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一邊跟方覺明說話,一邊把鬥拱側麵的結構圖全部畫了出來。
畫完之後,他換了個位置,向方覺明要了另一張紙,開始繪製它正麵的圖形。
任務要求的是拆解圖,畫完這兩個部分,全部量完,拆解後的圖形基本上也就出來了。
方覺明再沒有提出任何疑問,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給許問講解,告訴他這個叫什麼,那個又叫什麼。
許問畫完之後,方覺明接過來認真地看了一遍,向許問點點頭,側過身爬了下去。
他沒有道謝,這種時候隻說一聲謝謝肯定是不夠的。
他落到地麵上,一邊指著許問一邊給其他人講解他所理解的思路與測量辦法。所有人都是一臉的又驚又喜,最後看向許問時心悅誠服,紛紛向他點頭致意。
沒過多久,他們就開始各自行動起來,按照之前分配的任務測量的測量,繪圖的繪圖去了。
許問其實可以直接把數據給他們,但他卻並沒有這樣做。
有些東西,還是必須要讓他們自己完成才行。
就像黃愚可能能一個人蓋完房子,他也絕不會也不可能這樣做一樣。
工匠也許會讓個彆人成為代表,但群體才是他們真正的色彩。
這樣想起來,當初荊承叫住他,他表示說他不可能一個人修完這麼大的宅子,真是天真幼稚又純樸。
許宅的修複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工作,這麼想已經很奇怪了。
既然如此,要我怎麼做呢?
許問坐在甲六鬥拱旁的一根橫梁上,突然想起了千年之後、另一個空間的事情。
狹窄的光線裡浮動著灰塵,集成一束從鬥拱間穿過,在他身上投下結構鮮明的花紋,這時,一個聲音洪亮地響起,從外一直往裡穿透過來。
“午時已至,飯後稍歇片刻再行繼續!”
許問一晃神,這才意識到一個上午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他從上麵下來,林謝走到他身邊,對著他挑了挑眉毛:“原來你這麼厲害。”
“你在下麵呆得悶嗎?看懂我們在做什麼了?”許問後麵一句話隻是隨口一問,並沒有當真。
這時代,階級之間有著嚴格的分野,對於林謝的出身他已經有了一些猜測,照理說他學的應該是四書五經,對這些“奇技淫巧”應該沒什麼概念。
“嗯,知道一點。”令人意外的是,林謝卻點了頭,很是尋常地說,“京營府就是為這個到這裡來的。黃愚大人遊曆多地,糅百家之長,自成一派。京營府和內物閣俱覺其風格特異,可作參考。除圖紙外,京營府還要製作燙樣,留存於墨藝殿。”
京營府許問是知道的,於是他問道:“內物閣?”
“內廷新設的一個機構,主營內廷相關的一些建築及製造事務,由荊南海荊大人主管。”林謝隨口就解釋了一下。
“新設的?那不是跟工部有衝突?”許問脫口而出,下意識問道。
“是有一些,但也還好,內廷經營的一些東西,工部本來也不太好管,也算是甩掉了麻煩吧。”林謝意外地看了許問一眼,“你對這些事情挺敏銳的嘛。”
畢竟在網上也算得看得挺多的了……
許問笑了兩聲,認真思考著這件事情,想起了不久前狄林對蔣東辰他們說的話。
當時聽起來完全不明白,聽完林謝的這個補充說明,他漸漸弄懂了一些事情。
京營府跟內物閣當然是有矛盾的,這個基本上沒法避免,從建立開始就注定了兩者的競爭關係。
荊南海荊大人——這個姓讓許問略微有些介意——背後好像另外還有彆人,這個彆人才是京營府真正忌憚的人物。
當時他們隻提了一個“桂”字,總之是之類的發音,但許問對京師的事沒什麼了解,單一個字也猜不出來。
他有心想問一下林謝,但終究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狄林的話是跟蔣東辰他們說的,很謹慎的樣子。若是林謝問起這情報的來路,他說了對不起狄林,不說對不起林謝,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八卦比較好。
說起來,墨藝殿他也聽說過,還有那個傳奇一樣的新工部侍郎王一丁……
“墨藝殿要收集天下的建築圖紙燙樣,進行彙總?”許問又問。
“是有這個意思。不過當前首當其衝的,還是三年後的事情……”林謝說。
又是三年後,究竟是什麼事?
許問正要細問,就看見林謝抬頭看見一個人,立刻表情緊張,匆匆忙忙地對許問說:“我先走了,吃完飯再來找你!”
說完就溜之大吉,轉眼不見人影了。
許問跟著抬頭,看見昨天那個中年人正遠遠地向這邊走來,很快來到他的身邊。
他沒有馬上看許問,而是盯著林謝離開的方向,微微搖了搖頭,溫言道:“他是專門來找你的嗎?”
這個許問還真的不能確定,但他頓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應該不是,當時我正在靠近後院的地方和一位老師父說話,他應該是正好出來,偶然遇上。”
說到這裡,許問靈機一動,問道,“難道他是聽大師講法講到一半,偷偷溜出來的?”
聽見這話,中年人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你知道的還挺多的嘛,但他仍然隻是微微一笑,點點頭歎了口氣:“正是如此。六公子年紀還小,尚未婚配,性子也還沒定下來,給你添了麻煩了。”
這時,方覺明他們整理好了東西,正準備過來,猛地看見了這個中年人。
他們昨天沒來,並不知道這個中年人其實才是今天這場比賽的始作俑者,也並不知道他是誰。
但他那通體的文人氣度和上位者氣派,表現得還是非常明顯的。
方覺明表情有些凝重,伸手止住了同伴,靜靜地守候在一邊。
中年人往那邊看了一眼,沒再多說什麼,隻是道:“不過他來找你,我也比較放心。你到時候見了他就跟他說,聽經也好,出來監察京營府工作也好,都由他自行安排,無需完全依照我等的安排,也無需刻意避開我等。”
這話是對晚輩說的,還是對上司說的,還是兩者兼而有之?
許問在心裡猜測著,但表麵上隻是應了一聲知道了。
中年人沒再多說什麼,遠遠地向方覺明等人致了一下意就走了。青衣長袖,風度翩翩。
方覺明走了過來,很是尊敬地對許問說:“走,吃了飯再來。”很有分寸,並沒有問中年人相關的事情。
許問對著他一笑,一起走出了純陽殿。
吃飯的地方在祈水殿左側回廊後麵的側殿,是和尚們的食堂,現在和尚們避到後麵,這裡留出來專門給京營府的人提供膳食。
許問他們剛剛靠近就聽見了鬨哄哄的聲音,走過去一看,西漠隊和京營府涇渭分明,各據一端。
之前擺在牌樓後麵的那個登錄分數的木牌,也被搬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