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剛做了個夢,夢見了這個。很奇怪,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秦天連說道。
這時宋繼開剛好接了個電話,有人有事要找他。
他很好奇他們的談話,但正事更重要,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不過臨走的時候,他也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表示從來沒聽過五老山這個地方。
——五姥峰倒是有的,但跟秦天連描述的完全不一樣。
是的,接下來,秦天連又對他夢中的這個地方進行了一些描述,聽得許問完全失去了語言。
“是雪山,至少山的上半段都是雪,我在這一片冰天雪地裡,看著非常遙遠的地方。更遠的地方也是雪,一大片雪原,上麵有人正在朝我這個方向走。他們舉著火把,頂風冒雪,我就是那樣站在山上,看著他們。”
這,這不就是許問他們將要前往的那個地方嗎?
許問一時間沒有說話,他聯想到了很多。
秦天連跟連天青過於相像的長相,以及名字,還有個人的能力……
秦天連也曾經在許宅遇到過荊承,受到過邀請。
雖然就其他一些跡象來看,他跟連天青似乎並沒有關係,但是,真的就能這麼確定嗎?
如果真的沒有關係,秦天連為什麼會夢見這裡?
“你怎麼知道這座山叫五老山?”許問收拾了一下心情,問道。
“夢總是不講道理的,我就是知道。好像夢裡的我本來就知道一樣。”秦天連說。
“山上……你的周圍有沒有彆的什麼東西,除了雪還是雪嗎?”許問有點緊張地問。
“你這樣問……好像確實是有的。”秦天連露出了努力回憶的表情,顯然對這個夢的記憶非常深刻,“我覺得……我的周圍、我的身後還有很多其他人。他們來來回回,正在忙碌……他們好像在忙著建什麼東西!咦,奇怪,這雪山之上,他們在建什麼?”
秦天連表情疑惑,許問的心裡則已是驚濤駭浪,洶湧拍打著,要淹沒他的整個身心了。
這難道不就是五老山?
就是他們要去的地方?
“在建什麼,你看得見嗎?”許問忍不住追問。
“看不見,夢裡我一直站在懸崖旁邊,確實看不見身後的事情。”秦天連又努力回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那雪原上遠道而來的那些人呢?你知道他們是誰嗎?”許問繼續問。
“是來建我身後這處所在的人。”秦天連毫不猶豫地說。
“所在……”秦天連所用的這兩個字,其實已經能說明一些事情了。
“怎麼,你知道我夢見的是什麼?”秦天連其實還是相當敏銳的,迅速察覺到了許問的不對。
許問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抬頭問道:“如果這世界上有一件事情,譬如一個了不起的建築物,一個足以令你突破極限、達到自己夢想境地的偉業需要你去做。但是同樣的,它需要你付出一切,拋棄一切去完成,你會去嗎?”
“當然。”秦天連毫不猶豫地回答,“朝聞道,夕死可以。”
這簡直太像他會做出的回答了,太理所當然,許問也無話可說。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站在他麵前的不是彆人,正是他的師父連天青。
所以,這也是你的想法嗎?
你確實就在那山巔之上,看著一個個即將奔赴而來的工匠,與他們誌同道合,共建傳說中的聖城?
朝聞道,夕死可以,這就是你的道?
你就是為了它,一直沒有回來?
你是要拋棄林林和我了嗎?
“你仿佛知道什麼內情。”秦天連注視著他,說道。
“我現在也不知道……”許問有些迷茫地說。
“說起來,你剛才那個問題……如果是你的話,你絕對不會選嗎?”秦天連並沒有追問,他微微一笑,反問起了許問。
“我不會!”許問立刻道,“我還有很多沒做完的事,割舍不下的人!”
