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有點好奇荊南海想說什麼,但知道現在還是正事更重要,應了一聲,就去定江廳跟李溪水還有都水司官員討論去了。
晉北這一段水文情況複雜,不遜於西漠那一段,但李溪水經營多年,基礎打得非常紮實,所以他們要做的其實比西漠晉中更少。
許問來之前他們就已經開了很長時間的會了,許問來之後沒有馬上加入討論,而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把他們新搜集來的資料以及已完成的方案以極快的速度,從頭到尾全部看了一遍。
那三個都水司官員都不認識許問,但早就聽說過他的名字了。
最近崛起的新貴,以三連魁首的成績通過徒工試,才剛開始服役不久,就接下了天啟宮建設的工程。
而且他的心實在太大了,建行宮就建行宮好了,他還順便建了座城。
逢春新城,現在被譽為西漠第一城,名聲太響亮了,京城從工部到內物府,沒人沒有聽過。
逢春城之後,他又緊接著提出懷恩渠工程,朝廷竟然也同意了,開始修建了。
這樣一個橫穿東西,越過整個大周的大型工程,他能負責其中一段就已經很了不起了,結果開完萬流會議,他當場升級,成為了整個工程的總監察,權力極大,可以隨意插手工程的每一個細節,提出異議並要求回應。
這可是項好工作啊,誰不羨慕,誰不說一聲平步青雲?
這人從未進京,但關於他的事情早就已經在京中傳開了,說什麼的都有。
關於許問,工部那邊更警惕一點。
這個人明顯跟內物閣走得更近。
內物閣,顧名思義,受皇帝直轄,本來負責的應該隻是內廷的一些事物以及物事,權限不能出宮的。
但皇帝明明不昏庸,卻在這件事情上做得很離譜,給那位貴妃殿下的權限也太大了吧?
一開始做做玻璃以及其他的新式玩意兒、建建墨藝殿之類也就算了,建議開徒工試就很讓工部心裡咯噔了。
還好內物閣這個時候還有分寸,徒工試是開了,主使權還是交給了他們工部,從上到下內物閣除了出份細則,幾乎沒有插手。
但內物閣的分寸也就到此為止。
原潛龍宮,新天啟宮,明顯是內物閣的一次試探。而許問接手,直接把它做成了典型。
皇帝親自前往西漠視察行宮,回宮後不顧在西漠意外遭災,對逢春新城大加讚賞,親自手書逢春城三字字樣,命人送往西漠,立碑製匾。
這相當於內物閣一炮打響,更讓工部覺得可怕的是,逢春城建設過程中使用的一些工具與機械、規章製度,還有秘密傳過來的新式炸藥……
世界要變了,而這劇變,將以內物閣為核心!
京城關於許問的崛起有無數討論,震驚於他的年齡、以及雖未升職在一直擴張權限的事實。
很多人在猜測原因,有心思陰暗的暗戳戳地傳言他是不是跟貴妃有什麼關係,是貴妃的小麵首什麼的。
但工部表麵上表現得很漠然,其實心裡在對這樣的說法大加駁斥。
放你的屁!
你有這樣……改天換地的本事,你也能……
工部私下裡說到這裡,其實還是有點說不下去。
有改天換地的本事,未必有改天換地的空間。
曆朝曆代的皇帝往往不喜歡這麼大的變化,因為劇變,就意味著不穩定。
今上看著文弱,但能給出這樣的空間,內心的魄力實在太驚人了。
總而言之,上麵在加速,下麵的人也隻能跟著舍命狂奔。
而許問,怎麼看都是在後麵加鞭子的那個……
這會兒許問來了,他們第一次見到這個以前隻聞其名的人,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他們有點擔心,年輕必當氣盛,這個人會不會隨意插手他們的工作,指手劃腳,讓他們前麵那些全部都做白工。
結果許問悶不吭聲,先把原始資料和他們已經完成的部分全部都翻了一遍,然後安靜地在旁邊坐著聽他們討論。
等他們把自己的意見全部都表達完了,這才開始說話,提出自己的意見與建議。
他一開口,就讓一個都水司官員愣了一下,低下頭,瘋狂翻閱資料,然後就臉紅了。
他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錯誤,弄錯了一個數字的位數,自己沒有發現,反而讓許問發現了!
這錯誤確實低級,雖然按規矩,後麵還會有人檢查驗算,很有可能會發現這個錯誤,但對於他的職位以及錯誤本身來說,還是太低級了。
旁邊他的兩個同事看著他,表情無奈極了。
大家正卯著勁兒,想在許問麵前展示一下工部和都水司的老牌底蘊呢,你上來先把自己的威風給滅了,這是怎麼回事啊?
不過也就是這一下,讓都水司三個人的對抗心消了不少。
上來就已經輸了,那要怎麼辦?
繼續想辦法找回場子嗎?
彆開玩笑了,咱們這是來乾活的,工期緊任務重,出了亂子要砍頭。
務實一點,務實一點行不行?
接著許問又提出了兩個點,一個同樣是他們工作中間的疏漏——沒有之前那個那麼低級明顯,但總還是疏漏;另一個則是對某個環節提出的改善的建議。
幾個人慚愧了一下,糾正了錯誤,認真地討論了起來。
越討論他們越能發現許問這個人真的非常之絕,目光非常毒辣,往往一眼就能看出最關鍵的點,想法也很奇出,跟他們的思路完全不同,但又在體係之中,非常到位。
他們漸漸有點明白,為什麼內物閣會這麼看重這個年輕人了,確實厲害啊!
大局為重,他們暫時拋下京營府和內物閣之間的嫌隙,全力攻關。
他們前麵本來就已經做了一些工作,許問過來很快就進入了後半程,隻用了兩天,就完成了新方案,李溪水當即把任務發布安排了下去。
這個時候,三個都水司官員齊齊鬆了口氣,也來不及慶祝了,倒在地上立刻睡著。
許問笑著跟李溪水對視一眼,悄悄派人去拿了幾條毯子,給他們蓋上。
…………
許問臨走的時候,再次看見了那條由人組成的河流。
李溪水長年經營這裡,管理方式與西漠晉中不同,有自己的一套東西,同樣井然有序而高效。
長河之畔,山上山下,人群如蟻,更如嚴密的機械。
他們齊心合力,持續不斷地工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改變著地形地貌,改變著這整個世界。
牽著馬站於一片山坡上,許問突然想起了神舞洞裡的那些石像,想起了宗顯揚那些奇形怪狀、卻能表達他的人心與極高藝術審美的鐵像。
眼前陽光熾烈,長蛇一樣的人群在地上投下暗影,河水豐沛,波光粼粼。
許問看了很長時間,縱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