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鼓吏(1 / 1)

大魏王侯 淡墨青衫 1664 字 2個月前

在晨光初啟之時,天氣已經相當炎熱了。

院落外間隱隱傳來蟬鳴聲,還有鳥兒的叫聲,都不是很響亮。

由於外圍大麵積燒荒,建造房舍時也砍伐了四周相當多的樹木,除了建築所需外,也是設立警備區域的考量。

樹木稀疏,鳥兒都似乎少了很多,早晨時隻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鳥鳴聲。

在太陽出來後不久,草葉上的露珠迅速被蒸發了,然後夜晚和早晨的清涼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片令人懊惱的炎熱。

在這種暑氣逼人的時節,就算是清晨的太陽也令人感覺炙熱,地麵上似乎有水蒸氣被陽光蒸發了上來,這就是東藩,不光陽光猛烈,還有令人更加難受的濕熱悶熱之感。

在人們推門出去之後,感覺到一陣強風拂來,使得這種悶熱感要稍微減弱了一些,所有人都被汗水濡濕了身上的袍服,就算是衣著單薄,所有人都已經是汗流浹背了。

這時第二輪鼓敲響了。

鼓聲一如往常,節奏並沒有變換,但所有人都感覺鼓點聲象是更急促了些,興許是心理作用,但男子們紛紛解下腰間的皮囊,將剛剛打出來的井水倒在嘴裡,用來滋潤乾涸的嘴唇和火燒一般的喉嚨。

百戶官廳的打鼓人是一個傷殘軍人,同時他還是百戶官倉的管理員,因此他有一個攢典吏的身份,每個月的俸祿並不算少。

這個攢典吏是在江灘一役時受的傷,被長矟刺穿了大腿,此後他就不能正常走路,需要架著拐才能正常行走。

在打鼓的時候,他將單拐放在一邊,拿起鼓槌敲響大鼓,這麵鼓的用處很大,集結百戶中的男子去修路,或是下田做活,或是集中講話,一般來說鼓點聲的用意不同,有時候隻召集男子,有時候是男婦皆至,隻要是成年的丁口就要集結,有的時候則是集合全百戶所有人,包括老人和孩子。

打鼓人的前胸後背都被汗水濕透了,他走路要比平常人費力的多,因為要撐拐行走,如果不小心用了右腿,那麼就會有一種鑽心的疼痛。

但就算是在雷雨天氣,他的腿疼痛難忍的時候,這個打鼓吏也沒有後悔過自己做過的事情。

可以說,他這一生最慶幸的事情就是參加了南安團練,能夠身處其中,被君侯率領,身邊全是意氣相投的夥伴們。

如果他要懷念的話,絕不會是自己悲慘的童年,吃不飽,那些菜葉子和飯糊糊都是摻著水,稀的能照見人影,他才能走路就得下地乾活了,全家老小從年頭忙到年尾,但還是吃著雜糧野菜,精糧隻有在過年和生日時吃上兩回。

這樣的生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在二十不到的年齡娶了親,父母象是鬆了口氣,但他本人知道,無非是再一度的輪回,他的兒子也是吃著雜糧野菜,也得在能走路時就幫手乾活,過這種永遠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在擊鼓之後,攢典吏歪在一邊坐著,看著大股的人群從各自住處的巷子裡湧出來,人們穿著夏布衣袍,有一些人戴著鐵盔,有一些人不顧炎熱披著皮甲或綿甲,大半的人持長矟和拿著各式武器,剩下的人全部持著弓箭。

大街小巷裡湧出來的全是十七八到四十多歲的壯丁,數百人在小旗的旗幟下聚齊,然後彙總到百戶旗下。

接著激昂的鼓點聲響起,百戶率領全部壯丁列好陣列,然後邁步向環島大道走去,那裡已經有另外的百戶在站隊聚集了。

由於戰事的原因,每五個百戶編成一個千戶,這裡的百戶會聚集在一個千戶旗下,排開縱隊,形成一個個方陣陣列,接著人們會跟著千戶旗行走,趕向花溪和南安溪一帶駐守。

在那裡壯丁們會忙碌整天,練習矟陣,弓手聚集在兩翼,不停的演練戰術和練習射箭。人們都是憂心如焚,不光是擔心海盜來襲,也更加擔心南安侯的病情。

這事情並沒有瞞騙大家,君侯是那種閒不住的人,島上的人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君侯騎馬經過,不管是去農田還是去海邊,或是去各個工廠,南安侯就沒有閒著的時候。

一兩天不露麵還可以接受,超過三天看不到南安侯,傻子也知道出事情了。

南安侯感染時疫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在島上引發了相當強烈的情緒。

還好醫生每天出脈案,每個百戶官廳在傍晚時會召集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幼皆來旁聽,人們知道病情的發展,知道頭兩天君侯在高燒,第三天時退了燒,但還是沒有脫離危險。

