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甘棠說得當然沒錯。
在許問的另一個世界,上山下鄉路路通,道路幾乎已經被修到了國家的每一個角落,一直延伸到草原的儘頭、雪山之巔。
但那是在國力極大發展、技術也極大進步的前提下。
為什麼在相當一段時間裡,修橋鋪路都是商賈鄉坤甚至金盆洗手的大盜或者騙子修福積德來做的?
一方麵這確實是利國利民有利一方的大好事,另一方麵,不是這些有錢人也確實做不到。
朱甘棠立下宏願是好事,現在遇到的困難也很實際。
利用現有道理養肥地方,再用以修建更多的道路,確實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隻是看來,朱甘棠是打算在這茫茫西漠繼續紮根下去了。
“吃點東西吧。”這時,一個年輕人小心翼翼一手托著一個碗,把它們捧到許問和朱甘棠麵前,一人遞了一個。
碗內熱氣騰騰,是用傍晚上采的野菜,煮了掰碎的乾餅一起做成的粥。
沒有鹽,野菜有點苦,粥是粗糧吃的,攪在一起散發著奇怪的氣味,吃下去掛在嗓子裡,很難咽得下去。
許問吃得很正常,朱甘棠也吃得很正常。
他們都是吃過山珍海味的人,許問甚至能品出王老廚師不如連林林的細微滋味,但現在吃起這種豬食填肚子,他們也毫無異色,隻對那年輕人說了一句:“不用你送,我們坐過去吃!”
“嘿嘿,沒事。”那年輕人想再說兩句什麼,但笨口拙舌,找不到言辭,隻憨笑了兩聲,去彆處送粥了。
這年輕人名叫井年年,是井水清的兒子,這次跟他一起回石生村探親的。
他遠沒有井水清能言善道,但據井水清說,判斷水勢石勢山勢的本領,井年年已經不遜於他了。
現在他年輕,不放心他做什麼大事,但以前他給各村各家判斷井眼,一斷一個準,全是好井。
未來他再多學一點多練一點,接自己的班那是絕對沒有問題,後繼有人,後繼有人。
井水清說這些話的時候紅光滿麵,驕傲之色溢於言表。
井年年就在旁邊訥訥地笑,摸著耳朵,很不好意思。
後來這一路上,他確實展現出了自己的能力,非常強。
他們隻有五十來個人,人手相當有限,就靠這點人從無到有地挖一條新渠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們必然要在原有地形的基礎上進行,延著原有的溝渠以及山勢低落的地方進行挖掘,引導水勢。
這就需要對地形有足夠的了解與足夠敏感的判斷。
這點,許問能做到,井水清能做到,井年年也能做到。
所以,他們不僅能合力,還能分工協作,這極大地推進了工作的進度。
而且許問發現,井年年在這方麵的敏銳度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已經超過了井水清,甚至超過了天工二境的許問。
一個明顯的感覺就是,每次遇到什麼需要做出判斷的地方,許問需要觀察周圍情況,綜合各種信息,在腦中快速勾勒圖形、進行計算,最後得出結論。
而井年年,隻需要一眼,直接就能說出結果,往往這個結果還跟許問一模一樣。
每次都是這樣,他總是比許問快了一息。
這一息,就是絕頂天賦的象征了。
“世上總有奇人……”朱甘棠聽了許問對井年年的介紹,忍不住感歎,“也正是因為這樣,這個世界才這麼有趣。有不那麼起眼的星星,也有亮到不可忽視的星星。無數的繁星,寫成了延續到今天的曆史。”他看著井年年,對許問說道。
這其實是他早就開始有了的感受,隻是今天一時興起,對許問說出來了而已。
曆史是天才的曆史。
天才的思想、天才的成就、天才的著作,史書上寫的,全是這些內容。
他經常覺得,正是這些人,築就了整部曆史,把人類文明延續到了今天。
說著,朱甘棠一轉頭,看見了許問,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仿佛正在思考著什麼。
“你在想什麼?”他問。
“人手不夠。”許問沒想那麼遠的東西,實實在在地對朱甘棠說,“有點麻煩。”
石生村是個很小型的村莊,村裡加上老人婦幼,一共隻有兩百出頭的人。
這次他們把壯年男性全部帶出來了,五十多個。
這些人都是乾慣了活的,有井水清在,也很聽話,基本上是叫做什麼就做什麼,非常勤勞肯乾。
但即使這樣,人還是太少了。
他們現在已經乾了三天,疏導了一部分的水勢,石生村那邊不可避免地被淹了一部分,但大致安全,等到洪水過去,土地多半還能恢複原樣。
但是這隻是個開始,要真正把支渠疏導出去,解決洪水的隱患,他們手上的這點人手是不夠的……
聽到這裡,朱甘棠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毫不猶豫地說:“我這裡還有人,可以幫忙。另外還能從哪裡找人嗎?附近有沒有其他村子?這事跟他們應該也有關係吧?”
