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派係立場(1 / 1)

長安風流 蕭玄武 2906 字 2個月前

第二天,方才是李道宗的生日。從清早起,果然有許多四州一帶的官員將佐,從四麵八方趕來給他賀壽。車馬如流水絡繹不絕。粗略估算一下,至少有百八十人。中午開宴的時候,從正廳到外堂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個大圈,當真是熱鬨非凡。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官員都沒有帶任何賀禮,顯然是李道宗反複叮囑了的。

秦慕白與褚遂良推辭不掉,被當作貴賓與李道宗同坐在了上席,甚為醒目。在座的人也都清楚秦、褚二人是皇帝近臣,受到這樣的禮遇也沒什麼值得他們嫉妒的。再者,這些地方官員也都有意在欽差麵前留下個好印象,若能結交則是再好不過。京城有人好做官,大家都明白這樣的道理。

一場酒宴持續了若長的時間,秦慕白和褚遂良被官員們頻頻敬酒,已是有些醉意闌珊。酒至半酣時,李道宗拿著一杯酒走到堂中,大家都當是他又要來勸酒或是行酒令,因此紛紛起身舉杯來。

“本王賤辰,得蒙諸位同僚不棄特意前來相賀,本王不甚感激。”李道宗氣度很大方,麵帶微笑聲如洪鐘的道,“其實本王知道,此刻諸們同僚當中有不少人,在為一個問題而納悶。那就是,本王為何反複重申今日不收賀禮。大家也都知道,本王這一生彆無所愛,就愛錢財。而且既不為揮霍也不為享受,專為留給子孫,以免子孫將來不善經營,流落街頭衣食無靠。”

聽了李道宗這一番開場白,眾人這才打起一點精神:要說正題了。接下他想要說的,恐怕才是他今日生辰之宴的主題!

“前幾天本王進了一趟京城,與皇帝陛下敘談一番,聽了聖上一翻教誨,幡然醒悟。”李道宗舉起酒杯遙遙的對北方拜了一拜,說道,“聖上說,錢財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養子勝我,有錢何用?養子不肖,要錢又有何用?——我當時真是如同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這個道理。陛下不愧是千古聖君,隨口一言皆是一針見血直刺要害。想想本王這些年來做的事情,那的確是迂腐可笑愚昧之極。聖上說得多好啊,倘若本王的子侄勝過我,他自能經營自己的家業,輪不到靠吃祖業為生;倘若本王的子孫皆是不肖紈絝之輩,給他金山銀山那也能將家底敗光,而且還會仗勢欺人遺害社稷百姓。所以本王趁今天生辰之宴彙集眾同僚後宣布,本王決定散儘家資救濟絳州洪澇災民,與其留著這些金銀去腐蝕我的子孫,還不如將它們捐出來為社稷做點事情!諸位以為如何?”

“大善!”頓時有無數人拍手稱快,一片歌功頌德聲響起。

秦慕白微然一笑沒有做聲,心中想道:李道宗這個秀做得不錯。看來他與皇帝談得還不錯,至少現在他既沒有被追究責任也沒有低落沉淪,隻是做出了一個改頭換麵的架式。散儘家資救濟災民,這的確是一個很有收效的做法。一來向皇帝表明以後他都不再貪財了,二來也有將功補過的意思。畢竟絳州一案,與他也是有著或多或少的關聯的。若非是他幫著張天賜等人張打旗號,他們行事哪能如此方便呢?

“王爺如此心胸寬廣,實非常人所能及。如今恩德加於絳州災民,我等皆為感佩。我等雖然官職低微薪餉不濟,但也願效仿王爺為絳州災民略儘綿薄之力!”許多人見風使舵的當眾說道,顯然,還是商量好了的來的。

今天來赴宴了的官員當中,有許多曾是與張天賜,成鬆年等人關係密切的。趁這個機會跟隨江夏王李道宗一起“洗心革麵”“將功補過”,不失為聰明之舉。

秦慕白輕挑了一下嘴角心中暗笑道:都是些老奸巨滑的家夥。絳州一案爆發後,皇帝對此案采取了“既往不咎”的姑息政策,但仍有一些人心中忐忑,就怕皇帝給他們記著一筆帳將來再作清算。有了把柄在彆人手裡,那晚上都難得睡好覺。現在好了,可以和江夏王一起悔過自新,有人當先自己隻是隨波逐流,那可就安逸多了。

李道宗哈哈的大笑:“本王十餘歲從軍,殺人如麻沾滿鮮血無數,平生隻殺人從沒有救過人。今次也做一回善事就當是為子孫積點陰德吧!眾位同僚,本王可沒有遊說你們跟著一起捐款賑災的意思,大家全憑自願量力而行!”

