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陰差陽錯(1 / 1)

長安風流 蕭玄武 2655 字 2個月前

君臣二人喝儘了一壺茶又重新煮來,夜已漸深,還吃了一些消夜,話題也越聊越開。但核心,仍是圍繞蘭州與吐蕃。

“吐蕃使者的無禮與異樣之舉,讓朕和諸臣們不得不提前做好準備,於是才有了近日的禦前會議。”李世民說道,“戰爭,對我中原農林帝國來說,是災難與損耗,可是對遊牧人來說卻是增盈與謀利的重要途徑。他們技術落後物產貧乏,許多的東西都需要從我們中原取得。吐蕃使者不辭而彆後,朕馬上做出反應,首先關閉和禁止了邊境的茶馬交易,發出了備戰通諜。”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說道:“陛下關閉茶馬互市,這極有可能導致戰爭。吐蕃人以肉食為主,一頓不能少了茶。否則,油膩腥臊足以讓他們頓生百病。吐蕃的馬匹一向賣得比較便宜雖然對我們有用有利,但是大唐在河隴的馬場一直都經營得不錯,當真算起來,那也是有它不多沒它不少。因此,關閉互貿對吐蕃的傷害更大。隻是可能會苦了那些以行走在茶馬道上的商旅與百姓,得過上一段苦日子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李世民說道,“朕提前發出通諜,一切從大局出發,苦了那些茶馬商人朕自然心裡知道,若真有難處朝廷也不會置之不理,不會坐視他們家破人亡。但是,若有人膽敢鋌而走險的私販茶馬,那也便是通敵賣國,定當嚴懲。”

秦慕白點了點頭。心想,關閉茶馬互市,對蘭州的經濟也會產生一個比較大的製約。年前遷民入蘭後,座落在絲纏之路咽喉要衝的蘭州,商業發展相當迅速,很大一部份利潤的來源就是內地的茶絹與吐蕃、西域之間的犧畜交易。有許多移民的百姓與軍屬,都籍此為生計。如今朝廷突然頒發了這樣一條禁令,也不知蘭州的百姓一時之間是否能適應,若是鬨出一些民怨,可就當真不妥了。屆時,性如烈火的秦叔寶與薛萬徹等人,也不知能不能妥善處理……

李世民飲著茶看著秦慕白一眼,仿佛將他心思洞穿,笑了一笑道:“朕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上馬馳騁疆場,下馬管善黎民,此刻心裡想的是蘭州百姓軍民的生計吧?不必擔心。朕在下發茶馬禁令的同時,也已經頒布了對蘭州軍民的減稅撫恤令。去年蘭州上繳的稅賦不少啊,今年,朕不要蘭州上稅了。相信,就算短時間內完全斷絕了商旅,蘭州憑借此前的積累與家底,也能挺過這個難關。重點是,都督府要做好軍民百姓的撫慰工作,不可由內生變。”

秦慕白點點頭,說道:“經濟製裁,其實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不過我大唐家底雄厚,蘭州的狀況也還可以。我們咬咬牙能挺過去,可是吐蕃人不行。他們一天也少不了對大唐的貿易,否則,極有可能一半人餓死病死在雪域高原。”

李世民的輕輕的挑了挑嘴角,笑得有幾分詭譎,說道:“慕白,你一定能想透,朕為何采取這樣的措施?”

秦慕白想了一想,說道:“滿朝上下,估計支持現在與吐蕃開戰的人不多,陛下雖有心製之,也是眾意難違。采取這樣的措施,不難逼迫吐蕃人先行出手。到時我大唐以守代攻,師出有名。朝上之人也就不便多說,天下風評也儘向著陛下了。”

“哈哈!不錯!”李世民大笑,說道,“雖說鬆讚乾布也是一時英傑,但他這回隻能乖乖的被朕牽著鼻子走。他既然要娶我李家的女兒,就得老老實實拿出一點求婚的女婿誠意來。這又不是山大王下山搶親,輪得他對朕吹胡子瞪眼挑三撿四,輪得到他對我大唐娘舅撒野麼?他若要開戰,朕奉陪;他若不敢開戰,則最好。朕不費不一兵一卒,也要整得他吐蕃原氣儘失邦國大亂,直到他乖乖的主動跪下求饒。”

秦慕白欣慰的點頭微笑,說道:“大唐有這樣的實力與底氣,陛下有這樣的勇謀與氣魄,為臣為民者,揚眉吐氣!不過,微臣現在就在想,吐蕃讚普鬆讚乾布也非等閒之輩,吐蕃國中也不乏能人智士,說不定也能識穿我大唐的計謀。到時,他們也會做出相應的應對。”

“說到點子上了。”李世民點頭稱讚,說道,“可以豪勇百倍,但永遠不要低估你的敵人,這無論是治國還是治軍,都是一樣的道理。最近朕經常就在想,換作朕是鬆讚乾布,朕會如何應對?如今,朕把這個問題交給你,慕白。你可以設想一下,換作你是鬆讚乾布,當你完全洞悉了朕的意圖之後,你會如何應對?”

