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了。”許問撫摸了一下大樹的表麵,直起了腰。
白色微黃的木肉一半在陰影裡,一半在陽光下,皎潔生光。
這樣子,不僅像用刨子細細刨出來的,更像是在刨出來之後,還細細地打了磨拋了光,表麵沒有一根木刺,帶著極其和諧而優雅的弧度。
“不錯。”連天青讚許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轉向明山,“繼續?”
明山愣了一下,然後才感覺回過神來,想起了自己在什麼地方正在做什麼事情,連忙道:“繼續繼續。”
他帶頭往河邊走,走了兩步,又記起來叫了兩個人,把那根修好的原木搬起來,送到下麵去好生存放。
雖然隻是原木,但仍然是在天人合一的狀態下劈出來的,認真揣摩的話,還是能看出很多東西。
直到木材被搬走,各位大師才漸漸從各自的怔忡中醒過神來,跟著人群後麵一起往回走。
他們忍不住再次打量這對師徒。
連天青一開始也是天人合一狀態,這不奇怪,這本應就是半步天工的能力。在傳聞中,他們也曾聽說過。
更令他們驚訝的還是許問,他太年輕了。
而且他們忍不住去想,許問現在就有這樣的水平,除了他的個人天賦,也證明他必定經過連天青的悉心調教。
那麼,在這個新與舊的衝突裡,連天青本人究竟站在哪一邊?
還有過往的那些天工大人們,他們預想過這些嗎?
他們有把他們的想法與心得,留在流觴園?
懷著這種種想法,他們對待流觴會的態度,比之前更認真了一點。
連天青身邊多了一塊金漆木牌,黑漆盤則重新放到金頂河上遊,順流而下。
它在幾個漩渦處停留,許問緊盯著它,遺憾地看見它還沒到自己麵前就已經停下,停在了一位墨工大師的麵前。
他記得這大師姓叢,名叫叢雲,是雲錦織繡方麵的大師。
倪天養聽說了他的身份,明顯露出一些關心。
一個年過去,這兩口子的感情當真是突飛猛進。
他是擅長的是這個門類,拿到的當然也是相關的書冊。
這本書裡記載的是同樣來自民間,是南疆一帶一種相當特彆的織染工藝。
叢雲興致盎然,看完之後沉吟片刻,也選了金漆木牌放到身邊。
然後,他給大家講解了一下這項織染工藝的原理,將它跟江南一帶的另一種工藝相結合,進行了改進。
原本書冊上記載的織染工藝織出來的布料輕薄飄逸,色彩斑斕,如同鮮花一樣,但略嫌輕佻,容易脫色。
他這樣一結合之後,原本的顏色會被壓一下,顯得更加柔和穩重,更重要的則是固色方式有了極大提升,不會像之前那樣洗洗就脫色了。
在場布料染織類的大師不多,但到了他們這種程度,對彆的門類一般也不會一點了解也沒有,經常還可以從其他門類裡獲得一些靈感,觸類旁通一下。
所以叢雲大師在講的時候,所有人還是聽得很認真,不過最顯眼的還是倪天養,他找明山要了紙筆,親自開始記錄。
“流觴園會安排人統一記錄的。”許問忍不住小聲提醒。
“還是我自己來吧,寫一遍記得也清楚點。”倪天養頭也不抬地回道。
你都不是擅長這類的,自己記清楚了有什麼用?
許問看他一眼,很想說話,但最後他還是什麼也沒說,隻是鬼使神差地轉頭,去看了連林林一眼。
他意外地發現,連林林也拿了紙筆,正在奮筆疾書。
這是在記什麼?
他有點好奇,正想去問問,叢雲已經講完,同樣得到了一塊金漆木牌與十個點數,新一輪的遊戲再次開始,許問的注意力瞬間轉移,立刻集中了過去。
不過這一輪漆盤仍然沒有到他麵前,這位大師運氣也很不好,他是金銀器類的,得到的是一項已經失傳了的鎏金技術。
鎏金又叫火法鍍金,是古代器物的一種鍍金方法,它將黃金溶於汞中,將金汞合金塗在金屬器物表麵,加熱使汞揮發,黃金與金屬表麵結合形成鍍層。
鎏金的工序很多,重點是鍍金表麵厚薄均勻、色調統一。它的每一步都有可能影響到最後的結果,完成得漂亮還是要一點手藝的。
這本冊子上記載了一種特殊的合金方式,據記載比汞金合金更好用。
能用這樣的改進當然是好的,但合金裡的一項重要材料的名稱他從來沒聽說過,根據描述也想不到其他替代品,偏偏這東西又必不可少……
這就很麻煩了。
他想了半天,把一柱香時間全部耗儘了,最後隻能拿過那塊黑漆的牌子,放到自己身邊,放棄了所有點數。
叢雲大師很遺憾,表示點數還在其次,真有這種工藝的話,這門手藝必將大大提升。
許問感覺還好,隻是一種調配與鍍金的方法而已。在現代,除了個彆特殊場合,大部分地方的鎏金工藝都已經被電鍍取代。
它方便快捷,節約成本,完全不是古法可以比擬的。
在這方麵,完全不需要舍今取古。
前三個都不是他,許問稍微有點著急,這時,倪天養看他一眼,問道:“你很想試試?”
“嗯。”許問應道。
這時第四個漆盤剛剛落入河中,向著這邊漂了過來。
看過前麵三個,許問已經有了一些經驗,看這漂過來的勢頭,多半又不是自己的。
“想要,那就去爭啊。”倪天養理所當然地說,“也沒說不能出手把水攪渾吧?”
說著,他挽了挽袖子,彎下腰,向著河麵伸出手去。
想要就爭?
把水攪渾?
許問稍有猶豫,就看見有一隻手比倪天養伸得更快,已經觸到了河麵。
是連天青。
他聽了倪天養的話,馬上就動手了。
師父也……
那一瞬間,許問沒有多想,也把手伸了出去,碰到了冰冷的水麵。
然後,他用力一攪,眼看著水紋泛出波動,不斷向外擴散,原本穩定的漆盤離開將要到達的那個漩渦,向著他的方向漂了過來。
而與此同時,另一隻手跟他做了同樣的動作,漆盤的方向再次發生了微小的偏移,落在了他身邊不遠處。
連天青轉過來向許問點點頭,把漆盤托了起來。
許問回望著他,在心裡盤算著剛才的動作和水流的方向,陡然生出一股不服輸的情緒。
這時,其他人都被他們的動作驚住了,紛紛問明山:“這樣也可以?”
明山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微微一笑道:“自然可以,隻要不離開座位,各位可以各施手段。”
他環視四周,朗聲道,“運氣,本就是可以靠自己的本事逆轉的。”
大師們相互對視,每個人都開始挽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