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快馬加鞭往綠林鎮方向趕。
他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這個不難,大家沉浸在水泥的種種可能裡,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未來水泥在新城的建設當中會起到非常廣泛而重要的作用,所以秦連楹和閻箕也非常關注,需要進行種種測試,隻稍微問了一下許問的去向,被他含糊了過去。
真正的難題是騎馬……
兩個世界他都還沒嘗試過騎馬,看見馬匹的時候有點發愁。
還好他長期練功,身體的柔韌性和平衡感都不錯,翻身上馬後沒一會兒就適應了。
比較麻煩的是騎馬走了一天之後,許問的兩腿內側被磨了無數血泡出來,他倒在驛站的床上的時候,才知道臨走時荊南海給他的那一盒藥膏是做什麼用的……
他隻在驛站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再次出發了,不眠不休地趕回了綠林鎮,直奔竹笛巷十七號。
內城不能走馬,許問快步走進巷子,最後幾步幾乎是在跑了。
在門口他撞見秦織錦,她抬頭看著許問,臉上浮現出一些溫和的安慰,但什麼也沒說,隻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許問也許還會緊張一下,但現在他已經知道連天青在哪裡了,所以隻是回以一笑,反而對秦織錦說了一句:“不用擔心。”
秦織錦麵上浮現出一絲驚訝,許問沒再理會她,匆匆擦肩而過,跑進了院子裡。
剛一進門,他就聞到濃濃的藥味,沒有哭聲,氣氛稍微有些壓抑。
以連家父女的感情,連林林一定非常擔心了吧……
許問心裡一緊,跑進了正房。
簷下熬著藥,房中空無一人,紅木床上躺著連天青的……身體。
林林他人呢?
許問疑惑地看了一眼四周,放慢腳步,緩緩走了過去。
連天青的“靈魂”現在在哪裡他當然是知道的,同時他也很好奇連天青的身體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房子沒人住會空朽,人的身體呢?長時間處於空殼狀態的話會不會有影響?
說起來,兩個世界的時間完全分開來的,以他這個人為支點,是不是說隻要他不回來,這個世界的時間就是停止的,連天青的身體就不會有變化?
許問走到架子床旁邊,俯身去看。
師父麵無表情,平躺在床上,雙眼微閉,麵色紅潤,看上去跟平時沒什麼區彆。
許問伸出手,懸在他鼻子下麵,沒有呼吸,試了下頸側也沒有心跳,身體機能仿佛已經完全停止。
這樣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是真的有點可怕,不知道能維持多長時間。
許問心裡正在想著,突然聽見門口傳來一個聲音,非常警惕地問道:“誰?!”
他站起轉身,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聽見一聲輕泣,連林林呯的一聲把手中木盆放到旁邊架上,然後咚咚咚地跑了過來,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裡!
許問支棱著雙手,一瞬間腦袋完全懵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麼動作才好。
他的身體直挺挺的,感受著連林林的軀體在他懷裡的微微起伏,她的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有些零亂的秀發掃在他的頸側與耳邊,癢癢的。
許問的腦袋空白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連林林是在哭,哭得很傷心。
他頓時慌亂起來。
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倒下,許問又不在,其他師兄弟也服役去了,她最近一直一個人,一定又緊張又難過,還無人可以依靠吧。
想到這裡,許問的心糾成一團,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又輕輕拍了拍。
幸好我回來了……
他默默地心想,直到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小聲說道:“林林,師父他沒事的。”
“你,你騙我。”連林林哭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了,抽抽答答地說,“他倒下去好幾天了,沒呼吸也沒心跳,要不是身體一直沒硬,我還以為,我還以為……”
說著她哭得更傷心了。
“因為我在其他地方看見他了。”現在不是隱瞞的時候,許問沒有猶豫,聲音壓得近乎耳語,在連林林耳邊輕輕吐息。
“啊?”連林林暫時停止了哭泣,抬起頭來茫然地看他。
剛才那一下她確實哭得非常厲害,現在鼻子臉蛋全部都紅紅的,眼睛也有點腫,完全不見平時的靈巧明亮,顯得有點呆呆的。
許問心裡非常柔軟,掏出手帕來給她擦臉。
連林林仰著頭讓他擦,擦到一半就扒著他的胳膊急急忙忙地問:“我爹到底怎麼了?你在哪看見他的?”
