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類比(1 / 1)

大魏王侯 淡墨青衫 2884 字 2個月前

李開明頗為爽郎的笑道:“人家來了,遠來是客,還是請上來好好談談,看看這事到底是怎麼個弄法……”

“矮子。”劉茂七踢踢羅振邦,說道:“那人叫啥名,你把人家請上來。”

談這樣的大事,羅振邦都被帶了過來,那個幕僚當然也是跟著一起來了。若對方連這麼一點膽氣魄力也沒有,這事明顯也就是虛空畫餅,沒必要再繼續下去了。

“沒說名字,”羅振邦揉一揉被踢到的地方,齜牙咧嘴的道:“他的意思我揣摩出來了,若是事情不成,消息走漏,當然是絕不認帳,咱們連名字也不知道,放出風去,誰肯信?”

“不過是無用的小伎倆罷了。”李開明評判一句,笑著道:“隻是拖延一些時日罷了,真要漏了風,人家不會分析?他照樣被揪出來,趙王都護不住他。”

王府的親信幕僚,勾結流寇變亂,禍亂地方,以替親王獲得開府權,這個事風聲一傳開來就會引發軒然大波。

“所以他們真是狗急跳牆了。”李開明對劉茂七小聲道:“急驚風,慢郎中,懂了沒有?”

“省得。”劉茂七咧嘴一笑,說道:“這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

李穀坐馬車回福州府城的路上,並不太愉快。

李開明和傳言的一樣,待人溫和,說話很有條理,微抿的嘴唇顯示出強大的意誌和自製力。他的部下也不象那些窮凶極惡的流寇,說話辦事都很有章法條理,雖然隻有幾十人潛藏在高山深穀之內,但看起來卻是閒庭信步一樣,李穀進山穀時,各人都在有條不紊的做自己手頭的事情,有幾個將領模樣的流寇,居然還倚在山石邊上,手裡都捧著書本在看書。

這些人,不能以尋常人而待之。

雙方交談時,李開明顯然對李穀的提議極感興趣,對雙方的合作基礎也比較認同。流寇要想獲得發展壯大的機會,李穀提供好處顯而易見,李開明當然不會拒絕。

但那個叫劉茂七的賊寇副手,卻是桀驁之至,對李穀並不客氣,甚至對大魏天子的生父趙王殿下,也是頗多微詞。

李穀有好幾次都想拂袖而去,但他也是明白,事情走到這個地步,等於是手上沾血的殺人犯,還沒有得到一星半點的好處,現在走了,虧的不是李開明等人,他們無得無失,而自己卻是會損失慘重。

李穀心事重重,原本的喜悅和雄心壯誌,想在未來大風浪中搏擊,獲得更多好處的心思,瞬息間都是淡了許多。

待到了徐子文的住處,這個貴公子卻是從頹廢無比的狀態中掙脫了出來,還是那一身月白長袍,腰間束絛,手折折扇的瀟灑模樣。

一見李穀,徐子文的雙眼一亮,說道:“李先生從建州回來了?”

四周無人,徐子文已經將仆役伴當們攆開,李穀便也是抱了抱拳,沉聲道:“已經見得李開明,劉茂七等人。”

“他們怎說?”

李穀當然不肯將自己吃虧的事說出來,當下隻是微笑道:“他們還能怎說?流竄至此,窮途末路,隻有千多殘兵敗將,分散潛藏諸州,無軍械鎧甲錢糧,想要再起事千難萬難。我將咱們的合作計劃一說,兩個盜首都是迅即答應了。”

“這個李開明……”徐子文沉吟道:“傳言其沉毅果決,有大誌向,李先生看如何?”

還能如何?李穀簡直想發牢騷,傳言當然不虛!

李開明目光堅毅,談吐間顯示出豐富的閱曆和經驗,此外明顯一直在讀書,已經不是普通的賊寇首領了。

其冷靜自若,從容不迫,雖然藏於深山,窘迫不堪,待李穀卻是相當平靜從容,根本沒有絲毫急切。

其部下,或狡詐如羅矮子,或悍勇奸滑如劉茂七,諸多賊將,從外表,氣質,還有體貌來看,都是具有大將之風。

雖然隻有幾十人,與李穀會談之時,李開明卻安閒適意,談吐十分自信,似乎還是那個擁眾十萬的大股流寇的賊首。

這叫李穀相當的不自在,他這一次吃虧,除了被人捏住七寸,不得不合作之外,無形之中也是被李開明的氣息給壓製住了。

“其確實如傳言那樣,身上有股英雄氣息。”

李穀不願承認,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實話。

徐子文眉頭一皺,說道:“比起我父王如何?”

