右邊是個遊手好閒的賴貨,每天一聽見鍋響,就去隔壁家討飯吃,小夫妻麵皮薄,不好意思拒絕,結果蹭著蹭著就蹭成了習慣。
但住在城南的肯定不是有錢人,小夫妻自己日子過得好,不代表能再養一個。
更何況這破落戶兒臉皮厚得要命,白吃白喝還經常討要東西,小夫妻心裡的火氣越攢越旺。
小夫妻成親很久一直沒有孩子,有經驗的老婆子說是因為身子虛得好好補補。
於是兩人偷偷買了隻雞,背著破落戶偷偷燉著吃。
兩人小心翼翼,結果還是一個不小心,鍋鏟碰著了鍋沿。
破落戶循聲而來,見到老母雞喜笑顏開,還沒煮熟就要用手去撈。後生仔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操起菜刀就剁死了破落戶,鮮血濺滿了整個廚房。
車上幾個人雖然聽到前麵就隱約猜到了這個發展,但實際聽到的時候還是大吃了一驚。
最吃驚的是齊坤:“殺了?就為一隻雞?”
呂城家境也挺殷實的,也張大了嘴問:“就這樣殺了?”
許問則問道:“後來呢?”
“後來?殺人償命,破落戶遠房裡還有點關係,後生仔被砍了頭。可憐那小媳婦,年輕紀紀就當了寡婦,後來怎麼樣也不知道了。”路上有個坑,車夫駕著馬小心繞過,取笑道,“小少爺們覺得為隻雞殺人很奇怪?不過對住城南的人來說,一隻雞可不是小事!”
他哈哈兩聲,就此止住話頭。車裡一片安靜,許問深思不語,齊坤漸漸回過神來,望著遠方,有些不可思議地道:“孫大人的師父,住在這種地方?”
城南房屋低矮,道路泥濘,就不是適合走車的地兒。
但靠近這裡,車輛反而漸漸變多了,全是往鍋響巷去的。
齊正則跟年輕人坐的不是一輛車,他那邊不斷傳來話聲,顯然遇到了不少熟人。
不適合走車的地方來了這麼多車,不堵是不可能的。
許問他們的車很快就停了下來,前後全部堵死,完全走不動了。
“隻能步行過去了。”齊正則從前麵那輛車上下來,過來對他們說。
許問他們當然沒有意見,一行人抱著盒子、抬著箱子往鍋響巷裡走,才到巷口就又堵住了。
車多人也多,不能走車,不代表能走人。
幾個人正在猶豫現在怎麼辦,許問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
他轉過頭,恰好跟那人對上視線。
不是冤家不聚頭,岑小衣,他們又在這裡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