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人,你們繼續按照原先計劃往前挖,慢一點,要小心。年年,三哥,你們跟我來。”
許問腦中一幅幅畫麵掠過,他眼神清明,頭腦清晰,先囑咐了朱甘棠,然後叫上了井年年和許三。
許三默不吭聲,已經走到了他身邊。
他從來都是許問最堅定的支持者,以前是,現在也是。
井年年愣了一下,抹了把眼淚,從地上爬起來。
他緊咬著唇,眼中還有絕望,但也站到了許問旁邊。
以他的判斷,他爹幾乎不可能有生還的希望。
但那畢竟隻是幾乎,就算隻有一線生機,他也要抓住。
如果許問真能救回他爹,他這一輩子給許問做牛做馬,死都可以!
“你們也要小心。”朱甘棠沒有阻止他們,隻說了一句話,接下了這個擔子。
“你們也是。”許問應了一聲,就帶著兩個人,離開了這段河岸。
…………
“一件好事,我們還沒有挖到最後。”許問一邊跑著,一邊對旁邊的兩個人說。
許三和井年年緊跟在他身後,聽他說話。
他們抄的是近路,沒有延著河岸,而是在山林之間,四周都是灌木,腳下是被雨水泡軟的泥土落葉和糾結的草根,一不小心就會被跘倒。
但許問的速度非常快,後麵兩人也不慢。
他們都很清楚,現在時間就是生命,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井水清才有可能從絕境中乍現生機。
雖然隻是一條支渠,許問也做足了規劃,開挖得謹慎又小心。
因為人手有限,時間又緊急,所以他們不可能全部重新挖,而是在原有河溪渠等現有支流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寬連接,“拚湊”起來的。
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原先就有水流,可以在他們挖掘的過程中就疏導一些水流,等到最後階段正式連接的時候,洪水在此基礎上進行引導,會更安全。
也正是因為如此,假設井水清被衝入河中,在中途沒有停留一直在順水流的情況下,他們有可能通過引導,讓水和人和一起進入預先規劃的河道。
然後,他們提前在支流中設下攔截,就有可能攔住井水清,把他救回來。
當然,這中間有大量變數,井水清有可能中途就被樹枝或者石頭之類的攔住,沒有順著河水的流勢往前走;或者中途沉底;或者提前嗆水身亡,救上來的也隻是屍體。
變數太多了,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線生機,至少不會看著他死,至少他還能有一絲活下來的可能!
許問一邊疾行,一邊把自己的想法跟身邊兩人說了一遍。
他前後不止一次地勘測過這個區域,對它各方麵的情況都熟知於心,每條支流、它們的流向、彙合位置、當前水勢水位,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能直接在腦中形成畫麵。
他知道如果沒有意外,井水清會被衝到哪裡,也有了規劃要怎麼救人。
他說得有條有理有計劃有數據,聲音清晰,即使在快速奔跑中也顯得非常穩定。
井年年低頭奔跑,安靜地聽著。他的眼睛漸漸變得明亮,頭也抬了起來,看向前方。
他聽懂了!
他迅速開始回想這一路來挖過的位置,以及河渠整體的分布——其實許問沒給他看過全圖,但僅僅隻憑著他走的路以及他對周邊的了解,他就想象出來了,八九不離十!
“我們是要去隔川壩?”他試探著問。
“對。”許問的聲音從前麵傳來,帶著明顯的讚許。
井年年瞬間雀躍,沉重的心裡綻開了一些,莫明多了幾分信心。
還有希望,他爹還有救!
…………
“轟隆”一聲,白色的河浪衝破岩石的縫隙,爭先恐後地擠了過來。
岩石在巨大的衝力下紛紛崩落,水流越來越巨大,迅速鋪滿了整條渠道。
“是這個時間嗎?是這個時間嗎?”井年年爬在地上,渾身都是泥水,不確定地問許問。
“是。彆慌。”許問說得很肯定很安撫人心,但眼睛也緊盯著河水的來向,站起身,向著前方跑去。
幸好這次出來他隨身帶了三個雷/管,是李晟塞給他的,說是新作,讓他看看成效。
他一直沒來得及,隻好帶著,這時候竟然派上用場了。
不然,真正炸壩通河,在他們的規劃裡是必須從逢春調工程隊來的。
一路上,他跟井年年以及許三交待完自己的計劃之後,開始了全新一輪的計算。
河水走到某處需要多少時間,要什麼時候引導水流,才能讓河裡的人有可能被衝過來,然後他們要在什麼地方設置藤網,放水的同時安全攔住衝來的人……
這其實是他不熟悉的領域,他最擅長的還是一個人呆在一個安靜的空間裡,對著一個固定的材料,慢慢地把它製作成成品。
而現在,他要改變的不是一段木頭或者一塊石頭,而是一條河,幾段支流,以及它流經的整片區域!
而且,這一切都要在極快的時間裡完成。
人命關天,生機隻在瞬息之間。
但就像他知道一塊木頭的質地、尺寸、哪裡有疤哪裡有節一樣,這時更多的信息進入他的大腦中,經由各種模擬與計算,呈現出來。
哪裡河寬、哪裡道窄;哪裡有礁石,哪裡有山壁,哪裡會形成漩渦……
經由他的改變之後,河水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形成什麼樣的情況……
他突然有了一種熟悉感,這讓他想起了在流觴園的時候,那次曲水流觴的遊戲。
同樣是需要用行動來引導水流,讓物體達到想要的位置。
何其相似,隻是他需要改變的,從小溪變成了大河。
和那次一樣,他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
海量的數據紛紛浮現,充塞在大腦中,堆積運轉得讓他有點頭疼。
但很快,它們又散去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玄妙的感受。
它與天人合一非常相似,既是他由心生出,對事物與環境的感受;也是事物與環境的無數細節與數據自然演變之後的結果。
總之,他知道了。
就在此時,就在此處。
他用掉了全部的三個雷/管,第一個炸掉了河壩,第二個第三個炸的全是水流。
李晟改進後的“作品”果然效果出眾,同樣的體積,威力至少是之前的兩倍。
爆炸濺起了巨大的浪花,洶湧地拍打著河岸,上麵的泥土與樹木簌簌發抖,聲勢驚人。
許三有點不明所以,你炸水有什麼用?大浪過後,水還是會恢複原樣。
但井年年仿佛已經明白了,他看著許問,臉上浮現出極度的佩服,幾乎是有點崇拜了。
然後,他緊盯著布好的藤網,目不轉睛地看著。
一刻鐘不到兩刻的時間裡,他發出一聲哭泣一樣的聲音,但卻是喜悅的,極致的喜悅。
“是我爹!”
井水清的身影,在水中載浮載沉,正被激流衝向這邊。
許問成功了!
仿佛魔法一般,他操縱著水流,讓它把井水清送到了自己的眼前!
許問盯著這一幕,仿佛自己也有點不可思議,又仿佛領悟了什麼。
他沒有發現,許三和井年年盯著井水清也沒有出現,在河的對岸,一道影子若隱若現,仿佛正在注視著他。
而與此同時,許問的身影,也像那個人一樣,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