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悲切(1 / 1)

大魏王侯 淡墨青衫 2220 字 2個月前

幾天時間,賊寇騎兵已經隱隱約約出現在福州城郊,這已經是極為難得,可以讚賞的快速行動了。

林鬥耀苦笑道:“可以欣慰的便是官兵存糧也委實不多……”

出去征討官兵的糧食,大半是沿閩江溯流而上,聽聞敗信之後,維持糧道的廂軍也是潰逃,然後那些準備沿途運糧的民夫們也是直接跑了,江上糧船,當然是順流而下,比大軍潰敗奔逃的速度可是快多了。

陳篤敬搖頭道:“無用的,開戰前和激戰加起來不過數天,賊寇未與官兵相峙日久,其存糧消耗應當不多,此役過後,賊儲糧還可夠數月消耗,足夠用來在福州圍城了。”

“我輩要率民壯上城,最少守兩到三個月。”楊世偉麵色平淡的道:“朝廷現在也是極難……三五個軍的禁軍無用,最少得派十來個軍過來,得從江陵等處調,又不能全調來,河北京師也得湊幾個軍出來,然後再從江西,浙江等處征集廂軍,翻山越嶺而來,錢糧得先籌備,我們不守三個月,根本不要指望看到援軍……”

林鬥耀麵色蒼白,知道自己未來的下場是如何了。

趙王好歹是天子生父,這一次爵位可能保不住,嚴重點可能是削爵,好一些就是降為國公,但富貴仍然會留給他,最多詔旨上說一些嚴詞訓斥的話,然後迫其在家閒居,算是軟禁,勉強能塞天下士人之口。

至於林鬥耀,一路帥臣,失掉建州已經是大罪,又失了全路禁軍精銳和大半廂軍,導致福州被困,甚至泉州和漳州也未必守的住,福州若失,林鬥耀定然要死節殉國,若不死,福建路這個模樣,趙王不能處死,林鬥耀定然是被枷入檻車,一路送到京師,下獄論死!

韓鐘不會救他,舉朝文武大員們也不會替這麼一個損兵折將,弄到朝廷震動,影響北伐大局的罪臣說話。

就算眾人明知道是趙王之過,群情洶洶之下,卻是無人敢說出將趙王法辦問罪的話,事涉天子生父,惟有將罪責全推到林鬥耀身上了。

當然此事過後,天子的威信必會進一步的下挫,這卻是與林鬥耀無關,他的性命,多半是保不住了。

“惟今之計,還是要將福州守住……”陳篤敬看了一眼麵色蒼白的林鬥耀,說道:“福州在,我輩根基便在,若失福州,則萬事皆休。便是帥臣,被追責的情形也會越發嚴重。”

這話說話的相當直白了,以現在的情形,林鬥耀怕是不免一死,但天子和兩府心中明白,林鬥耀罪責較趙王為輕,當罪不及家人。

若失福州,就算林鬥耀殉國而死,其家人親屬,不免被充軍流放的下場。

出仕為官三十年,若自己不得清涼傘,坐罪身死也就算了,反而會使家人淪為罪囚,其心何忍?

林鬥耀也是悚然而驚,當下斷然道:“趙王留在城中,於事無補,不若與其它宗族勳貴一起,提前先送到泉州去?”

泉州沿岸數百裡有港口碼頭無數,停船無數,到泉州後可以乘船至江陵,一下子送去一兩千人,泉州也能輕鬆接納,一兩天內就能把這些宗室勳貴全部送走。

陳篤敬,楊世偉,鄭裡奇等人彼此對視一眼,俱是看出對方眼中的無奈之意。

此次守備福州,能守住的可能性最多三成,剩下七成的可能性是守不住。哪怕隻有五五對半的機會,宗室勳貴是不能送走的。

大魏的傳承便是宗室要執矟護衛家國,宗室從軍為武官也是傳統。二百多年下來,戰歿在疆場上的宗室數不勝數,親王級彆的是沒有戰死在疆場上的,但因為出征打仗病死的親王就好幾位。

國公,侯級彆的宗室勳貴,戰死的也是委實不在少數。

福州之中,親王,國公,國侯加起來過百家,宗室人數全算在內有三千人,這麼宗室在福州居住也是出於祖製,倉促間要全部送走自是極難,好在隻送有爵位在身和其近支,差不多也就是一千多人左右的規模了。

