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討論的時候,那邊已經嘻嘻哈哈地定下了結論,開始驗證結果了。
江望楓他們一起來的二十多個人,總共得出了三個結論,每個結論各自有支持者。
三個結論全是目測得來的,其實非常近似,隻有最後的尾數有稍許的差異。
這種大數字隻有這點差彆,證明他們的判斷其實非常接近。
他們各自推選出一個人來測量牌樓,其他人監督測量計算的結果。
一群人笑笑鬨鬨地拿出工具,開始忙活,許問和林謝站在一邊看。
出來玩,他們當然不會把工具帶齊了,身上隻有一些最簡單的皮尺和繩子之類的東西。
這麼點工具,就能把這個牌樓的高度給精確測量出來?
林謝又是疑惑又是好奇,下意識地往那邊走了一步。
許問看了他一眼,跟在了他旁邊,並不插手。
最先被測量的當然是牌樓影子的長度。
今天陽光雖然慘淡,但好歹是個晴天,牌樓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一直到達樹林邊緣才勉強停止。
江望楓他們七手八腳地接連測出影子的總長,一個人用樹枝把它記在地上——用的當然是他們最近天天在學的東西。
林謝好奇地往那邊看了一眼,眯著眼睛問道:“胡數?”
“你知道?”許問有些意外。
“雲娘派人教過我。”林謝說。
給他取林謝這個名字的雲娘?聽上去像是他的一個長輩,還會專門教這個嗎……
“胡數比漢數寫法簡單一些,籌算起來更加簡便。她說她想試試看……”
林謝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許問沒留意,隨口問道:“試試看什麼?”
“……我不能說。”林謝有些抱歉地說。
“不能說?”許問迷惑地想了想,沒覺得剛才的對話裡有什麼需要避忌的地方啊,頂多就是這位雲娘的計劃……
這不能說?
“那你學得怎麼樣?”他隻稍微想了一下,就乾脆地轉移了話題。
“不怎麼樣……又不是有用的道理,學起來有什麼用?沒什麼意思。”林謝說。
“你不喜歡這個?”許問問道。
“沒太大興趣。”林謝老實承認。他表情有點訕訕的,顯然因為這個有過一些不太高興的往事。
許問正要說話,抬頭看見牌坊對麵走出了幾個人。他們先是看見了林謝,準備往這邊走,但才走了兩步就注意到江望楓他們。
其中一人抬了抬手,幾人一起停步,看向了那邊。
量完影子,他們拿出一根竿子,開始測量竿子與竿影的比例。
正常測量到這裡就結束了,等比例乘除就可以得出牌樓的高度。
但單這樣是不夠精確的,出入就跟三組的波動差不多,肯定分不出勝負。
所以江望楓他們也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測量,計算日影角度等各種數據。
他們玩得興起,泥地上的數字越寫越多,各種阿拉伯數字和符號交彙在一起,複雜中帶著一種規律的美感。
剛來的這些人基本上看不懂,其中一人側著頭,不停地講解。
伴隨著這絮絮叨叨的講解聲,這幫年輕人們終於得出了答案。
江望楓難得輸了,他目測的數字多了半寸。
他測的其實沒錯,但漏算了簷獸突出來的一個角……
那個角受到光線的影響,遠遠看過去就有點不太顯眼,但在影子上卻表現得很明確。
江望楓看見影子上的那個角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輸了,懊惱地揮了揮拳頭。
相比之下,反倒是另外兩組爭了一下。
爭的是純粹的數學問題,對於某個角度和長度的計算方式產生了衝突。
其實還是很簡單的數學問題,但這些人畢竟都是初學者,困惑一下討論一下是正常的。
少年人意氣風發,多少也有點旁若無人,他們討論得非常激烈,完全忘記了這是什麼場合,旁邊會有什麼人在看。
“各位小兄弟幸會。”他們剛剛得出結論,旁邊就傳來了聲音,溫文謙和,非常友好。
許問抬頭一看,第一個看見的是閻匠官。他站在說話那人的右邊,麵帶讚許的笑容,隱約還有點得意。
說話那人是個中年人,四十來歲,文士打扮,溫和中帶著一絲銳利。