比趙王?

李穀簡直想笑出來,趙王身上除了貴人有的驕矜之氣之外,哪有一星半點的英雄氣息?李穀現在都能回想起李開明的神情氣質,內心暗暗折服。他所見之人很多,也是有頗多才智出色之士。

但智略,氣魄,經曆,還有抱負,能力,統一起來並且能做出大事的,真是寥寥無已。

李穀依附趙王,亦是想攀龍附鳳,獲得成功,如果他是一個窮極落魄的人,遇到李開明後會如何決擇,簡直不言自明。

這樣的人,相當強大和可怕,這是標準的亂世才會降生的人物,李穀想到這裡,簡直是不寒而栗!

“趙王殿下是龍鳳之姿……”李穀勉強道:“山野草澤之民,哪能和殿下相比?”

徐子文搖頭一笑,顯然並不相信李穀的話。

兩人楞了一會兒,徐子文突然道:“你也見過我九弟,他和李開明相比,哪個更強一些?”

看來徐子先真的是徐子文最大的心結了,這個時候,還是忍不住要問李開明和徐子先的強弱,這個心結,看來是死結了。

李穀這一下也是沉吟起來了。

趙王之類,拋掉貴人的身份,比起李開明這種草莽英雄差距極大。

而徐子先,就算拋掉他的中山王或南安侯的身份,相比李開明如何?

李穀先是遲疑猶豫,徐子先毫無疑問也是英雄人物,待人接物爽快大方,臉上總是有若隱若現的笑容,和傳言中的孤僻傲氣完全不同。

但其表麵之下,也是有狠辣果決的一麵,也是李穀深知徐子先的可怕,寧願冒險拱趙王再上一步,也不敢叫徐子先涉足福建路的原因所在。

此人一旦成功,隻要曾經涉及兩代南安侯與趙王府之爭,還有陰謀設計針對其的李穀等人,包括蒲壽高在內,一律都會討不了好,被抄家滅族是遲早的事情。

其馭下有道,練兵有術,對下仁德而能聚集眾人之力,從南安鎮,東藩的發展軌跡來看,其也擅長內政經營之道。

在京師的經曆,也說明徐子先在關鍵時刻擅下決斷,並且能找到正確的方向,拋掉性命敢於行險一搏,誅殺大參劉知遠,促使宰相韓鐘與天子合作,最終在京師的亂局中毫發無傷的脫身,並且獲取利益,脫身返回福建。

若無京師經曆,徐子先很難順利獲得岐州防禦使的職守,也很難去剿除岐山盜,沒有辦法在短期內更進一步。

想到這裡,李穀臉上顯露笑容,自己苦思的答案,不就是擺在眼前?

從經曆,學識,成就來看,徐子先都穩穩壓過李開明一頭。

至於個人的性格,能力,則見仁見智,不過以與李開明合作的過程來看,李穀感覺到相當的不愉快,他感覺這個人雖然表麵極有風度,內裡還是有些小家子氣,忌刻,小心,貪婪。當然,這些掩飾的很好,隱藏的很深,在光風霽月的表麵之下,這些東西還是若隱若現。李開明畢竟是西北窮苦的軍寨出身,又是當地的平民階層,其苦難的經曆和過往,使他不可能沒有這些負麵的東西。

雖然這並不公平,這是這世道,有幾件事情是公平的?

要說不公平,李開明能肆虐各路,任意搶掠財富,裹挾百姓,借此練兵和掌握部下,最終打造出幾千精銳心腹,獲得豐富的戰場和地方政務的經驗。而徐子先則是從幾十人慢慢的摸爬滾打,要在大魏的體係之內麵對各種打壓和暗算,這兩者之間如何能用公平二字來衡量呢?

答案已經出來,卻是不好對徐子文明言,李穀隻得含糊答道:“倉促之間,無法觀察太細,也無法仔細權衡。”

這個相當模糊的答案,卻是被徐子文猜出了結果。

他苦笑一聲,說道:“拋去舊怨和成見,我這九弟確實是人中龍鳳,宗室中最傑出的人才。但,越是如此……我們就越不能等了!”

