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流金竹?”盧定喘著粗氣,滿頭大汗地站在許問身邊。
他還是幫了不少忙,許問砍下來的灌木和雜草,有相當一部分都是他和宋繼開捆起來扛出去的。
這是個重體力話,兩人乾了大半天,都不是早上出來時的樣子了。
當然,最重的活是許問乾的,而現在看上去狀態最好的也是他。
他的氣息仍然沒有變化,隻微微出了一點汗,此時平穩地回答道:“有可能是,我來看一下。”
現在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另一片竹林,看上去和他們一路經過的沒什麼兩樣。但之前日出的那一瞬間,正是這一片區域響應般的耀出了一線光芒,燦爛卻柔和,仿如晴好的春日……正是成品流金席的那抹色彩!
許問放下背包,拿出工具,開始裂竹取篾,柔化提色。
盧定扶著竹子低頭看,嘀咕了一句:“跟紙似的。”
確實,許問處理得太輕鬆太簡單,都不是他熟悉的竹子了。
不過肉眼可見的,許問手上的竹篾漸漸變得像絲帶一樣,柔軟而細長。最重要的是,一抹柔和而鮮亮,完全與眾不同的光澤顯露了出來,好像有一抹陽光,被他握在了手中一樣!
盧定和宋繼開同時窒住了呼吸。
過了一會兒,兩人同時出聲,關注的卻是完全不同的重點——
“原來是這麼美的?”
“你已經完善工藝了?這麼快?!”
許問處理完最後一點細節,抬頭一笑,搖了搖頭。
“不是我自己完善的。昨天晚上回房之後,我聯係了一個老朋友,讓她幫我查到的。既然有成品工藝,何必事事親力親為?”
他站起身,把那根金色絲緞一樣的竹篾遞到宋繼開手上,“幾千年的匠人,幾千年的智慧,不比我一個人強多了?”
…………
一周後,許問和宋繼開一起回到了萬園市。
這一周他們完全沒閒著。找到流金竹之後,他們進一步確認了它的生長區域,讓盧定幫忙保護和規劃。他在當地還是相當有威信的。
許問把處理流金竹以及三石編的方法完整地教給了盧定,直到他學會為止。
他教得很細致,盧定又讓何立建幫手,拍了大量的視頻,後麵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還可以細細回味。
當然,這技術不是他一個人學了就夠用了,後麵他也自己選一些比較靠譜又勤奮的人,把這兩項技術傳授出去。
許問向來覺得,技術既然存在了就要使用,沒有藏起來不讓知道的道理。
盧定大喜,向許問保證,他一定會好好保護這片林區,把這一工藝發揚光大的。
同時,盧定配合許問,帶人砍伐了一批流金竹,將其運出這片山區,運往萬園市。
這批當然是用來修複三月廳的,它算是就差這個了。
宋繼開另外又準備了一些樣品親自攜帶,一到帝都就把它送去了相關的機構。
這種竹子究竟屬於什麼科目,是不是有擴大種植的可能,各方麵屬性究竟是什麼樣的,完全可以用現代科技手段來進行研究。
沒過多久,調查結果出來。
流金竹其實就是毛竹,它之所以會有性態與光澤上的變化,是因為受到了種植它的土地影響。
霞露穀的那一部分土質比較特殊,因此生長在上麵的毛竹形成了一定的變異,變成了流金竹。
這個國家級分析機構建議宋繼開再提供一些土樣,來證實這件事情。
宋繼開又去聯係盧定了,許問沒管這件事,而是專心製作流金席。
一根根嶄新的竹篾在他手上出現,輕薄如絲帶,然後交織錯節,變成一張張竹席。
最後,這些竹席被使用特殊手段,平貼在了相應的牆麵上,而與它相對或者間錯的一些地方,鑲上了玻璃鏡——這是當年三月廳初建時就有的景象。
三月廳正式修複完畢,最終落成之日是十月,一個秋日。天氣不太好,雲很多,有些陰沉。
好些人站在三月廳門口,看著許問走進去,一扇扇打開了那些木窗。
三月廳雖是閨閣,但跟普通的古代女性所居又有些不太一樣,窗上仍有雕花,但簡潔大方,強調的是線條的曲折圓潤,而非更常見的繁複細致。
此時,木窗打開,天光透入,照在鏡子上,照在淡色的牆壁上,兩者交互重疊,不斷反射。最後,整間屋子裡都氤氳著一層淡且明亮的金色。
明明是個陰天,卻仿佛是被春日的暖陽籠罩了!
許問開窗的聲音漸漸停下,門口仍然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這片“暖陽”,心生感觸,卻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宋繼開第一個走進屋子,轉身往四周看,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這就是三月廳?”
許問在之前的修複方案就列舉過它的設計理念,以及成屋時會有的效果。
但真正是百聞不如一見,宋繼開見過無數奇妙或獨到的建築,但還真沒有一間像眼前這個偏廳一樣,帶給人這麼大的震撼!
明明是秋天,還是個陰天,這位智慧的建造者,卻用充滿靈氣的設計改變了現實,至少在這一間屋子裡,改變了季節與天氣!
真是了不起的設計……
“無論看多少次,都會覺得不可思議,人類的智慧,就像沒有極限一樣。”宋繼開感歎說。
“是啊,而且想一想,那時候什麼條件,跟現在完全沒法比。人就能從那麼遠的地方找到流金竹,還能想辦法把它的特質提煉出來,達到現在這樣的效果……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陸立海也來了,他左顧右盼,也很感慨。
當初的許宅是什麼樣的他也是見過的,有點慚愧,那時候就連他這個班門的當任家主,也沒看出來它牛到了這種程度。
這還隻是個偏廳,其它地方修複出來是什麼樣的,想想是真的讓人有點等不及看到了。
三月廳到此全部修複完畢,當然作為總體工程來說這隻是個開始,但還是挺振奮人心的。
宋繼開端起單反,和文物局的工作人員一起拍了很多照片,撰寫了完工報告,發往帝都,作為當前階段的總結。
剛剛修複完畢的三月廳因此喧鬨了好一陣子,直到深夜才漸漸安靜下來,最後隻留下了許問一個人。
現在的許宅處於修複階段,晚上沒再住人,包括許問在內,都是住在附近租來的民宅的。
許問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晚一個人呆在這裡了。
不過今天三月廳修好,他莫明其妙地就想留在這裡,不想馬上離開。
這裡還沒有接水電,天上的雲仍很厚,四下一片漆黑。
許問摸出手機,點亮電筒,獨自一人安靜地坐在窗邊。
他另一邊就是那個洗臉鏡架,頂端的圓鏡正側向他這邊,手機的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同時又倒映在鏡中。
突然,“喵”的一聲,球球跳上了旁邊的高幾,腦袋頂著他的胳膊,使勁地蹭了蹭。
“你怎麼來了。”許問笑著摸了摸它的小腦袋,球球仰著頭,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這段時間球球也跟他一起搬離了許宅,住在那間民宅裡,離這裡有一段距離。不過這家夥向來神出鬼沒,許問已經習慣了。
這時,有一陣風,吹散了雲層,露出了後麵的明月和幾顆星星。
朦朧星月光芒透窗而入,在鏡麵與竹席間不斷投射,屋子裡銀光浮動,仿佛霧氣一樣。
許問意外地轉身,他真沒想到,這裡在晚上還會有這種效果,真的太美了!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角落洗臉架上的古鏡上,目光一凝。
鏡麵有點模糊,倒映著他和球球的影子,而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