“這……”秦慕白沒想到李世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這當真是個考驗了。

知己知彼料敵先機,方能百戰不殆。邦國之間的政治角逐,雖然還沒有看到狼煙,但卻不比戰場之上的針鋒相對差去半籌。實際上,軍事也不過是政治的延伸,且是為政治服務的。政治較量與博弈之時也更容易產生有意圖有目的的戰爭。

思索了一陣,秦慕白說道:“相信吐蕃人也不是真傻,他們知道,如果大規模的對大唐開戰,他們基本沒有勝算。就算能憑借靈活多變的作戰方式偷襲得手兩次,但在整體戰役上占不到多大的便宜。因此,我若是吐蕃讚普,斷然不會在這時候發動全麵戰爭。”

“說下去。”李世民淺酌了一口茶,微眯眼睛,既不讚許也不反駁。

秦慕白說道:“此時較量之初,我不會第一時間自己親自上陣,我會派個小弟先打頭陣,試試反應。”

“小弟?這個比方有點意思。”李世民笑道,“那你說,你會派誰打頭陣?”

“西域小國多達數十個,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秦慕白說道,“但從地理、國力與外交關係上考慮,微臣以為高昌國會是首當其衝。”

李世民拿著茶杯的手略微頓了一頓,微笑道:“也就是說,你若是鬆讚乾布,會逼迫高昌國首先背反大唐?”

“是的。”

李世民笑而不語,起身走到禦桌邊,拿來一份剛剛起草還未蓋上璽印的聖旨遞給秦慕白。秦慕白異訝的展開來看,頓時驚道:“原來陛下早有預料!這是一份撫慰高昌國王麴文泰的聖旨呀!”

“嗬嗬!”李世民撫髯笑道,“所以朕說,你是個人才,也是朕的知己。高昌國坐落在絲稠之路的要衝之上,掐守大唐對西域數十國邊貿的咽喉。雖然西域有二十多國家都曾上表歸附我大唐並尊朕為天可汗,但是曆年來,大唐對西域的控製力並不強,遠不如突厥(是指西突厥,並非已被李靖滅了的東突厥),更比不上吐蕃。有句俗語叫山高皇帝遠,就算高昌王麴文泰無心背反大唐,也抵不過吐蕃的壓力。近年來大唐蒸蒸日上,吐蕃與突厥等部心生惶惑暗底結盟,合力對抗。突厥因離我大唐疆域較遠一直鮮有作亂,但是他們在西域的實力相當強大,強龍難壓地頭蛇,就是吐蕃人在西域也未敢輕易與之交鋒。因此,如果高昌背反,那一處絲綢之路的咽喉地帶,就會形成三家爭鳴之態勢。大唐,吐蕃,突厥。此外,西域多達數十個的小國彼此之間往來甚密千絲萬縷,好虎不敵群狼,因此,西域的局勢相當之複雜。一但高昌國當真背反,將會是一場曠世之戰。因此,朕沒敢半分掉以輕心,連日召開禦前會議,以商討良策。”

秦慕白聽完這一席話,心中豁然開朗,同時也禁不住有些興奮,說道:“陛下,這不就是說,您經心策劃良久的西域大計,就要拉開序幕了麼?”

“不錯。”李世民眉梢一揚,英氣勃發有如少年,說道,“之前你有句話說得好,我們現今多打一仗,就能讓子孫後代少打十仗百仗,這是很劃算的。用兵西域,那是遲早的事情。朕不辦,朕的兒子孫子也必須要辦。與其這樣,朕何不趁年華未老先替他們給辦了?當然,話說回來,若非是你在西域經營有方打下了紮實的根基,還有‘鐵穀’與‘紅衣大炮’這樣的天神之器,朕短時間內斷斷不會有此念想。所以,表麵上看,策成這一重大國策的是朕,但實際上,卻是你在一直積極努力的推動。他日,若當真能成此大功,朕頂多隻能吃得一分功勞。餘下九分,得分與你秦慕白與其他浴血奮戰、積極開拓的軍民百姓。”

“陛下過謙了。”秦慕白拱手抱了一拳,說道,“若非是遇到陛下您這樣的聖明之君,微臣縱然有心有力,恐怖也是無處施展。良禽擇木忠臣擇主,微臣等一乾臣民遇到陛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哈哈!”李世民笑得分外爽朗,說道,“慕白,知道朕在想什麼嗎?”

“請陛下明示。”

“朕在想,如果有秦慕白一直在蘭州,會不會能夠達成這樣的局麵?”李世民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道,“以大唐一隅之力,對抗吐蕃、突厥與西域諸十大小國邦?”