“我也曾經這麼想過。”秦天連說,“直到我看見極限。”
…………
秦天連沒跟許問糾結太久,隻是一個夢而已,他也看得出來許問是真的迷茫,再說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許宅確實是一個寶庫,四時堂的那些器物,秦天連越修越有意思。
這裡麵有一些名家作品,自然是名不虛傳;也有一些看不出作者的,同樣是經典之作,足以流傳百世。
不僅如此,這些物品損壞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各種類型都有,水淹火燎、蟲蛀風蝕,類型奇多。
如果它們真的一直都保存在許宅的話,難以想象許宅曾經遭過多少災受過多少難。
但如果不在許宅,這裡為什麼要收集那麼多損壞的物品呢?
就保存在這裡,等著未來有人來修嗎?
不過這對秦天連這樣的修複師來說,無疑是一道足以令他心滿意足的饕餮大餐,足以讓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秦天連津津有味地跟許問講了半天,列了很多典型,也講了自己的修複方法。
許問也聽得非常有意思,一時間都有點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
還好最後他終於想了起來,謝絕了秦天連一起去他的修複工作室的邀請,目送他離開。
秦天連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鄭重其事地對他說:“你知道這個夢的後續的話,一定要跟我說。”
“你好像不覺得這隻是一個夢?”許問問道。
“在這一行久了,你就會知道,很多事情無法理解,或者說……用現在的方式無法解釋。”秦天連說著,伸出手,指了指他的心臟部位,“你的心、你的精神,會引導你。”
…………
秦天連走之後,許問仍然坐在池塘旁邊,久久沒有離開,陷入沉思。
“直到我看見極限。”
“你的心、你的精神,會引導你。”
秦天連的這兩句話,一直回蕩在許問的腦海裡,像是有什麼魔力一樣。
秦天連是覺得,他不拋棄家人追求“道”,是因為沒有看見極限?
這不就是說他怕死的話其實是因為沒到生死邊緣嗎?
要是換一個人這樣說的話,許問不會當回事。
他自己想選什麼,他還不知道?
但出自秦天連嘴裡,那就不一樣了……
更何況,秦天連的這個夢,再一次證實了他跟連天青之間,確實有些影影綽綽的關係。
不清楚是什麼,但確實存在。
除此以外,還有心和精神……
會引導我?
引導我什麼?
許問垂眸沉思,輕風從他身邊吹拂而過,殘荷敗葉刷刷作響,仍能聽見蛙叫蟲鳴。
小烏龜趴在淺水裡,四肢縮在殼裡,對球球的玩弄理也不理。
這片園子經過整修,清除了雜草、道邊的石路也重修過,看上去比以前清爽多了,但仍然保留了原來的意境與韻致。
許問看著眼前的景物,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此處發生過的事情。
當時一位文物局的大師過來修路,他一顆顆地拚好了石子,形態與品味俱佳,與園子襯得相映得彰。
結果池塘無故漫水,水還挺大,把路給衝毀了。
他們潛到塘底都沒發現這是怎麼回事,於是重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路又被衝毀了。
他們思考良久,最後一位老師傅提議,讓把這石子路的一個配方換了,從新方子換成老方子。
他們半信半疑,雖然好些人也不覺得是個問題,但琢磨著還是試了一下。
結果試完還真成了,道路修完直到現在,池塘水麵仍然安然無恙,什麼奇怪的事也沒有發生。
“還真是這個問題……”當時就有人感歎。
“這宅子是真不喜歡新東西啊。”跟著有人附和。
許問站起身,凝視許宅,問道:“所以,你為什麼叫我來?你是想告訴我什麼?你隻想停留在過去嗎?”
古宅無聲,沒有回音。
許問歎了口氣,起身離開。
他剛剛轉身,屋簷下就出現了一道影子,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在光影下不斷扭曲,詭異中帶著靈性。
這影子剛開始看上去像久已沒有見麵的荊承,但變化之間,漸漸凝實。
那張臉變幻萬千,從荊承到荊南海到連天青到孫博然到許問在另一個世界見過的許許多多無數人,最後變成了——
許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