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覺明歎了口氣。
他們的運氣真的不好,這次抽的任務實在太難,借助自己的身份聯係一下本地的大師父是他最後的辦法,現在看來也行不通了。
方覺明有點心理準備,但還是挺失望,轉身說道:“算了,回去把東西收拾收拾,整理一下,照阿樸說的辦法辦吧。希望下個任務能好點……”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言十四從一棵古柏背後轉了出來,背後還跟著一個人。
生麵孔,細皮嫩肉,穿著普通的布衣,但昂首挺胸,仍像如同身著華服。
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少爺……
方覺明的目光在那麵生的少爺臉上一落,回到了言十四身上。
“你在偷聽。”他皺著眉說。
“是我不對,下意識就避開了。”許問很乾脆地認錯。
“嗯……”許問太乾脆了,方覺明都不知道該說啥了,一時沉默了下來。
“你們那個任務需要幫忙嗎?”許問不做迂回,直接問道。
方覺明抿了抿嘴,看了同組的其他人一眼。
許問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當然也知道了他們沒辦法完成任務,正準備半途而廢這件事。
這事剛剛發生的時候感覺有點尷尬,但沒過一會兒方覺明就平靜了下來。
他們的這個任務的確難得過分了,他們組的六個人都是剛出師不久、第一次參加服役的新手工匠,沒辦法完成這樣的任務非常正常,沒什麼好羞愧的。
想到這裡,他打量了一下許問,問道:“你對鬥拱有研究?”
“隻算普通,但可以試試。”許問說得平靜,但口氣並不算小。
“那就試試。”徐西懷先笑了起來,生怕方覺明反悔一樣,一拉許問,往前麵純陽殿方向走。
其他人看了方覺明一眼,默不吭聲地跟在了這兩人後麵。
方覺明張了張嘴,似乎對什麼有些不滿,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跟了上去。
這事本來跟林謝一點關係也沒有,但不知為何,他饒有興趣地揚了揚眉,緊走幾步,到了許問身邊。
“這位是……?”徐西懷瞥了林謝一眼,有點好奇地問。
“這是林謝,我昨天來龍神廟遊玩的時候,在外麵遇見的朋友。”許問說。
徐西懷向林謝打了個招呼,又一摟許問肩膀,湊到他旁邊小聲說:“咱們老方性格耿直,不會說話。其實他心裡對你是很服氣的,但就是犟著不願意說。以前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你見諒見諒。”
徐西懷語氣有點討好,但並不諂媚,看得出來是真心實意在為方覺明打算。
許問實力強大,這實力還得到了匠官的重視與認同,現在已經被重用,未來肯定還會繼續被委以重任。跟許問作對,肯定沒好果子吃。
徐西懷幫方覺明打個圓場,以後有什麼好機會,方覺明也不會因此就錯過了。
能交到這樣的好朋友,方覺明看來也的確很有過人之處啊。
“我知道的。從沒怪過他。”許問微微一笑。
方覺明十七八歲,放到他那個時代不過是個高中生。他一個社會人,跟高中生計較個什麼?
再說了,方覺明為人聰明認真,該他做的事情從不推諉,許問教的東西從來都第一時間學會。在許問看來,這才是一個人的核心品質。
“那就好那就好,十四哥大度!”徐西懷咧嘴一笑,光速拍起了許問的馬屁。
林謝在旁邊隻聽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群人穿過月光殿,穿過祈水殿,往純陽殿方向走。一路上,好多人看見了他們。
京營府的人還沒覺得什麼,西漠隊好多人都瞪大了眼睛。
方覺明心高氣傲,不服十四哥,這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
十四哥為人很公道,上課教學的時候該怎樣就怎樣,從來都不會給方覺明他們穿小鞋,但當然也不會主動跟他們打交道——沒必要嘛。
今天這兩邊的人竟然走到一起去了?這是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嗎?
