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這麼覺得?”許三湊過來,小聲問許問。
他沒有細說,但這時候不用說,他們也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很明顯許三也有所懷疑了。
工匠受匠籍束縛,不能隨便遷移。到現在為止,他們隻知道一個工匠可以不受這個限製,隨便到處行走的,當然就是他們的師父連天青。
其餘一些條件,技藝高超、遇到感興趣的事情就無比專注,多少也跟他能掛得上鉤。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這個孩子。
雖然吳可銘跟他們住了一年也沒辦法確定這孩子是男是女,但年齡對得上,相貌對得上,名字對得上……
讓他們不得不再次想到連天青和連林林!
許問緩緩點頭。
最近一段時間,他對匠籍的束縛認識得很深。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類似這樣的政治製度是非常關鍵的,通常都會堅決執行,極少特例。
頂著這麼多巧合,出現兩個類似的特例?
許問覺得不太可能。
因此,有極大的可能,嶽林就是連天青,連天青就是吳可銘口中那位半步天工!
拜這樣的一個人為師,跟從他學藝,真的是一件又意外又幸運的事。但許問更關心的,是其中另一些細節。
照吳可銘的描述,嶽林有妻有子,夫妻還很恩愛,脾性相當投合。
那個時候,他們一家三口會仗著這個便利到處行走,尋找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進行研究。
但多年之後,連天青為什麼會獨自帶著女兒寄住小橫村,在姚氏木坊當了個客座師傅,五年都未曾離開過一次?
他的妻子上哪裡去了?
最關鍵的是,在吳可銘的畫裡,那個“林兒”拿著一塊木頭正在雕刻,表情相當專注。
據吳可銘所說,嶽林偶爾閒下來的時候,就會指導一下自己的孩子,超乎尋常地耐心。
而且也隻有他的孩子,能在他專注研究的時候打斷他,去問他一些問題。
那時候,脾氣看上去很不好的那個男人總會停下來,耐心地回答她,那時候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不耐煩的樣子來。
也就是說,如果嶽林真的就是連天青,那時候的連林林是可以學習木匠技藝的,嶽林並不忌諱什麼傳男不傳女之類的破事。
但後來的連林林怎麼就不行了呢?
是因為那場不知何故的高燒?
延誤了治療,讓她徹底失去了這方麵的能力?
當然,這些猜測的前提就是嶽林的確就是連天青,這點很有可能,但也沒有切實的證據完全確定……
吳可銘不知道他們師兄弟的猜測,還在繼續講他的故事。
後麵的故事就很簡單了。
他們在天雲山腳下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大半年,一直從春天住到了秋天。
嶽林跟他們現在的想法一樣,就是想要完全複原這座巨大的機關。
他取得了一定的進展,複原了其中的一部分,也就是不久前許問和孫四看見吳可銘借以上下的那個吊籃。
這個吊籃能接受一定份量的承重,能幫助這些份量的人和物上上下下。
嶽林研究完成之後,製作了複原的設計圖,開始進行修複。
在這個過程裡,吳可銘和他口中的嶽五娘——也就是嶽林的妻子也在旁邊動手幫忙。
很快吳可銘就非常慚愧地發現,在這方麵,他比嶽五娘差遠了……
之前嶽林研究機械殘骸,對此進行複原設計的時候,嶽五娘經常陪在他身邊。
吳可銘沒放在心上,覺得這不過是紅袖添香之類的雅事。
但現在他才發現,其實並非如此,嶽五娘是真正地在幫助她的丈夫!
她對工匠技藝、機械這些東西仿佛也有一種天生的敏感,落實到實操層麵越是如此。
而且她天生力大無窮,力氣比嶽林和吳可銘這些大老爺兒們還要大。
於是,在實際修複這些機械的過程中,她起到的作用比他們倆大得多。
她根據嶽林繪製出來的設計圖,組裝零件、將其固定到山壁上,爬高竄低的時候極為靈活。
吳可銘一開始看到的時候驚呆了,下意識地去看嶽林。
嶽林麵帶微笑,一點也不介意,反而好像有點驕傲的樣子……
吳可銘越發覺得看不透實驗室地夫妻了,但不知怎地,心裡的羨慕也越來越濃了。
在妻子的大力幫助下,嶽林完成了下半段的機關,吳可銘全程陪同旁觀。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非常清楚嶽林的實力,以及這機關中間的難度。
嶽林這麼厲害的一個人,都做了這麼久,才隻完成了一部分?
想要展現它的全貌,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嶽林完成機關,需要一個人親自實踐,嶽五娘主動請纓,但最終還是吳可銘拔得頭籌。
他覺得自己前麵做的事情實在太少了,很不好意思,而且他對這個機關非常感興趣,很想第一個試試。
這樣一個機關剛完成的時候是最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摔死,雖然他們前麵用石頭什麼的做了實驗也一樣。
畢竟那是死物,人是活的,萬一在上麵動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怎麼辦?
但吳可銘非常堅持,也是真的好奇,嶽林隨便勸了幾句沒勸動,就答應了。
這時吳可銘留意到,嶽五娘第一次對著他露出了欣賞的目光,那一刻,吳可銘幾乎有點受寵若驚。
吳可銘乘著吊籃上去了,看見了上方的平台。
這個平台的視角很怪,與山壁融為一體,在下麵是看不見的,上去了才能看見。
吳可銘在平台旁邊發現了山洞,下去告訴了嶽林他們,三人一起上來,順著山洞上去,找到了石壁居。
那時候,石壁居往山洞的那道門是關著的,同樣設計了機關,必須要解開機關才能把它打開。
不用說,這也是嶽林完成的。
石壁居下麵的山洞可以直接走上來,當時旁邊的機關和軌道損壞得都非常嚴重,還是嶽五娘先意識到了有機關的存在,他們才有意去找,然後找到的。
不過這一次,嶽林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這處機關上。
他被石壁居吸引住了,不斷留連,不能自已。
倒是嶽五娘明顯對那些運輸機關更感興趣,難得的花費了更多時間在這上麵,而不是陪伴在丈夫身邊。
吳可銘當然也是更喜歡石壁居的,那時候石壁居的情況比現在更差,風化開裂,植物的根須滲入其中,把破壞擴得更大。
他跟嶽林一起行走其中,不可避免地開始討論應該怎麼修複它。
修複它需要各種材料,石壁居地形特殊,材料運輸不便,於是問題又回到了這個機關上。
嶽林回到下麵的山洞裡,繼續研究那個機關,很明顯是想恢複它的功用,用來運輸材料,修複石壁居。
這與吳可銘的想法不謀而合,吳可銘積極提供了更多的幫助,同時繪製了大量的石壁居各個角度的畫。
在這個過程裡,他與嶽林一家的關係越來越好,在某一個秋日一時興起,畫下了突破之作的那幅小畫。
正當他自得之時,嶽林隨手取過孩子手裡把玩的小木塊,將其做成一個小小的木雕。
吳可銘被震住了,那一刻,他突然看見了自己未來的方向,知道了更高妙的境界是什麼樣的。
而這時,嶽林在下山采買時接到了消息,匆匆找到他,說是有事要離開。
然後他和嶽五娘帶著孩子一起離開了,吳可銘獨自一人在石壁居住了一段時間,每天對著這個木雕凝思,最後畫出了他的成名作天雲石居,從此聲名鵲起,成為了一代大家。
而嶽林一家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回來,三年之後異象陡生,吳可銘明明不是工匠,也一樣感應到了。
那一刻,他心領神會,正在晉升的這位天工,正是他三年前認識的那個嶽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