“謹當遵命!”眾人一起拱手拜揖。

秦慕白和褚遂良對視一眼,都笑了。沒想到一場壽宴整成了慈善捐款會。

“現有主持絳州軍政要務的欽差大臣在此,眾位同僚不如就將自己想要捐贈的錢物寫下簽押,交予二位欽差。稍後回府之後再派人典送到絳州府即可。”李道宗便將秦慕白和褚遂良請了出來,對眾人當眾做了介紹。

秦慕白和褚遂良心裡都清楚,今天這場壽宴本就是李道宗的一場政治秀,他們兩個就是專門請來做見證的。現如今不如就做個順手人情幫他把這件事情辦得圓滿好了。

於是,秦慕白和褚遂良都大肆讚揚了李道宗一回,也收下了許多大小官員寫來的“白條”,便是捐贈錢糧衣物的憑證。

醉翁之意不在酒,本來大家都對李道宗舉辦壽宴的用意猜測不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這往後,估計也不會再有人向李道宗送錢行賄,因為他都已經布告訴天下自己的“不再貪財”了嘛!

李道宗的目的,達到了。

秦慕白也清楚,自己也總算是完成了這一次絳州之行的使命。這一次奉命而來,表麵上的重任是賑災撫民,暗中卻背負著皇帝賦予的重要政治使命——就是皇帝與李道宗之間的較量。

現在看來結局還不錯,至少皇帝和李道宗沒有撕破臉,李道宗也沒有因此而受到大的殃及,以後還是能當他的太平王爺,依舊是大唐天下受人敬仰的開國元勳。皇帝也得了好處,至少敲山震虎完全鎮住了李道宗,任他以後也不敢再胡作非為了。而且,絳並晉蒲四州之地的官員將軍們,多半都受了皇帝的特赦之恩,從此必然攝於皇威感於聖恩,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拉山頭、搞幫派,自成一國尾大不掉了。

這似乎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麵。

唯獨有一個人難以開心起來,那便是陳妍。

酒宴散後,秦慕白與褚遂良這一對快要“喝醉”的貴客,先被送去了客房歇息,李道宗仍留在前廳一一招呼那些親朋。

陳妍沒有參加酒宴,坐在秦慕白的房中等他回來。

秦慕白方才坐定在桌邊,一碗醒酒湯就到遞到了手邊,陳妍卻是靜默不語,看似情緒有些低落。

“怎麼了,不開心?”秦慕白喝了一口醒酒湯,說道,“剛才我也沒見你參加壽宴,在想什麼?”

“赴宴的都是些官員將軍,我去湊什麼熱鬨呢?雖說我是江夏王的義女了,但知道的人並不多,我與王爺也都沒有聲張傳揚的意思。今後,他依舊是王爺,我依舊行走我的江湖。”陳妍淡然的輕語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是想起了祝成文吧?”

陳妍的眼瞼略微一抬,輕歎一口氣點了點頭:“我在想,倘若他此刻仍在活著,今日之宴會有他麼?一場暗流洶湧的巨大風波就這樣雷聲大雨點小的平息了,除了張天賜那幾個罪魁,看似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唯獨他不在了。如果他還活著,此刻能與王爺麵談一番,該是什麼樣的情景?”

“死者已矣,不要想太多。”秦慕白麵帶微笑的勸慰道,“皇帝派禦史前來徹查了絳州一案,查明了祝成文的死因,為他在稷山縣衙前豎了恩德碑,追封他為稷山縣男,子孫世襲罔替。從此他的後代都能得到朝廷的照顧,一世衣食無憂。”

“有什麼用?人都死了……”陳妍低語道,“如果可以,我願意用現在的一切換他活過來。”

“彆傻了。你忘了你當初說過的,祝成文之死,對他自己而言也求嘗不是一種解脫。隻是你看到了今日的‘皆大歡喜’局麵,就為他的死感到有些不值,對麼?你覺得,我們這些人都是因為他的死而得了好處,他是為我們而犧牲的,對麼?”秦慕白說道。