徐西懷和許問都一臉無所謂,方覺明就很不自在了。他的頭越來越低,好像地上隨時會出現一條縫,讓他消失在這裡一樣。
好在龍神廟各殿之間距離不算太遠,走沒多久,一行八個人就到了純陽殿。
純陽殿是龍神廟的主殿,這裡人更多,幾乎一半的人都聚在這裡。一時間,看過來的視線更多了。
“在那裡。”徐西懷視若無睹,指著一個方向說。
京營府之前畫了草圖,給殿宇結構的各個部分都歸了類編了號,那裡就是他們先前抽到的“甲六鬥拱”的所在。
鬥拱肯定在上麵,需要從腳手架爬上去。
“你們是怎麼分工的?”許問問道。
“嗯……”方覺明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有點尷尬。
“我們本來分好了誰負責畫,誰負責量之類的,結果還沒開始就發現不行。鬥拱的結構我們都還沒弄清楚,後麵的工作根本都沒法做。”徐西懷無奈地說。
“剛才聽你們說你們可以完成一部分的內容,是哪一部分?”許問問道。
“我們畫了一個大概的草圖,測量了一些露在外麵的部分,把這部分數據標在了旁邊。”這時,方覺明也冷靜了下來——速度其實還是挺快的。他是這一組的組長,很多工作由他來主導進行,他也就接過了徐西懷的話,解釋得很清楚。
他一直對許問有點淡淡的不服,但還是認真上課了的,一些用語習慣也都是跟著他來的。
“嗯。”許問點了點頭,思考片刻,問道,“所以,你們現在最大的難點就是這個鬥拱的具體結構?”
“的確是,但這隻是一個方麵。還有就是一些藏在暗處的一些比較角落的部分,不知道該怎麼量。”方覺明誠實地說。
“唔……上去看看先。”許問說。
一說上去,兩人一起摘下了綁在腰上的安全繩,開始往身上係。
不遠處傳來了兩聲嗤笑,不用看就知道又是京營府的在笑他們慫。
兩人充耳不聞,接著又對視了一眼。
在惜命這種事情上,兩人竟然非常一致……
兩人悶不吭聲地套好安全繩,一步步從腳手架上爬了上去,剩下的人全部站在下麵,仰著頭看著。
這是他們搞不定這個任務,請十四哥來幫忙了?
周圍很多人眼睛一亮,迅速抓住了事情的關鍵。
許問爬到上麵,看見那個鬥拱上掛了個牌子,寫了“甲六作”三個字。
鬥拱又叫鋪作,看來京營府還是更習慣這個稱呼。
“就這個了。”方覺明坐在橫梁上,又給許問指了一下。
“嗯。”許問點頭,傾身上前仔細去看。
其實他隨時可以切出完整的模型圖來,上麵所有的一切都是齊全的,結構和數據都是,直接謄出來就是完整的任務圖紙。
但許問沒有馬上切,而是先用自己的肉眼進行觀察。
鬥拱看似複雜,但其實仍然是一種固定的結構,用一層層的木頭堆疊而成,規律非常明顯。
它的用途非常明確,首先,它能承托屋簷,讓屋簷能出得足夠深、足夠安全。這樣除了美觀,還能讓雨水排得更遠一點,更有利於屋內的采光。
然後,它作為柱子和屋架之間一個承上啟下的過渡部分,它能承載梁架和屋頂的重量,把它一層層地分攤,傳遞到柱子上。
據說每個鬥拱的每一根木頭都是有名字的,許問沒學過這方麵的內容,也不知道它們的名字,但這並不妨礙他看出它們的作用,並且理解。
“你們之前畫了草圖?我看看。”許問轉過頭對方覺明說。
方覺明把它帶上來了,直接從腰間的小包裡摸出來,遞到了他的手上。
許問展開來看。
方覺明緊盯著他,不知為何有點緊張。
這種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擔心許問也做不出來,還是做出來之後,會對他們有些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