“噓……”許問比了個手勢,連林林的聲音迅速壓低,非常聽話。
正好這時,外麵傳來了腳步聲,一個人走到門外廊下,試了下藥。
“是吳伯伯,這幾天他跟我一起照料阿爹,織錦姐姐偶爾過來幫一下忙。”連林林小聲說。
“哦。”許問點點頭,突然意識到自己跟她站得實在太近了,不僅呼吸可聞,還嗅得到她衣服上的淡淡藥香。
他連忙清了兩下嗓子,往後退了一步。
連林林不知為何也臉紅了,同樣往後退了兩步,跟他拉開了距離。
方才的軟熱氣息陡然涼了下來,許問下意識屈伸了一下手掌,抑住心中的失落。
“我爹他……”連林林還惦記著許問說到一半的話,著急地問他。
許問伸手阻住,聲音極低地說:“我回頭再跟你說,總之你知道他現在沒事就行了。”
“嗯……嗯!”連林林還是有點迷惑,但她極其信任許問,還是點了點頭,拍了拍胸脯,道,“沒事我就放心了,回頭你一定要跟我說清楚啊!”
“嗯。”許問很清楚這個“說清楚”意味著什麼,他微微一頓,還是答應了下來。
許問走到門口,叫道:“吳叔叔。”
“小許?”吳可銘正在試藥的溫度,轉頭看見他,意外地張大了眼睛,“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天雲山的嗎?”
“有人通知了我師父的事情,我回來看看。”許問答道。
“通知你?這麼遠?誰?”吳可銘更加意外了,然後他迅速想到了可能的答案,張大了嘴巴,很快看了一眼剛剛走出門來的連林林。
連林林迷惑不解,許問也沒有解釋,他試了一下剛剛盛出來的藥,知道這是用來擦身體保持皮膚活力的,於是跟著吳可銘一起忙碌了起來。
這種時候連林林不方便在場,就在外麵窗下等著,距離很近,能聽見他們說話。
擦藥的時候,許問發現連天青現在的身體情況確實非常特彆,藥擦上去之後,會在他皮膚表麵停留一小會,然後他的皮膚會泛出一層金光,金光過後,藥水的痕跡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不曾存在過一樣。
“哎,又是這樣。”吳可銘歎了口氣。
“一直都是這樣的?”許問問道。
“對,擦不進藥,也喂不了東西吃,連水都不行。”連林林隔著窗戶在外麵說,“我們找了好幾個大夫,都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唉,郝爺爺也不在,不然讓他看看,說不定能看出病因!”
連林林口中的郝爺爺是郝聖,當初幫許問治好了眼睛,醫術非常神妙。
“郝爺爺在說不定也看不出來。”許問搖頭。
“你看著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難不成知道原因?”吳可銘抬頭看他,突然問道。
“是。”許問應道。
“嗯?”窗外的連林林突然轉頭,隔著窗戶往裡看。
這跟剛才說的不一樣啊……
“什麼原因?”吳可銘急切地說。
好友突然變成這樣,他也是很緊張的。
“師父他應當是進入了天工第三境,即將晉升天工了。他的靈魂現在在另一處,感受那個與此處完全不同的世界。”許問道。
“就是天工洞裡的那個世界?”吳可銘顯然是聽說過他們在天山看到的世界的。
“是。”許問點頭。
“你怎麼知道?”
“……我在夢中看見了。”
連林林立於窗下,仔細聆聽,聽見“夢中”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身體向門內的方向靠了一靠,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