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崗石啊……”
黃無憂蹲在旁邊,看著眼前的材料,有點發愁。
他對技藝不算精通,但也是知道的,石雕、尤其是精細石雕,花崗岩雕刻起來著實是有點費勁。
“沒問題的。而且,又不是隻有花崗石,還有大理石之類的,好多種呢。”許問笑著說,很輕鬆的樣子。
黃無憂還是發愁,大理石當然是很好的石材,性質軟、易處理,但數量不多,而且大部分石匠隻學過青石雕刻,未必上手過這大理石。
“沒事,我來。”聽了他的話,許問仍不擔心。
你來?
黃無憂揚了揚眉,這一次他沒有說話。
這可是花崗岩,內物閣的老人們見到了也會苦手。
更何況,他們現在要做的不是一比一的實物,而是微縮的燙樣。
精上加精,難度可不止是成倍地增長。
許問真的能行?
許問眯起眼睛,看向眼前已經初見端倪的新城,仿佛陷入了沉思。
沒過多久,他就開始動手了。
新城分成兩部分,內城的行宮與外城的逢春新城。
外城是民居,無論從實際出發還是就禮製要求,都不需要太華麗的雕刻裝飾。
而花崗岩自古以來都有用來作為塑形的石雕材料,在一定的精度範圍內,這些南粵工匠也是可以完成的。
當然,為了統一美觀,也不能完全由他們自由發揮,還是得有一定的要求。
許問畫好了大致的圖樣,列了一二三四點基本規則,把它交待給了駝子。
隻有大概的框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一定的基礎上,許問也希望他們能發揮出自己的創造力。
隨後,就是許問自己的工作了。
勿用宮。
事實上,這應該也是主審方所希望看見的。
最早透出來的競選項目裡包括了集體和個人兩部分,主審方不僅想看見主官組織工作的能力,也希望看見他們在技藝上的個人實力。
如今,就是展示的時候了。
雕刻與建築本身不是相互分割的兩部分,而是一個整體,城市和行宮也是如此。
在擬定它的構成與細節之前,許問深入思考過它的“主題”。
行宮勿用,它建設的意圖非常明確,就是迎接外國使節。
所以,它一方麵需要顯得親切友好,另一方麵需要顯示大周本身的氣質與氣派。
那麼,大周的主題是什麼樣的呢?
它是一個怎樣的國家呢?
許問思考了很久。
假如他是一個真正的、屬於這個時代的許問,從鄉村出來,走到於水縣,走到林蘿府,經曆徒工試,來到西漠。這一段曆程裡,他感受最深的是什麼?
假如他是一個外來的許問,從一個完全旁觀者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將它與自己的世界相對比,他最大的感受又會是什麼?
這個問題其實他一直在想,然後在一個不眠的深夜裡,他得到了答案,也決定將它定為行宮設計的主題。
那就是“變化”。
這個世界其實很奇怪,它無法斷代,不屬於許問所知的任何一個朝代,隻有一個短暫的曆史,並不連貫係統,這本身很不符合邏輯。
這種感覺,就像它是從某個世界截取過來的其中一段,被塞到這裡,然後自己慢慢地變化,自己慢慢地說服自己,形成了一個殘缺而完整的自己一樣。
但即使如此,許問仍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個世界正處於一個夾縫之中,新與舊、傳統與未來正在相互碰撞,一些新的東西開始出現。
內物閣、玻璃、現在改成叫月齡的西漠隊……天工、墨工、京營府……
沒錯,這就是許問感受到的班門世界,這就是許問感受到的“大周”!
擬定主題之後,各種元素便應運而生,無數畫麵浮現在腦海中。
他開始刷刷刷地繪圖,然後定形,動工。
黃無憂以為石材是最麻煩的部分,其實許問從一開始就沒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
而當整座行宮的主題擬定了,他才真正地鬆了口氣,心裡有了底。
黃無憂負責管理,也負責整支隊伍南粵的運行、後勤等各方麵的周邊工作,每天的事情還是很多的。
等到他好不容易閒下來,決定過去看看許問在做的事情。
許問背對著他,看不清手上的動作,然而黃無憂先聽見了那個聲音。
普通石匠雕刻石頭的聲音是“叮、叮、叮、叮”,節奏分明,流暢中帶著韻律,十分動聽。
但這時從許問那裡傳來的不是這樣的。
叮叮叮叮叮,密集的聲音幾乎連成了一條線,但是中間又能感覺到明顯的韻律,仿佛把黃無憂熟悉的節奏加快了十來倍!
但是聽見這個聲音,黃無憂不僅沒有高興,反而皺起了眉。
速度再快,質量不行,也是過不了關的。
他見過很多年輕人,忙著炫技,搞得花裡胡哨的,結果做出來的東西看都沒法看,隻能報廢。
許問可千萬不能心急啊……
他捏了捏拳頭,轉了過去。
天氣晴好,冬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灑下來,照在許問身上。
許問坐在一個小馬紮上,麵前擺著一塊花崗岩,手裡執著錘子和鑿子。
鑿子不斷移動,錘子不斷落下,叮叮叮的聲音連成了一條線,中間幾乎聽不見停頓。
陽光下,大小石塊與石屑紛紛而落,堆積在石台上,然後落在地上,閃閃發光。
然後,石材裡漸漸浮現出形狀,好像它本身就存在在這裡,許問隻是看見了,然後把它周圍的雜質除掉了而已。
石材堅硬卻很脆,缺乏韌性、極易斷裂。許問雕刻的這個東西隻有巴掌大,這麼小的東西,細微之處尤其容易出現問題。
但它在許問手上,卻像木頭、像綿磚,像任何軟硬適中極易處理的玩意兒,就這麼輕輕鬆鬆被雕刻了出來。
如果不是花崗岩的外形足夠特殊、黃無憂也能一眼就認出來,他簡直會覺得是許問另外調換了材料!
這麼硬脆的材料,這麼快的速度,稍有不慎就會出現裂痕,黃無憂不敢出聲打擾,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就讓許問出現了失誤。
然而,許問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同樣的速度,同樣的精準。
頃刻之間,就在黃無憂的眼前,這件石雕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