陳妍微微一怔,輕歎一聲道:“你倒是聰明,能看透彆人的想法。沒錯,我就是覺得祝成文是一個犧牲品,換來了許多人的太平無事。其實,今天來赴宴的人當中有許多都是有罪的吧?他們為何不死,偏卻祝成文死了……我想不通,因此心情鬱結。”

“沒什麼想不通的。”秦慕白說道,“世上本就沒有公平可言。官場與江湖不同,江湖之上,一言不合拔刀而起,快意恩仇血濺五步。官場上錯宗迷離的事情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殺一個官員,就要牽扯出三五個。殺了這三五個官員,還有更多……官員全殺光了,誰來幫治管百姓?”

“那等昏官、貪官、惡吏,殺之也罷!”陳妍低聲斥道。

“當官的人往往挺複雜,不能簡單的、絕對的好官或者壞官來評判。”秦慕白說道,“比喻說江夏王,他一世英名功勳赫赫,卻也有貪財納賄的壞毛病。你就因為評定他是個貪官汙吏麼?”

“……”陳妍默而無語,半晌後才說道,“官場的事情我的確是不懂。關於祝成文,我也隻是一時心結無法解開,過幾天就沒事了。你不必多說了。”

“好吧……”秦慕白微然笑道,“放輕鬆一點。如果祝成文泉下有知,肯定是希望你活得開心快樂一點,不要為他的離去而過份糾結。你不是曾說過一句話麼?真正喜歡一個人未必就要擁有他,讓他過得更好就足矣。我想,祝成文也是這樣的想法吧?”

“好吧……我知道了。”陳妍輕輕的點頭,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微笑。

正當此時,門被敲響。

“秦將軍睡了麼?”是李道宗的聲音。

秦慕白連忙上前開門,李道宗看了屋內一眼就哈哈的笑:“看來本王打擾到你們了嘛,行,我走,等會兒再來。”

“王爺彆走。”陳妍急忙上前將他叫住,“我沒事,先回房歇息了,你們聊吧。”說罷就一扭頭走了。

“嗬嗬……”李道宗看著陳妍的背影,饒有深意的微笑。

秦慕白將他請進房來倒上茶水,說道:“王爺正當百忙,怎麼還屈尊來看在下了?”

“不忙!宴席結束,賓客都已走了。”李道宗大馬金刀的坐下,一雙虎眼炯炯有神的上下打量了秦慕白一眼,哈哈的笑,“本王這才將你從頭到腳看了個清楚,不錯,的確是個風流瀟灑的俏郎君,怪不得如此惹女人喜歡。”

“王爺彆要取笑。”秦慕白尷尬的笑道。

“哈哈,這有何取笑的,本王年輕時跟你一樣!”李道宗大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沒什麼不對。其實女人也是好色的,哪個不喜歡俊俏的男子,哪個不愛風流瀟灑的公子,又哪個不喜歡名揚天下的英雄人物。男人一輩子辛苦打拚建功立業,口上說得好聽是為了社稷黎民,無非心裡都打著酒色財氣的主意。”

“哈哈!王爺果然是個爽直之人,說的都是些大實話。”秦慕白大笑道,“聖賢皆對酒色財氣嗤之以鼻,但他們自己卻又未嘗不喜歡。無錢寸步難行,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乃是天性罷了。”

“哈哈,說得好!”李道宗撫掌大笑,“本王一見到你,就知道能與你意氣相投。因為我們都是實在人,不喜歡那些虛偽客套!——褚遂良我就不太喜歡,這個出身書香門第的才子,儒雅有餘而爽直不夠,心機太重時時便在算計琢磨。秦慕白,我問你,上一次你來我府上向我報信,是你的意思還是李恪的意思?”

秦慕白微然一笑,說道:“我想,陳妍應該都對王爺說了。”

“不,她什麼也沒說。”李道宗說道,“我也沒有去問她,我就等著你親口來告訴我。”

“那隻能說,既是吳王的意思,也是在下的意思。我與吳王不謀而合。”秦慕白如實說道。

李道宗一雙碩亮的眼睛直直的盯著秦慕白的眼睛看,這時哈哈的大笑:“我相信你沒有說謊!早知如此,那一日我就不會對你那麼無禮,將你轟走了。當時我擔心你是前來試探我底細,或者是你與李恪意見相佐並不統一,因此,我有意搪塞於你,以免你在李恪前麵難以回話並背上泄密之罪。”

“王爺用心良苦,在下明白。”秦慕白拱手微笑。

“一看也知道你是個心胸寬廣之人,不會與本王計較。”李道宗嗬嗬的笑,說道,“其實本王與你父親,也曾是莫逆之交。早年南征北戰東征西討之時,也曾並肩浴血。隻是這些年來我們因為各種原因分道揚鑣,因此往來不多。沒想到,叔寶生了你這麼一個成器的聰明兒子,真是秦家之福!”