其話語相當的沉重,還有一些淒側哀怨,李穀不覺而為之動容。

“發動在即了。”李穀沉聲道:“李開明也不會再等,建州的情形已經相當混亂,王越已經上疏請辭了。”

“他把建州弄成這樣,就想拍屁股走人?”

“差不多吧。”李穀嘲諷道:“傳言王越用建州總團的殘餘組了一支幾百人的護衛隊伍,箱籠有三百多箱,錢財超過百萬貫,其中大半是他在這一兩年內在建州撈著的好處。他搞跨了那麼多礦山鐵場,也就弄了這麼一點錢,上疏之後,他等朝廷的詔旨,不過估計等一兩道,不等兩府同意,他就會直接掛印離開了。”

“這段時間,是最好的起事時機。”李穀解釋道:“王越根本無心地方政務,對地方的控製都減弱了很多。而新官未至,地方上還是苦不堪言,人心思變,思亂。一旦有人舉旗,大量衣著無著的礦工,百姓都會聞風而至,殺官造反,最少是圖一時的溫飽。反正被裹挾的百姓罪過不大,朝廷是以招撫為主。人心思亂,李開明不抓住這一次的機會,想再順利起事,就得再等契機,他是絕對不會放棄的。就算沒有我們的幫助,他們也會在建州再舉義旗。”

“我明白了。”徐子文沉默片刻,說道:“既然如此,我們的人手,錢糧,鎧甲兵器,早些送過去比較好。”

“是,在下也是這麼認為。”

“既然合作,當然要全力相助,全力出手。”徐子文突發奇想的道:“我能否化裝去建州,親自操持此事?或是見一見李開明?”

“不可。”李穀知道徐子文還未死心,這樣的做法是想把李開明招致入麾下,或是親手掌握建州迸發的力量。

其誌可嘉,要比徐子威在趙王府醉生夢死,坐享其成好的多,但這樣的做法明顯是異響天開,李穀勸道:“公子不可輕涉險地,而且,一旦為人察覺,趙王府都會陷進去,無可開脫。至於李開明,畢竟是殺人如麻的匪類,一個不好,公子反為他人所製。”

李穀這樣的人見李開明,風險不大,他隻是一個使者,一個幕僚,李開明就算反臉也不會殺李穀,多半還會把李穀招至麾下加以任用。

對徐子文,很明確的說,李開明表麵上是會十分客氣,但徐子文到了就彆想走,奇貨可居,李開明用來和趙王談條件的籌碼又多了一塊,就算將來打下地盤,建州立縣設立政權,徐子文還是能當成一塊招牌,一直用到死的好招牌。

要是徐子文過去了,那可真是愚不可及,天底下沒有比這事更蠢的蠢事了。

“算了,是我想錯了。”徐子文苦笑一聲,說道:“這事作罷。底下的事,交給李先生一力去操持。”

“在下不敢負公子所托。”

“嗯。”徐子文點了點頭,站起身來。

“公子要外出?”李穀的好奇心不是太強,不過徐子文要是外出的話也是相當罕見的事,畢竟是被趙王給禁足在家的人。

徐子文慢吞吞的道:“父王命我出門一次,替趙王府去參加一場婚宴。”

“是昌文侯府。”徐子文嘴裡象是含著什麼東西一樣,又象是吃到了什麼苦的玩意,臉上痛苦之色相當明顯,而說話的時候,則是含糊不清。

李穀神情一僵,說道:“是昌文侯府的陳文珺?”

“是她。”徐子文失魂落魄的樣子連李穀看了都有些不忍心,畢竟太淒慘了,比起徐子文的瀟灑華美的打扮和英俊的外表,此時此刻這個貴公子的神情,比起福州城裡最淒慘落魄的流浪漢還要落魄幾分。

“今天是親迎禮了。”

“中山王親自來了?”

“今天傍晚入福州城,接了人出城外南安侯府彆院,然後坐船下閩江口,過岐州島外港,直放東藩。”

“時間倒是很緊。”

李穀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隻能說出這般敷衍的話來。

“大王為何要派公子去?”