至於到泉州後,自有泉州府的官府安排此事,不必林鬥耀多加懸心。

臨戰之際,宗室先逃,傳揚開來必定是大魏宗室羞恥之事,但如果將大量宗室放在多半被攻克的府城之中,一旦城破,宗室或被殺或被擒,傳揚開來,便是整個大魏朝廷的恥辱了。

所謂禍及家人,也是陳篤敬的迂回提醒了。

“昌文侯也宜早去。”林鬥耀對陳篤敬道:“昌文侯府在各府軍州俱有大聲望,聚集殘敗廂軍,彙攏民間民壯,聚集成軍,準備糧草,待朝廷禁軍大軍前來,配合大軍討賊,也是能洗雪我輩主持福建路軍政失敗的恥辱。”

林鬥耀的話,也算是視為將死之言,眼下的局麵,陳篤敬一走,等兩人再見麵時,林鬥耀估計就是脫掉紅袍,淪為罪囚,甚至很可能是再無見麵的機會了。

陳篤敬現在並無實職,出城並不算臨戰逃脫,至於林鬥耀,鄭裡奇,楊世偉,還有蕭讚,趙德邦等人,就算有機會走也是絕不敢走。

封疆大吏俱有守土之職,臨戰而逃是不赦重罪,不僅自己會被治罪,還會禍及家族,這些文官大吏都是心思清明之輩,消息一傳過來,很多高官已經在考慮如何守城,還有一旦城破時,將采用何等自儘的辦法。

淪落入賊手又不投降,怕是會被折磨虐殺,還不如自己了斷,保全臣節,也不必受那麼多的活罪。

眾人俱知林鬥耀的用意,一時間相視之時,都是有些惶恐和淒然之感。

陳篤敬卻是夷然不懼,神色相當坦然,還頗為隨意的笑著道:“帥臣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在下身為福州縉紳世家,且有朝廷爵位,若臨陣而走,不免為一世之譏。昌文侯府百年的清名,不能毀在在下的身上。”

眾官員俱是輕輕點頭,明白了陳篤敬的心意。

這樣的百年傳承的大家族,根基雖在福州城內,但很多財貨,田產,商行,船隊,這些根基卻是紮在整個福建。

姻親故舊,遍及福建路和外路,包括京師之內,隻要家族中有近支子弟出奔,將來朝廷還會有撫恤,恢複家聲是轉瞬間的事。

若陳篤敬出外,朝廷如何處置還不知道,昌文侯府會在瞬息之間失掉福建路官紳百姓的民心。這種家族地位,不光是錢財和官場人脈,聲望也是組成部份的一環,甚至是相當重要的一環。有一些事,都不需要陳篤敬出麵,一封書信便能解決。而如果昌文侯府的聲望掉入穀底,那就是兩回事了。

而放家族子弟出外,陳篤敬守城,不論成功失敗,昌文侯府的聲望隻會向上攀升,絕不會下墜。

這便是大家族族長的擔當,享受權力和家族富貴的同時,也是有對整個家族未來負責的義務。若其不稱職不勝任,家族會四分五裂,先人百年經營的心血,毀於一旦,這個責任,陳篤敬根本就扛不起來。

“況且也未到最危險的關頭。”陳篤敬從容道:“尚有中山王在。”

陳篤敬提起自己的女婿,眾人卻是無話可說。

此前從廂軍敗卒抵達,再到禁軍逃亡將士到城下,這幾天的時間內,林鬥耀已經派人駕船到岐州求見中山王,但守港的中山府軍閉而不納,連借口都沒有。

眾官情急之下,又派船往澎湖,東藩,幾天時間內消息傳回,兩地的情形和岐州港一樣,中山王俱是閉門不納,派去的人不僅未見中山王殿下當麵,連中山王府的那些高官重將也是一個都未曾見到。

澎湖和東藩的情形,則是一片平靜,大量的商船往還海上和港口,據說近來中山王府是接連派船去倭國,貿易已經紡織好的新棉布,預計獲利頗豐。

另外就是往泉州和明州,杭州,江陵一帶尋找豆油的代理人,島上開辟的豆田過百萬畝,收獲的豆子除了充作馬料雜糧之外,大半豆子都會榨油出售,獲利也並不小。

若是在趙王兵敗之前,眾人少不得誇讚一通陳篤敬是真的找了個好女婿……中山府官戶兩萬戶,這是食實封,在此之前的親王沒有哪一家能得如此高的實封戶數。僅次兩萬戶實封,一年十幾萬貫的收入是穩的……各種進奉錢,免費徭役,加上開設一些商行店鋪,隻要不是蠢到家便可坐享富貴了。

