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上次回去的時候看了一些關於工匠的曆史。
從元代/開始,工匠實行匠戶製。
他們最早是元兵打仗時俘虜來的,因此作為俘虜被編入了軍籍服役,稱為軍匠,地位非常低,基本上就是從事特殊工種的奴隸。
他們不得分戶,必須聚居,甚至連婚姻都不能自主,必須要統一包辦。匠籍世代承襲,爹娘是工匠,兒女必定也是。
他們全家都受工官把頭的管製,不斷勞作,?隻能獲得非常微薄的錢糧,還經常遭受盤剝,生活極其艱難。因此一直都有工匠怠工、隱冒、逃亡等情況發生。
到明朝時,這樣的情況仍然時有發生,工匠製度完全跟不上當時經濟的發展。
所以,明政府先是由輪班製逐步替代了坐班製,又漸漸演變到以銀代役,交了銀子就可以免去這部分的勞作,解放了工匠的生產力,這才使得工匠的束縛被大大削弱,可以自由從事工商業,經濟地位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許問位於小橫村這樣一個偏僻山村,不是很了解外麵的事情,再加上當時的他從來沒關注過了解過相關這方麵的曆史,還沒有太深的感觸。
隨著他在這個世界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的困惑也越來越深。
不光是日常生活和工匠製作方麵的各種細節,單是當今工匠的待遇,就可以看得出來現在不屬於任何一個朝代,仿佛是脫離於時空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大周朝基本上已經過渡到了輪班製,即使在百工試開始之前,工匠的地位也遠不如曆史中的那麼低下。
當然,他們還是屬於匠籍,接受著嚴格的管理,不得隨意遷居,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進行報備。
這一點好像也不是執行得特彆嚴格,連天青就是一個例子。
他雖然一直留在姚氏工坊,但好像是從異地遷居來的,就劉胡子的話來說,他連名字都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
而無論姚氏木坊這樣的一級工坊,還是天作閣這樣的五級工坊,都是私人工坊。也許它們還是要接受官府朝廷的管理,但在名義上都是私人的,盈收中的相當一部分都歸個人所有。
光是這一點,就能充分說明當前工匠的地位了。
不過即使這樣,他們還是要定期服役,服役期間需要完全服從朝廷的安排,不得有絲毫延誤。
服役地點也是朝廷安排的。有的在京師,有的在地方,這個地方有可能是本地,也有可能是其他路府。
在京師或者本地還好說,如果去往一些偏遠地區,一輩子就這樣回不來的也不少見。
具體情況許問還沒有直接打聽過,
眼前這個官家工坊,就是工匠們在江南路服役的地點。
江南路富庶繁華,對於工匠來說,除了京師就是這裡最好了。
但許問隻是個學徒,雖然一年前已經出師,但一直應考,還沒有到服役的時候,從來沒過官家工坊,對它的情況可以說一無所知。
現在站在這裡的大門口,抬頭看去,首先看見的是青瓦白牆一塵不染,青石板路像是才用水洗過一樣,隻有天天派人打理才有這樣的效果。
許問暗暗點了點頭。這證明江南路的官家工坊的確有著很完善的管理。
魯考官又警告了他們幾句,領著他們進去。
穿過大門,是一個平整的空地,熟悉的木香隨著風迎麵撲來。
許問聳了聳鼻子,立刻分辨出十幾種不同木料的味道。
“鬆木、榆木、柏木……”旁邊另一個考生也在喃喃自語,對於他們來說,這些都是基本功了。
空地上直接堆放著七八堆木料山,整整齊齊,大部分隻去了枝葉,連樹皮都留著。
“哇,看那邊,好大的黃楊木!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黃楊能長得這麼大!”
“就是,還有那邊,我沒錯吧,金絲楠,這麼一堆?”
“第一次看見小山一樣的紫檀和黃花梨……”
等到真正看見那邊的情況,考生們完全顧不上魯考官之前的警告,情不自禁地騷動起來,下意識地想靠過去。
這些帶著樹皮、粗魯而巨大的木料就像最可愛最甜蜜的美人,生來就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肅靜!”魯考官一個轉身,厲聲製止了這些考生。
“我說的話都忘了?進了官坊,就要守官坊的規矩!不該你碰的東西,就不要伸手!回頭讓人給剁了也是活該!”
他說的話還是很有效的,考生們紛紛停住了腳步,但還是戀戀不舍地看著那邊,眼睛裡滿懷渴望。
老實說剛才那一會兒,許問也忍不住走了兩步。
舊木場情況特殊,這些名貴木料他的確都見過,也親自上手過,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這麼好這麼新的料子擺在自己麵前。
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吸引力實在太大了!
不過他想了想,就算他師父連天青到了這裡,表現估計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木匠到了哪裡都是木匠,就算是十分之一的木匠也一樣。
“走,彆在這裡礙事!”魯考官又一聲沉喝,打斷了他們的眼神,帶著他們往裡走。
“要能在這裡乾活就美了……”江望楓擠到許問身邊,依依不舍地看著那邊說。
“天作閣沒有這些?”許問有些好奇。
“有當然還是有一點的,但哪有這麼多啊?這可是隻有官坊才有的氣派!”江望楓連連搖頭。
許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算是現代,大企業也很難與國家力量相媲美,更何況是大周朝這樣的古代。
“你怎麼樣了,聽上去鼻音有點重。”他看著江望楓說。
“有點受寒……不過還行。倒是你,真的能考試嗎?”江望楓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憂心忡忡。
許問抬起手,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眶,指尖傳來明顯的灼熱。從剛才起,他就覺得自己的視野又狹窄了一點,想必是眼睛腫得更厲害了。除此以外,額頭臉孔一直在抽痛,不斷分散著他的注意力。也就是剛才看見這麼多好木料,才一下子把他吸引了過去,讓他暫時忘了這些。
這種狀態考試,當然是不太妙的……
“是有點麻煩。”他坦然承認,轉頭一看,正好對上岑小衣意味深長的目光。
“不過沒事,我很期待。”他移開目光,看了看小山一般的木料,又看向不遠處虛掩的大門。他放下手,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