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林謝,跟三個多月之前許問見到的完全不同。
許問第一次見到林謝就覺得他不對勁,那時候他身穿奴仆的布衣麻服,頭發亂糟糟的,臉上也被弄臟了。但他臉頰脖子上露出的皮膚、手的皮膚、手部的形態,甚至站立行走說話的姿態,都跟普通人不一樣,處處都透著他“上等人”的身份。
但要是換了現在的林謝,許問可能還是會認出來,但可能不會那麼輕而易舉了。
三個多月,這個年輕人身上的變化無比巨大,簡直像換了個人一樣。
許問留意到,他穿著普通役工所穿的麻織帆布工裝。
這種麻布帆布是倪天養和秦織錦夫婦合力發明的,比棉織帆布便宜易得,比普通的麻布細密舒適且結實,當然沒前者舒服,沒後者便宜,但綜合起來優勢非常明顯,成為了逢春城工匠最常穿的服裝。
當然,雖然許問想了很多辦法,秦織錦那邊也想了很多辦法竭儘了全力,但產量始終有限。
於是許問索性換了個思路,這工裝不賣,而是當作獎品,把獎勵的方式公開給所有人。
獎勵方式一共十條,囊括了他們日常工作的各個方麵。
有持續性地在自己的工作裡取得比較好的成績的;有開動腦筋創新工作方法獲得認可的;有在工作之外的學習中取得很好成績的……
這些項目都能獲得額外的工分,也能使他們在工作中的地位得到改變和提升,而最直接的獎勵之一,就是這樣的深藍色工裝了。
它穿起來筆挺精神,行動方便,還非常的方便耐用,很快在工匠裡風行起來,人人都以得到它為榮。得到第一套的,也想方設法想要得到第二套——可以換洗嘛!
所以一時間,新工裝在成為了工匠們最值得炫耀的勳章,成為了極大的激勵他們向上的動力。
林謝走過來,看見許問正看見自己的衣服,跟著也低頭看了一眼,笑著說:“真沒想到,掙個衣服,你也能玩出花。不過也彆說,剛剛走過來,一路都有人看我,那感覺……”他挺了挺胸,榮光煥發,“還挺美的!”
許問跟著也笑了。
林謝身份非常特殊,絕不是那種從小到大缺乏關注的人。但這時他抬頭挺胸的樣子,絕不是在作假,而是真心在為身穿這套衣服感到驕傲。
而且許問清楚地知道,他這套衣服不是通過特權弄來的,而是像這裡的每一個普通工匠一樣,靠自己的雙手或者頭腦掙來的——他工作紮實,還針對某項技術提出了改進方法,現在被整個新城工地普遍使用,確實配得上這套衣服。
“很適合你。非常精神。”許問笑著說。
“嗯!”林謝重重點頭,跟著他一起往外走。
許問還在打量他。
他說適合,不光是這衣服很合體,最重要的是兩者的精氣神也是完全統一的。
現在的林謝,比剛認識的時候黑多了,皮膚很粗糙,頭發也枯了不少。但他眉目間的那種文秀的軟弱之氣完全消失了,整個人變得剛強起來,目光明亮而堅定,仿佛已經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應該怎麼去做一樣。
短短三個月就能有這樣的變化,很驚人,也充分地表示,他本來就有這樣的潛質,隻是被挖掘出來了而已。
林謝現在來找他不是為了閒聊,而是在工作中有一項技術方麵的難題,需要找人來解決。正常走流程的話需要一段時間,比較麻煩,於是林謝就過來找許問了,看看能不能走個後門。
這種後門,許問當然是不會拒絕的。他仔細詢問了那項技術的詳情與各項數據標準,林謝對答如流,非常熟悉。
許問很快給出了答案,不過他很小心謹慎,指出了其中可能存在的幾個問題,又約定了到時候過去現場,親眼看一看。
林謝掏出紙筆,把它們記了下來——非常普通的毛筆和紙塊,還是隨便沾了沾口水打試了筆就開始寫的,現在的他,確實跟以前完全不同。
處理完這件事情,林謝道了謝,轉身就要走。
走出兩步,他若無其事地回頭,麵向許問,突然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忘記跟你說了。最近我有個兄弟,將從京城遠道而來。可能這兩天就會到。他脾氣不太好,你要小心點。不過也沒事,我會幫忙的。到時候閒下來再跟你說一些這廢物的事情。”
說完,林謝揮了揮手,腳步很快地走了。看來對他而言,這個遠道而來的兄弟遠不如手上的工作來得重要。
許問看著他的背影,揚了揚眉。
對於林謝的身份,他是有過猜測的。
他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的兒子,但他在宮裡應該不是很受關注,按照他以前看過的電視或小說什麼的,很有可能是因為他生母的身份不夠高貴之類。
不過生母不夠,養娘來湊。他應該是被抱養給了“貴妃”嶽雲羅,歸到了她的名下。
許問不清楚嶽雲羅跟皇帝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之前偶爾聽她提到,不像再婚的丈夫,反而更像同事友人,沒有太多的親密感。
但兩人之間的真實關係並不會影響嶽雲羅在宮廷中的地位,至少在名義上,她就是個貴妃,身份很高。
林謝被認到她的名下,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提升,至少會獲得一定量的關注。
但為什麼他會離開京城,不遠萬裡地來到龍神廟呢?
他又為什麼會主動跟隨他們,來到西漠,一副暫時不會再回去的樣子呢?
在他們這個階段,在皇帝麵前刷存在感,可也是很重要的……
許問有一些猜測,但沒有去問。
這是林謝的私事,他沒有主動說,他也沒有去問的必要。更何況,現在的林謝,無論言行,都是一個最普通的工匠,還是比較優秀的那種。
他樂在其中,許問也樂見其成。
至於他這個兄弟……
可能會有些麻煩,但那又怎麼樣呢?
現在的逢春城,與大周其它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樣。
是他許問的逢春。
他微微一笑,迎著堆積如山的花崗岩走了過去,初升的太陽照在高高的石堆上,反射出耀目的光線。
不過這時候林謝和許問都沒想到,那人來得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快。此時此刻,他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