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官?”聽見孫博然的話,張總督意外地抬頭,“我記得最初的名單上並沒有劉大師的名字?”
“哦?這個張大人也記得,原來大人對徒工試的事情還是挺關心的嘛。”孫博然挑著眉毛看他。
他的話裡帶著明顯的諷刺意思,但張總督就當沒聽見一樣:“實際人選難道不應與名單一致?”
“張大人若是記得此事的話,也應對另外一條有所印象。考試樣品由當地工匠大師提供,此大師可斟酌成為顧問考官。”孫博然微笑著說。
張總督的確記得這一條,他正要說話,就看見另一邊兩名雜役捧著一個木台出來,木台上麵,放著的正是那個建築模型。
馬上就要評分了,作為原型,它當然應該成為樣品被首先請出來,以便之後進行比對。
張總督的目光迅速被那座建築模型吸引過去了,同時聽見的是孫博然接下來的話。
孫博然指著那座模型說:“這座樣品,由吾師親手打造,並經所有木作考官一致同意,作為本次考試的複製原型提供。”
張總督緊緊盯著那座模型,一時間沒有說話,鄧成生站的位置隻能看見他的後腦勺,看不見他的表情。
張總督和孫博然針鋒相對,其他考官都沒有說話,明擺著不想參與這場神仙打架。但這時,模型被端出來,冼考官卻突然開口道:“孫大人當時一共提供了五個不同的樣品模型,我等一致選取了這一款,選取之前並不知道這是劉大師的作品。”
他剛開口,魯考官就在旁邊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但等他說話,他歎了口氣,跟著道:“的確,我們在挑選之前,不知道這是劉大師的作品,得知之後,也並不覺得後悔。”
兩個分場考官同時附和,鄧成生心裡有點著急了,打斷他們道:“但是劉大師與孫大人有師徒關係,理應避嫌……”
他話沒說完,張總督突然向後伸出了一隻手,那是一個很明顯的阻止的姿勢。
鄧成生聲音一頓,張總督轉過身來,看向魯考官:“不覺得後悔?”
他臉上沒有表情,聲音不辨喜怒,魯考官明顯有點緊張,但仍然硬著頭皮點頭:“是。咱們都做了好幾十年的活計,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總是看得出來的。?劉大師這模型,當然是一等一的好活計,一模一樣比著做完,就是一個好亭子好園子。當然,再多點時間把它做完就更好了。不過真要做完,徒弟們時間就該不夠了……”
他心情緊張,話說得有點嘮叨,但張總督竟然耐著性子全部聽完了。
最後魯考官終於閉嘴,張總督重新盯著那尊模型,突然笑了起來,點頭道:“不錯,是好是壞總得看得出來,這座模型的確堪當樣品,劉大師的確堪為上座!”
鄧成生驚呆了,瞪著張總督,好像重新認識這個人一樣。
張總督卻一點理會他的意思也沒有,又圍著那尊模型看了兩圈,坐到了劉胡子的旁邊。
大周以右為尊,劉胡子坐的地方是所有八個座位裡最貴重的一個,張總督這舉動不僅是承認了他的身份,更對他表示出了十足的尊重。
鄧成生張著嘴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看向了剛剛被放到台上的那尊模型。
看著看著,他臉上的驚訝漸漸消失,抬腳起步,躡階而上,坐到了張總督另一邊的那張太師椅上。
秋季的日照時間已經變短,但現在太陽還沒有落山,微紅帶金的光芒斜斜地鋪在這座模型上,向一側拉出長長的影子。
這模型本來就做得栩栩如生,在這強烈的光暗對比下,仿佛庭園的一角被仙人直接摘了下來,放到了此處。
江南多園林,每個園林都有著設計工匠獨特的風格,包含著他們的審美意趣。
有時候,園林的主人會親自參與設計,但提供的多半都是審美與興趣上的意向,最後要怎麼做做成什麼樣子,還是要看工匠的本事。
所以,工匠地位再低,知名的大工匠也還是很受重視的。
頂級的技術工種,在任何時代都會額外受到一些優遇——雖然隻是相比最底層那些稍微好一點點而已。
但是不管怎麼說,孫博然的來曆他們都清楚,他跟劉胡子的關係,他們作為來曆的一部分也都聽說了。
從沒離開過桐和府,幾十年住在一個平民區小巷子裡的一個老頭子,怎麼聽都是最底層最普通的那種木匠,能教出孫博然這樣的徒弟都算是撞了大運了,他能設計出這樣的園林?
這簡直是最頂級大工匠的水平!
張總督和鄧知府都是科舉出身,接受過正統文化與文學的熏陶,屬於這時代審美最高級的那一群人。
這時候張總督就算坐下來了,也忍不住沒事就去多看那模型一眼。他甚至在想,能不能在這事結束之後,請劉胡子把這個園子全部完成,照搬到自己家後院……
說起來,他正想翻新一下自己的園子呢。
孫博然說要帶他師父回京都,得看看能不能找理由把劉胡子留下來。倒是他這麼大歲數了,能不能主持這麼大工程還不好說。不過看他精神矍爍得……應當沒問題吧。
張總督正在一個人琢磨,另一邊徒工試院試的評分已經開始了。
把考生模型搬出來之前,孫博然摸了摸胡子,轉向一邊,道:“之前,咱們都是按考號從前往後評分的,今天咱們就掉個個兒,從後往前來吧?”
在場的考官都是第一次跟孫博然合作,其實沒什麼之前不之前的。
但主考官既然這樣說了,他們當然都會捧場。
“不錯,換個順序,也有新鮮感。”旁邊姓廖的副考官撫掌笑道。
大家紛紛讚同,下麵考生也沒有提出異議的資格,於是就這麼定了。
接下來公布的是評分的規則。
正式開始之後,從後至前,考生們所做的模型會被依次抬上來,由考官們一一過目,進行評分。
然後,六位考官各自實名評分,評完將分數進行彙總,孫博然的分數乘以二,與其他五人相加之後除以七,以平均數作為最後總分,進行排名。
就譬如滿分是一百分,其餘五個考官給六十分,孫博然給七十分,平均分就是兩個七十加五個六十,最後除以七,平均分為62.8分。
這樣,孫博然作為主考官擁有更高的權重,但又不至於變成一言堂打破平衡。
考官們是早就知道了的,考生們也覺得比較合理,大家都沒有異議——當然有也沒有用。
一片安靜中,一個帳房先生捧著算盤坐到台下的小桌旁邊,準備即時計分。
廖考官站起來,揮手道:“評分開始,現呈上甲二百一十六號考生的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