而中山王府並未盤剝自己的官戶,反而是中山王經營有道,此前百年之下都未開發成功的東藩大島,在其經營之下,已經頗有欣欣向榮之態,要說經濟之道,中山王一年的收入,有人猜是幾十萬貫,有人猜是過百萬貫,不論如何,其濟民,養兵,都頗有章法,令人心生敬服之意。

但在此時此刻,福州危急之時,中山王府卻是這般作態,這就令人心生不滿,甚至對中山王過往的好感,也是近乎蕩然無存了。

不論中山王與趙王的叔侄恩怨,當此時此刻,福州不光是趙王一家,尚有幾十萬人之多的軍民百姓在府城內外居住,一旦為流賊所破,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中山王雖未受當今天子重恩,和趙王這天子生父更是數代恩仇,其不顧趙王,無可指摘。但不管大局,無視軍民百姓和官紳們的死活,必然會使城中官員士紳們心中生怨。

林鬥耀頗為苦澀的道:“昌文侯的貴婿,將來定然是東南柱石,隻怕下官是看不著了。”

陳篤敬肅然道:“我倒是以為,如果不經曆此役,這個柱石也是假的,虛的,算不得準。關鍵之時,棄福州父老於不顧,福州士紳百姓不會再信他,泉州和興化軍,邵武軍,汀州,建州的百姓又會信他不成?是以我已經寫了書子給他,來或不來,忠義和利益怎麼取舍,就看明達自己怎麼決斷了。”

陳篤敬寫這樣的信,在場的要員們卻是信得,隻是這信的效果如何,在現實的大利益和嶽父之間的感情取舍來說,梟雄之輩會怎麼決斷,也是不問可知。

“大帥,前方有賊騎蹤跡出現了。”一個精悍的衛士策馬至林鬥耀身前,抱拳稟報,臉上也是有些緊張急迫之色。

追捕劉廣泗等人時,林鬥耀將自己的親衛撒了出去,這些騎兵都能在晚上視物,他們遠遠撒開,直到十餘裡外,發現賊騎蹤跡後並沒有上前邀戰,而是手持長矟或弓箭,緩緩而退。

林鬥耀的護衛和趙王私兵一樣,俱是精騎甲兵,身上束甲,有幾個衛士隊官的戰馬還覆著皮製的馬鎧,將馬麵和腹部等要害護住。

賊騎可能忖度兩邊裝備相差較遠,且這邊情形不明,雙方在暮色之下的曠野中對峙了片刻,林鬥耀的護衛緩緩退去,眼看著地平線上敵騎越來越多,最後超過了百騎之多,後背都被汗水濡濕了,回報之時,也是神色凜然。

“敵騎也在我方上風。”林鬥耀頗為悲觀的道:“原本禁軍騎兵,趙王府騎,加上帥臣府護衛騎卒,相加起來也有六百騎,且甲胄精良,未嘗不能與敵一搏。現在趙王護衛不過百人,禁軍騎兵儘歿,我等想遮蔽敵騎襲擾,不斷信道,糧道,看來是難了。”

這是很明顯的事情,敵騎越來越多,騎兵騷擾的力度和範圍都很大,福州和四周軍州各縣的聯絡,會被逐漸切斷。

好在往連江等泉州各縣的道路都是山道,且相當險峻,騎兵要隔絕頗有些困難,眾人商議片刻後,還是決斷第二天就陸續將趙王和宗室勳貴送走。

天黑之前,一群官員和屬吏護衛逐漸回到城中,城門處已經是十分擁堵,很多福州府城四周村落城鎮的百姓,或是往泉州跑,或是想到府城來避難,原本該天黑閉城,但林鬥耀等人在城外,城守營的廂軍武官不敢閉城,隻能憑說話的口音將城郊百姓放進來,已經急的滿頭大汗。

林鬥耀等人一至,隻能驅開想進城的百姓,說好明早再放人,然後眾官入城,城守營的廂軍趕緊閉城門,不僅關閉,還用頂門石和頂門車將城門給緊緊堵住。

其餘各門當然也是一樣的料理,林鬥耀沒有回安撫使司衙門,而是和其餘眾人一並上城門,在城樓上觀察野外,天黑了,當然什麼也瞧不著。倒是看到了其餘各門的情形,到處都是張燈結火,城樓上下燈火通明,陸續有好幾千民壯和城中所有的殘餘廂軍,衙門裡的衙前,所有的吏員,包括城中的裡甲,鋪兵,也全部都上了城頭。

城頭上刀矟林立,弓箭齊備,林鬥耀下令從武庫中取了幾千垛的箭矢來,此時看到城頭的情形,這個安撫使不僅沒有欣慰,反而接連歎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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