每天晚上,很多人自發的在村裡的土地廟前燒香禱告,很多官廳的百戶和吏員們得看著自己的官戶居民,很多人不惜用自殘的辦法替南安侯祈福,有幾個人得逞了,後來南安侯府不得不出了嚴厲的告示,這樣的辦法不會上邀神明,反而會使神明降罪,南安侯知道了也會心情不安,影響君侯的康複,用這種辦法,才止住了島上狂熱的情緒。

但人心不可能安定了,甚至包括府軍將士們。

這幾天備戰照常進行,人們在官道附近挖了大範圍的壕溝,配合南北兩堡和東西兩堡,安裝了大量的強弩,同時製作了大量的箭矢,也在準備藥材,設立救治包紮的醫院。

一切準備工作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秦東陽等武官每天帶著府軍將士在進行戰陣演練。

但很明顯,所有人的精氣神都不是很飽滿,看的出來,相當多的人睡眠不好,每天都頂著黑眼圈在做這些事。

人們戾氣很大,經常有壯丁們在做事的時候打起來,有一次甚至引發了百人規模的鬥毆,後來不得不出動府軍將士將打鬥的兩邊給分開來。

這在島上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一則是規矩很嚴,打架鬥毆可能會引發嚴重的後果,甚至會被從島上除名,這是人人都不能接受的後果。

這種事的發生隻說明一點,人心浮燥,規矩已經不是那麼嚴密的約束每一個人。

甚至府軍將士也一樣不安,隻是他們長期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接受嚴格的軍法約束,他們比平民更能接受命令,他們是被製度化了。

府軍將士表麵上一切如常。

在南安侯病倒的這幾天內,南安侯府在澎湖,福州,泉州一帶重金購得一些皮甲和綿甲,勉強給持長矟和刀牌的士兵裝備上了甲胄。

商人們帶來最新的消息:大量的禁軍和廂軍在福州和泉州一帶布防,顯然是福州的高層們也聽到了海盜將要來襲。

在這個年代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偷襲,大海上往福州這邊的航線是這個時代最熱鬨的航線,沒有之一。

而東藩的人們發覺,福州的軍政大員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東藩的安危。

這個島被遺忘了,徹底拋在了他們的腦後。

這種消息,除了帶來不安和憤怒之外,對島上的情形當然是毫無幫助。

人們明白隻能依靠自己時,並沒有迸發出更強烈的熱情。

確實是如此,人們知道在短時間內,根本沒有辦法使眾人逃離,大量的人員需要的不光是一條小船,還要有足夠的清水,糧食,到了福州泉州漳州也並不安全,要是大量的人逃離了,海盜很有可能會轉向到福建路的沿海去搶掠,到時候一樣會很危險。

如果進一步的往內境逃跑,需要的就是大量的錢財,要不然這種逃跑就是送死,這個年代可不是後世,幾裡路內就有多少家小超市和店鋪,人們隻要拿錢出來就能購買到充足的生活用品。

這個年代的人們身體抵抗疾病的能力不強,沒有足夠的醫藥,一場小病就足以致命。同時缺衣少糧,沒有交通工具,經常幾十裡內沒有任何補給食物的地方,隻能到村莊去乞討,多半時間也討不到什麼東西,因為村民們也相當貧窮,就算他們想要幫助這些逃難的人也沒有足夠的實力。

在曆史上的大亂時期,白骨暴於野並不是誇張的說法,被直接殺死的人隻是少數,千萬人規模的死難多半是死於戰亂之後的饑荒,逃難途中倒斃的人遠多於被直接殺死的人。

東藩島上的人們既缺乏必勝的信念,也知道沒有逃走的可能,他們更多的是在內心充滿著悲涼。

就如這個炎熱的早晨,這種氣候在此之前人們都可以容忍。多流汗無非就是多飲水,這年頭的人沒有後世那麼嬌貴,隻要晚上打開門窗,有海風吹進屋子,能夠睡個好覺,不至於被熱的睡不著,那人們也就沒有多少可抱怨的。

而現在人們在聚集的時候總是在大聲咒罵,罵海盜,罵天氣,罵所有看不慣的一切。

這種時候的咒罵並沒有顯示出同仇敵愾的精氣神,反而使人心更加散漫了。

總有一些人在做著兩手合什的動作,人們都知道這是在祈禱上天保護,隻要南安侯能夠在海盜到來前好轉,那麼一切都會變個模樣。

但南安侯能好起來嗎?

沒有人能知道,甚至陳長年這個醫官也根本不敢打這種包票。

攢吏歪斜著身子倚在牆邊,鼓槌丟在地上,他感覺到右腿有一股鑽心的疼痛,這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從成年之後沒有哭泣過,對窮人來說哭泣是一種奢侈的情感,很多人親爹死了也隻能乾嚎,他們的眼淚在成長的過程中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但在此時此刻,他捂著臉,肩膀聳動著,淚水從手指的縫隙中不停的流淌出來,他哭泣著,象個孩子一樣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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