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井那龜孫去了太微居!”
長老們聚集的九卿堂裡,一個年輕人走進來悄悄在陸五耳邊說了幾句,他立刻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你派人盯了太微居?”陸立海坐在上首,正在跟長老們開會,聽見這話,皺著眉頭看他。
陸五有點訕訕的。許問現在毫無疑問是他們的貴客,派人盯著貴客起居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一不小心被誤解了還有可能得罪人。
“趕緊把人都撤走,那邊沒叫,誰也不許上去探頭探腦!”陸立海看向那個年輕人,語氣非常嚴厲地說。
“那賈虹怎麼辦?”陸五有點著急了,嚷嚷著問。
“不怎麼辦。”陸立海乾脆利落地說,“賈虹想找許先生,上哪裡不能找?到咱們的地方找許先生談話,沒準先生還會多點顧忌。”
“哦……也是。”陸五覺得他說得有道理,總算是坐了下來,但嘴裡還在嘀咕,“
陸立海與荊三對視了一眼,都默默地搖了搖頭,在心裡歎了口氣。
“許先生這種人,一旦被人注意到,你擋也擋不住的。”陸立海語重心長地說,也算是給各位同門的一個警醒。
“門主今天將我等召集到這裡,是有什麼事嗎?”陸存高問道。
在座的人裡,除了預定為下一代領頭人的陸遠外,其餘的人都比陸立海年紀大、輩份高。但陸立海說話,其他人都安靜地聽著。
這是對門主的尊重,也是陸立海在門內積累起來的威信。
陸立海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沉默了下來。
他不說話,其他人都不會吭聲,整個九卿居一時陷入了徹底的安靜與沉默。
這沉默裡仿佛醞釀著什麼,是會讓整個班門都會劇烈震動與改變的巨大的東西。
“我有三件事想跟大家討論一下。”過了很久,陸立海終於開口,語氣非常肯定,仿佛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
然後,他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座的長老震驚了。
“文傳會的百工集我想大家都是聽說過的。我提議,將我們班門的宗正卷徹底開放,放入百工集。”
片刻的死寂,接著幾乎所有的長老都刷地一下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陸立海,大聲質問道:“你說什麼?”
“這不可能!”
“你彆瞎說了!”
各種各樣的聲音混在一起,非常嘈雜,但表達的都是一樣的意思。他們堅決反對陸立海剛才的提議!
這其中,隻有陸存高坐在原來的椅子上,向後靠著,注視著陸立海。
“先聽聽門主的解釋吧,他想這樣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說。
長老們漸漸安靜下來,緊盯陸立海,想要他給出一個解釋。
“我就問你們,如果沒有今天的辨正,宗正卷放在我們手裡有什麼用?”陸立海抬眼望著他們,語氣平淡。
隻一句話,長老們就閉了嘴。
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大家也心知肚明。
當年班門號稱七十二絕技,現在還剩多少?
宗正卷上就拿木工卷舉例,八十四種技藝,現在還在使用的隻有多少?
——二十六種,連一半都不到,剩下的大部分連它們是不是真的都還存在疑問!
更讓他們憂慮重重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班門留下來的技藝越來越少。
班門有個門主手劄,其中一個重要環節就是對本門技藝進行登記。
這些技藝有錄進宗正卷的,也有更常規一點,所有人都會所以沒有錄進去的。
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後者幾乎沒有變化,前者則幾乎一任比一任少。
早在三任之前,宗正卷為門內所掌握,能夠正常使用的還有四十一種的……
“那也不用送出去給人!宗正卷是班門的東西,怎麼說也得留在班門!”陸五愣了半天,突然大聲說道。
“沒錯!門主覺得現在這種情況不妥的話,也可以想想彆的辦法!譬如先向門內弟子開放,不管真傳還是入門弟子,隻要想學的都可以來看!”荊三立刻回過神來,也開始反對。
“你們知道,我今天最受觸動的是什麼嗎?”陸立海問道。
他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長老們都是一愣。聽見他這句話,所有人腦海中浮現出的同一個人的長相。
“沒錯,就是許先生。”陸立海仿佛看出了他們在想什麼,點了點頭。
“你們覺得,他的技術怎麼樣?”陸立海接著又問。
長老們沉默著沒有說話。
這是根本就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今天宗正卷的木工卷雖然沒有全部辨完,但那隻是時間不夠,整個流程進展得非常順利,沒有遇到任何問題。
整個過程中他們也看出來了,許問的師門或者跟班門有些淵源,但所知所學也並不是完全一樣的。
宗正卷裡有些東西,許問的確是不知道。
但他的境界比他們在場的所有人都高多了。
他就算不知道,也能從各種蛛絲馬跡的描述與圖形中,摸索到其中關鍵,把它試著複原出來。
到後期,他的結論跟百裡啟他們的開始有了一些出入,這種情況下,班門這些長老其實並不太能確定許問推論出來的技藝跟宗正卷上所描述的真的是一樣的。但他們都有眼睛,都是這一行的資深大匠,他們稍一琢磨就能看出來,許問推出來的這些技藝,全部都是非常實用而巧妙的,他們隻要學會就能實用!
這就是境界與眼界上的差彆了。
班門長老不知道他師從何方,小小年紀就能擁有這樣幾乎融彙貫通一般的木工實力,但這實力就擺在眼前,跟他比,他們被人噴“徒長馬齒”也隻能認了。
“但我最看重的卻不是他的技術——並不完全是。”陸立海的目光掃過他們,緩緩地道。
“文傳會那兩名年輕人是他請過來的,他們今天做的事情有多厲害,不用我說大家也看得出來吧?這兩人幾乎不通咱們的活計,靠著現代技術就能一步步把它們搜索建模還原出來。我看了他們在做的東西,心裡甚至有了一種想法:宗正卷算什麼,早就已經過時了,他們手上的電腦裡存著的,才是真正的宗正卷,這個時代的宗正卷!”
“……我覺得也沒那麼厲害吧,不然他來排我們的宗正卷做什麼……”長老沉默良久,最後荊三說了這樣一句,的確是出於不甘心,但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現在的確是這樣,但再過幾年、幾十年呢?”陸立海滿臉皺紋,麵貌樸實,粗手粗腳。他隻有初中學曆,說話做事的本事全是自己在外麵練出來的,經常會有不得體的地方。
但現在,他坐在這裡,幽蒙的光線從門外浸染過來,話中所昭顯的某些事實的力量,讓所有長老們都沉默了。
“第二件事呢?”良久之後,長老們中的一人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