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剛才乾什麼去了?”連林林笑了一陣,轉頭問許問。
“師父出題,考了一下我最近的進展。”許問說。
旁邊師兄弟臉上一起露出羨慕的表情。
他們跟許問名義上是師兄弟,其實更近似師徒。
從在舊木場的時候開始,連天青就不會直接教他們手藝,而是教完許問之後,由許問代教。
一開始,這是因為連天青說話用詞太專業了,又不會把它轉成大白話,許三他們師兄弟根本就聽不懂學不會。
後來連天青漸漸開始“接地氣”,但還是單教許問,其他人仍然是由許問代授功課。
當然,這讓整個舊木場師兄弟學到的東西、乃至於整個思維模式都被打上了深深的許問烙印,這種思路跟連天青的完全是兩個路數,但連天青從來都置之不理,並不在意的樣子。
但這不代表許三他們眼裡就隻有許問沒有連天青了,許問有時候會拿連天青的一些示範作品來給他們看,講解其中的精妙之處。
連天青半步天工,隨手做出來的東西就非同小可,經過許問講解,他們理解更深。
漸漸的,連天青在他們的心目中,簡直像是神明一樣了。
“你們也要做功課?”
麵對這樣的目光,連天青平時是視若不見的,這時卻突然問道。
“要做!”許三第一個回應,其他徒弟紛紛大著膽子跟上。
“行吧,去做,木工石工均可。”連天青不在意地說。
“可以兩個都做嗎?”說這句話的竟然是年紀最小的東方磊。
“可。”今晚的連天青意外的好說話。
“太棒了!”師兄弟們一起揮手,紛紛散開,去院子裡找合用的材料了。
轉眼之間,剛剛還在一起笑鬨的人全部消失,院子裡瞬間安靜下來,變得有點冷清了。
“真是的,這可是過年,都不休息休息。”連林林捧著臉蹲在許問旁邊,嘟著嘴說,表情隱約有些失落。
“這就是休息了。”許問肯定地說。
“每天乾活,不會累?”
“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怎麼會累?”
“也是……”
“你也可以做點什麼啊?”
許問突然轉頭,建議道。
“啊?我不行的啦,你知道的,我腦子燒壞了——”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做不到的!”
“又不是要拿出去給人看給人用的,自己做做玩玩怎麼了?”許問滿不在乎地說,站起身,指著另一邊問道,“去找點料子?”
“嗯……”連林林有點猶豫,但還是站起來跟著他走到了那邊。
不愧是連天青,就算是在西漠,也收集了不少好料子。跟舊木場時一樣,全部都是舊物,有門板、有家具、有擺件,什麼都有。
按照舊木場的慣例,這裡麵有一些是要修複的,有一些則是要廢掉了取木材的。
“要選什麼?”許問的目光掃過那一堆木料,問道。
想當初剛到舊木場的時候,那亂糟糟堆在一起的破舊木頭,他一個也認不出來,還要連林林一樣樣地教給他。但現在這些東西,他根本不需要上手,隻是掃過去一眼,就能看出來每一種分彆是什麼,組合在一起的那些又是由哪幾種木頭分彆組成的,再相近的也不會弄錯。
“哎呀,這個是什麼?我認不出耶。”連林林站在木材堆裡,?突然活潑了起來。她拿起一塊木頭,愁眉苦臉地說。
“我來看看。”許問看出她在裝佯,但還是笑著接了過來,裝模作樣地摸了一會兒,說:“這一塊叫櫸木,櫸木在北方叫南榆,很結實,但不屬於硬木,是一種比較好處理的木材。櫸木的花紋非常漂亮,如同山巒重疊,又稱之為‘寶塔紋’。這塊太臟了,看不出來紋路……”
許問拿著那塊櫸木,真的跟連林林講解起它的特性來了。
連林林笑著聽,不停地點頭,很是受教的樣子。
但聽著聽著,她愣住了,漸漸睜大了眼睛,最後笑了起來。
“你這是……當時我教你的話啊!”她哈哈哈地笑著說。
“是啊。當初我第一次正式進舊木場的門,你領我進去,師父站在樹下檢查剛到的一批貨。有樣東西他懶得認了,直接來問你。你一眼看出是拚合木,木心是檀木和楠木拚鑲的,外麵包了層柚木,再外麵有一層竹皮。”許問眯著眼睛,準確地回憶著,看向連林林道,“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小師姐真的太厲害了,這麼複雜的東西也看得出來。檀木和楠木混合的木心,外麵根本看不出來,你怎麼知道的?”
“重量不一樣……上手掂掂就能發現。”連林林喃喃說。
“當時我被驚到了,這是我對舊木場的第一印象。真是個藏龍臥虎的了不起的地方。”許問肯定地說。
他把那塊櫸木遞給連林林,說,“這是你教我認的第一種木料,我學習技藝的道路由此開始,最初是被你啟蒙的。你很厲害,小師父。”
連林林有些茫然地接過那塊櫸木,緊盯著它看。
“不然就拿這個練練手?”許問提議。
這塊櫸木狀態不是很好,表麵漆黑,有點鬆軟,顯然長期浸過水。非常湊巧,這跟連林林當初示範給許問看的那一塊也非常像。
麵對品相不好的木料,第一步的處理是去除黴壞受損的部分。
連林林拿起工具,平放木塊,右手持刀,左手按住木材表麵,手腕輕輕一抖,表麵的黴黑被平削去一整層。
她動作嫻熟,舉止從容,完全看不出不協調的感覺。
許問看著她。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也這樣做過。那時候許問隻覺得她應該訓練了很長時間,非常熟練。
但現在,知道她的情況之後,他越發清晰地了解到,這一刀背後藏著多少汗水。
“漂亮,繼續。”許問鼓勵道。
連林林仿佛已經聽不見他說話了。她唰唰唰地運著刀,櫸木黴爛的部分紛紛落下,木肉漸漸露出。
她睜大眼睛,將木塊舉到麵前。
由於要乾活,附近的燈點得比較亮,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見,這塊櫸木並不是像常見那樣的淡黃色,而是一種非常深黯的顏色。
“是血櫸!”連林林驚喜地轉身,對許問說。
“老木頭就是這樣,總是有意外的驚喜。”許問說。
“你又抄我的話!”連林林這次回憶起來得很快。
“哈哈哈哈,來試試吧,看你能雕出什麼東西。”許問催促。
這塊木頭修整過後,形狀不太規則,上小下大,略微有些偏移。
“我要雕個鳳凰!”連林林盯著它看了一會兒,躊躇滿誌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