徐子文苦笑起來,笑容可是比哭還難看幾分,他緩緩道:“這是父王給我的警示,提醒,還有敲打。”

李穀也是一陣悚然,趙王因為徐子文泄露消息之事十分惱怒,但這事居然到現在還沒有完,這可真是出乎李穀的預料之外。

“父王要我娶劉廣泗的女兒。”徐子文頗為平靜的道:“叫我去赴宴,就是要叫我徹底死心。”

劉廣泗是禁軍的軍都指揮,老實說這門親事不是太適合。親王的嫡子,最少得娶公侯家的女兒,如果是文官,最少是一路安撫使或轉運使,提刑使和一府知府都不太配的上。

中樞最少是兩製官,武將則最少是廂都指揮,這才勉強夠格和親王聯姻。

不過文官世家,一般不願將女兒嫁到勳貴高門,所以親王之家,除了在勳貴和富商中聯姻外,多半是娶將門之女。

“父王說了。”徐子文冷冷的道:“他會保舉劉廣泗為廂都指揮使,持節,這樣身份也就足夠了。”

李穀沉默不語,劉廣泗的資曆是夠的,戰功卻是拿不出手,趙王為了力挺這個愛將也真的算是殫精竭慮了,更要緊的就是,明顯趙王感覺到了威脅和危險,要將劉廣泗牢牢的綁在趙王府的戰車之上。

還有什麼辦法比聯姻更加妥當?

為了這事,犧牲一下徐子文的個人感情,在趙王這樣的人看來是根本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如果大事能成,公子這事未必要這麼辦。”李穀起身抱拳道:“到時候在下做在大王麵前說話。”

“不必了。”徐子文古怪的一笑,說道:“父王的安排並不差,甚至很有道理。”

李穀一時愕然,接著便是想通了,當下抱拳一禮,退出了徐子文的居所。

道理當然是很簡單,明眼人都看的到大魏將轉入亂世,很可能是王朝末期了。但是這個時期長短不一定,一個大一統的王朝,從開創期到守成期的轉變最少是四五十年,守成期到衰敗期則最少百年以上。

從衰敗期到滅亡期,也就是現在這個時期,眼前看來也就二三十年,往下去可能還能再撐二三十年,也可能四五十年,難說的很。

幾十年的光陰對曆史來說是不起眼的小浪花,在幾百年後的後人的史書上,記錄的肯定是一場接一場的叛變,戰亂,胡人入侵,天災人禍,種種奇詭的事情相加,好運都在敵人身上,自己一方有名臣良將也被虛擲浪費,甚至被自己人所害。皇帝肯定一個不如一個,財政肯定陷入枯竭,地方混亂,民變不止,在各種因素的相加之下,或亡於異族,或被本族的權臣武將在征討之中壯大勢力,最終以政變或禪讓的形勢鼎革成功,完成改朝換代。

這幾十年,對一個普通的人類來說卻可能是一生的光陰,而如果稍加努力,可以把衰亡期拖延,仍然足夠享一兩代人的富貴。

趙王府也不是看不出這種衰敗的勢頭,誰都瞧的出來的事,笨蛋可能看出來晚一些,但遲早還是知道的。

江陵城裡的一些宗室勳貴,成天醉生夢死,江陵的繁華一如其舊,世間任何的事情仿佛都和江陵城無關,那裡的宗室勳貴很有可能看不出大勢的發展,但隻要做過幾天實事,觀察過大魏的國力情形,得到大魏正在衰亡,內亂將至的結論,也是並不困難。

到這種時候,和文官的勾連就不是太吸引人了,亂世之中,文官們也隻能選擇強者依附,而不是盛世或平穩期的合作關係。

刀矟說話就算的時代,文官們的地位會下降,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到此時,哪怕是昌文侯府回頭來願意聯姻,趙王父子的心思也不會改變了,徐子文與劉廣泗結親,等若是將這個禁軍將領和他的整個軍牢牢綁在一起。亂世一至,一個軍可以迅速膨脹為十個軍,福建路的禁軍將領,畢竟還是劉廣泗的資曆最老,結親之後,將會是趙王府最得力的臂助。

如果不用這種手段,亂世一至,親王的身份含金量都會下跌,宗室,文官,士紳,地位會直線下降,上升的隻有一種人,掌握了兵權的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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