“有的……”許問話音未落,洞口那邊突然傳來了嘈雜聲,聲音越來越大,沒一會兒就仿佛已經吵了起來!
怎麼回事?
許問往那邊看了一眼,已經站起來走了過去。
“你們領頭的是誰?喊他出來!”
許問剛到附近就聽見這樣一句話。
“是我。”現在是晚上,洞口方向很暗,他其實沒看清楚對方是誰,但是話已經出口了。
他從不是那種讓彆人攔在自己麵前幫自己擋事的人。
但他剛走了兩步,許三就拉住了他,擋在他麵前,還半側著頭,對許問搖了搖頭。
許問見到了朱甘棠,當然也見到了許三。
許三從不會眼看著師弟師妹們陷入險境。
許問看著他的下頜,心中一暖,小聲說了一句:“沒事的……”
還沒跟三哥說師父的事呢,也不知道他知道了沒有。許問想著。
“你是誰?”那個聲音大聲問著,很不客氣。
“我是……”許問收拾起心情,正要回答,前麵已經有人小聲說了,“是逢春的許先生。”
先生這個詞在這時代主要指老師,是極其尊重的稱呼,幾乎是不會用來稱呼工匠的。
許問在逢春城地位相當特殊,作為一個工匠大師,他過於年輕了一點,最關鍵的是他對逢春人的意義,遠非隻建了個城,還包含了更多。
一開始他們是這樣尊稱查先生,後來把這個稱呼延用到了許問的身上,漸漸擴散了出去。
現在逢春以外,十裡八鄉,都這樣稱呼他,已經有點名氣了。
“許先生……”前麵那人的聲音變得稍微有些怪異。
“請問幾位是……”許問問道。
“我們是搖木村的,就在前麵!”那人隔著門口的人,向許問喊道。
“讓他們進來。”許問吩咐了一句,許三站在他身前半步,皺眉提醒道:“要小心。”
許問轉頭一看,發現火光映照下,他的額角有一道刀疤,以前沒有,明顯是新增的。
看來三哥出去這一路上,也是經曆過不少事情。
“沒事的。”他拍拍許三的手臂,安慰了一句,看著洞口應聲讓開道路,走進來了五個人,全部都是壯漢,身材非常高大。
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滿臉橫肉,虯髯遮了半張臉,滿臉凶相。
他一進來,就打量了一下許問,惡狠狠地道:“許先生?就是你帶著這幫人到處挖墳,挖到你祖宗家來的?”
他用的還是尊稱,但言辭裡一點尊敬的意思也沒有。
“挖墳?不是,我們是在挖一條河渠,把水引入……”許問愣了一下,張嘴解釋。
“管你們挖什麼!”那漢子手上拄著一根木棍,足有成年人手腕那麼粗,深黑色,看上去非常結實,而且用了很久了。
這時,他用木棍重重在地上一頓,大喝道,“這是我們搖木村的地盤,挖你娘的挖!”
“石生村的滾回去!”他身邊另一條大漢跟著大喊,他手上同樣有一根木棍,也跟著在地上重重一頓。
接著,另外三個人也跟著大喊:“滾回去,滾回去!”
一邊喊,一邊用棍柄頓在地上,隆隆聲相互應和,山洞的洞壁上有灰泥簌簌落下,聲勢非常驚人。
看這樣子,是不打算跟他們講理了。
窮鄉僻壤出刁民,石生村的人在許問麵前乖得像綿羊一樣,是因為有井水清這個自己人在,再加上眼看著洪水要來了,許問對他們有恩。
他們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跟搖木村更是有世仇在的。
最關鍵的是,搖木村隻來了五個人,他們這裡有五十多個,人多,有底氣。
搖木村的人這樣一喊,他們也怒了,住在其他洞裡的漢子們紛紛圍了過來。
“不是要發洪水了,誰會來你們這晦氣村子!”
“要打架嗎,來啊!”
他們可不會被搖木村人做出來的聲勢嚇唬住,沒一會兒,更大的聲音爆發了出來,吼了回去。
“發洪水?”虯髯漢子耳朵動了一下,捕捉到了關鍵字,然後他一個轉身,質問許問道,“什麼意思?你們逢春人天怒人怨,到處惹災招禍,這是要把水災往我們搖木村來引了?”
說著,他振臂高呼,聲如雷鳴,“弟兄們,他們好歹毒的心思,他們要用水淹了我們搖木村,讓我們家破人亡!”
“打死他!”
“打死他!”
許問的第一反應是想要解釋,但是對麵全是習慣動手遠遠大過講理的人。
一聽虯髯大漢的話,他們立刻勃然大怒,一個人立刻掄起手上的棒子,帶起一道淩厲的疾風,向著許問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