社會階層完全不同,年輕工匠們看見他就有點緊張,除了站在一邊的許問,隻有江望楓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見過先生。”
“方才冒昧在旁邊聽了一下,小兄弟們學過籌算?”中年人問。
“是,才學不久。”江望楓看了閻匠官一眼,平靜地回答。
“大概多久?”中年人追問。
“我以前在家裡學過,他們的話……”江望楓看了旁邊的田極豐一眼,後者已經冷靜下來了,回答道,“到今天剛好十天。”
“十天……”中年人沉吟片刻,問道,“我這裡有幾道題目,還沒有得出答案,不知可否請你們幫我算一下。”說著他掏出一個錢袋,道,“作為答謝,我願意支付一些錢財。”
江望楓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轉頭看了一眼許問。
中年人敏感地注意到了,跟著轉頭,正好看見許問點了點頭。
“那行,就多謝先生給我們這個機會了。”江望楓爽快答應,後麵那些人表情本來也有些猶豫的,瞬間全部放鬆,等著中年人出題。
中年人愣了一下,但沒有多問,隻是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裡。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中年人沉吟片刻,出了第一道題。
“哈哈哈哈!”一聽這題目,江望楓後麵的人都笑了。
中年人被笑得有點懵逼,下意識地去看閻匠官,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結果閻匠官也麵帶微笑,輕輕搖頭。
“給你做。”江望楓指著田極豐說。剛才目測牌樓高度,算對的那個人就是他。
“我才不做!彆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這道題做了,後麵的就沒我的份了!”田極豐呸他。
“喂喂喂,不識好人心,給你便宜掙錢的機會你不要……”江望楓說。
“那你做!”田極豐毫不猶豫地說。
這是什麼意思?覺得題目太簡單沒意思嗎?
中年人更加懵逼。
“一道題十個銅錢!”他說。
“我來做吧。”許三笑吟吟地說,打破了僵局。
論年齡他其實也不比他們大多少,但在舊木場當師兄當慣了,真的有一種老大哥的氣質。
“雞數二十三,兔數一十二。”他瞬間秒答,接著又解釋道,“這題我們之前就做過,數字也一模一樣,沒有差彆。”
雞兔同籠,從古至今都是數學名題,用最簡單的一元一次方程就可以解,許問不久前才講過。
原來是這樣。不過,連這題也講過了嗎……中年人再次沉吟片刻,出了第二道題。
還是類似這樣的應用題,在傳統籌算裡屬於比較出名的題目。
一群年輕工匠不約而同地蹲下,開始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算算。
片刻後,三個人一起舉手,一起叫道:“二十七!”
都答對了怎麼辦?
中年人又有點懵,這時許問隨手一指,道:“胡奇第一,他最快。”
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中年人知道,這個歲數的年輕人最好勝,最不好管。在他看來,這三個人報數的時間都差不多,被人在中間硬指一個贏了,肯定會不服,肯定會鬨矛盾。
結果沒想到三個人互相盯了一眼,另兩個人一人給了胡奇一拳,就這樣揭過去認可了。
“再來再來。”其他人一起緊盯中年人,等著他繼續出題。
從他們的眼睛裡中年人能輕易看出來,他們是真的喜歡這個,喜歡這些數字和組合它們的方式,喜歡進行運算並得出準確答案的過程。
這一切對他們來說,太有意思了!
這種對知識渴求的感覺,讓人完全忘記了,他們是一幫處於社會最底層,完全沒接受過教育,經常會被上層人士捂著鼻子路過的泥腿子……
“第三道題。”中年人突然平靜了下來,再次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