“王爺過譽了!”秦慕白笑道。

“這一次本王能夠平安無事,多虧了你從中周旋。”李道宗很誠肯的點頭微笑道,“本王一生愛憎愛明,有恩必報有仇必爽,本王欠了你的人情,就一定要還。那一日褚遂良在場,本王也沒有多言。隻是簡單的提了一下舉薦你入李靖門下的事情,也有試探褚遂良口風的意思。當時他沒有多言,但本王看得出來他並不是十分讚成。雖然他隻是一個小小的起居郎,但卻是皇帝的近臣,很多言行都與皇帝保持一致。因此本王覺得,如果真要舉薦你入李靖門下,須得先過皇帝這關。不知你自己意下如何?”

秦慕白輕擰了一下眉頭,認真的說道:“不瞞王爺,在下聽蒙家父教誨,一直都對李靖的兵法非常向往。若能拜入他門下學得一二,方能了卻平生之夙願。隻是……如若多有不便,王爺就不必提起了。在下也不曾記得,何時何地曾施予了王爺什麼恩德,報恩之說也無從提起呀!”

“哈哈,施恩不忘報,好德性!”李道宗大笑道,“本王從不輕易答應彆人任何事情,但隻要開了口,必定會儘力而為。我現在問明白了你的心意,那就可以放心去履行諾言了。現在我要叮囑你的是,回朝之後好生做官,莫要讓皇帝疏遠了你,那就行了。至於拜師李靖之事,那便包在本王身上了!”

“多謝王爺!”秦慕白感激的拱手而拜。

“不必言謝,其實你若能拜入李靖門下,於公於私本王都有好處,這個不必瞞你。”李道宗富有深意的嗬嗬笑道,“一來,本王看得起你是個可供雕琢的人才,若能成器,將來大唐便能多一員上將良帥,本王也多了一個並肩作戰的同袍,豈非美事?二來,這幾年來天下逐漸太平,以往因軍功而位鼎朝堂的一些開國元勳們,有漸漸被淡忘的趨勢,隻剩長孫無忌、房玄齡那些文官們在頻頻現眼。國不重武,其勢必衰。是該給大唐多培養一些將武之人了。現在年輕一輩的將軍中,幾乎沒發現什麼特彆出色的。打來打去還是以前的那些人。萬一我們都作了古,大唐社稷將會如何?”

“王爺此言差矣!”秦慕白說道,“便說王爺您,今年也不過青春四十;還是李茂公等人,也都正當壯年呀!”

“你還隻有二十出頭呢,我們能活得過你?”李道宗說罷哈哈的笑,“其實本王的意思是,大唐現今有一點文盛武衰的架式了,有必要在軍方增加力量,尤其是你這種後起之秀。你可曾明白本王用意了?”

“在下明白了。”秦慕白點了點頭,心中暗道:原來李道宗的意思是……武將陣營稍顯薄弱,朝堂大權基本都旁落在了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的手中。文武實力不均,的確不是什麼好事。他這就是在擺明了要拉籠我,加入他的陣營了!

加入便加入吧,我本就是將門出身,現在也是典了戎行。再者說了,我與房遺愛、長孫衝都多少有了過節,從而也不大可能與長孫無忌、房玄齡相處得多好了。站隊是遲早要站的,想要八麵玲瓏的腳踏兩船根本就不現實,到時隻會兩派人都厭棄我這個立場不堅定的家夥。

與其這樣,那我還不如選擇軍方呢!

因為,舞文弄墨我肯定比不上浸淫了大半輩子的長孫無忌那些人。有我父親這樣一個天然優勢在,我本身又是以戎武出身,現在又有了李道宗的引薦——除非我腦子壞掉,否則就會選擇去做個整天跟人勾心鬥角玩小心眼兒的文官!

[今天兩章並作一章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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