“陛下說笑了。”秦慕白笑道,“蘭州能夠小有成績,還不多虧了陛下、朝廷與中原的鼎力支持?微臣何德何能,敢與鬆讚乾布這樣的一時梟雄較個長短?這樣的對手,還是留給陛下為好。”

“不,朕偏要你跟他較量較量。”李世民嗬嗬的笑,笑得卻並非完全隨意與調侃,明顯有幾分當真的味道。

秦慕白心中隱隱的激動了一下,但嘴上仍道:“陛下太過高看微臣了。微臣入仕不足五載,德淺才疏經驗淺薄,蘭州大計,關乎大唐西邊的半壁江山與百年大計,微臣這雙肩膀尚且稚嫩,恐怕接不下這麼大的一份擔子。不過,如若陛下籌謀妥當,微臣躍馬疆場再所不辭!”

“哈哈!秦三郎呀秦三郎!”李世民指著秦慕白大笑道,“看你這份口是心非的態度,當真學了你父親九分去了。謙虛是好,但太過謙虛,未必真好。你有幾分才德,朕何嘗不知?你是年輕,根基疏鬆經驗淺薄,但天下人沒有誰是一生下來就有根基有經驗的。朕十六歲從軍之時,還不照樣連自己的馬鞍披掛都料理不妥?未雨綢繆,在吐蕃與高昌尚未正式動作之前,朕已做下三分安排:一是給高昌王送去加爵撫慰之信,這未必當真有用,但能讓高昌王投鼠忌器。朕已善加撫慰他還背反的話,那可就怨不得朕了。其二,給蘭州都督府的密旨已經先行上路,你父親在薛萬徹等人的輔佐之下,會早先做好備戰。如若高昌有變,蘭州大軍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以攻代守兵發高昌,將絲綢之路的損失儘量減到最少,將高昌的反叛氣焰儘早撲滅,以免波及其他諸國成燎原之勢。其三,就是給你準備的。”

秦慕白表情略變,正襟危坐抱拳沉聲道:“請陛下降旨!”

“你馬上就要與玲兒成婚了。”李世民麵帶微笑,有些歉意,但更多的是期許與欣賞,說道,“但國大於家,如若社稷有需,你隨時都要做好準備,奔赴蘭州甚至是開挺疆場。朕留給你的,算不得聖旨,隻能算是約定。高昌何時反,朕不得而知。如果是你大婚之後,那便好說。秦駙馬就請帶上你的公主,一同前往蘭州,該乾什麼乾什麼。她嫁給了你,就是你的人。就算她是朕最愛的女兒,朕也會讓她與你寸步不離。反過來說,如果高昌在你大婚之前先行背反,你父親與薛萬徹等人就要領兵出征,屆時蘭州空虛,必須要有你來坐鎮。所以……”

“陛下!”秦慕白重一抱拳,諾道,“就算此時此刻要微臣去蘭州,微臣出得這禦書房拔馬便走!”

李世民的表情略微一滯,點頭:“好。有你這句話,朕一切安心。”

“陛下何必多慮?”秦慕白說道,“有國才有家,如此淺顯的道理小兒皆懂。玲兒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但凡我決定了要做的事,隻要是正確的有道理的,她也必然不會阻攔,隻會在背後支持我。不過,此次無論如何,我不會再帶玲兒去蘭州了。放在長安,挺好。”

“你這麼想,她卻未必。”李世民笑道,“朕自己的女兒自己心裡清楚。一但她認定的事,就是九條牛也拉不回來。現在你們二人已是夫妻,彆說是蘭州,就是擺明了的血火河山槍林箭雨,她也會陪你一起闖。這是她的執著,也是她的樂趣。如果將她獨自一人留在長安,安全是安全了,但朕估計,她會失魂落魄寢食難安。不過,朕當然支持你不帶她去蘭州,畢竟是邊塞之地什麼事情也有可能發生,有時候也不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兼顧。玲兒若在,也會讓你分心。但這是你們小兩口的事情了,朕不插言,你自己看著辦。”

“微臣定好妥當料理,陛下放心。”秦慕白拱手道。

“嗬嗬!”李世民笑,親自給秦慕白添了一盞茶,說道,“朕的這麼多兒女婿媳當中,也就隻有你最能讓朕放心,也最為得力了。話說回來,恪兒去了高句麗已有多時,捷報頻傳,朕心甚慰。如果那邊能夠太平穩當,朕也是時候召他回來了。”

秦慕白悶聲喝茶,沒有搭言。

“你為何不說話?”李世民笑而問道,笑得有些神秘莫測。

“此乃陛下家事,亦是私事、國事,微臣不敢插言。”秦慕白輕鬆的笑言道。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說道:“再看看吧!高句麗、新羅與百濟的使者,都還留在長安沒走。興許,他們也嗅到了一些吐蕃人留下的腥味,在觀望在嘀咕,更在猜測我大唐是否還有閒情逸致去關注高麗半島上的事情。高句麗從來就沒老實,也沒真正把我中原放在眼裡過。前隋楊廣數征高句麗失敗,讓他們理直氣壯的翹起了尾巴。說實話,相比於西域,朕更想先收拾了高句麗再說。它與我大唐遼東直接接壤,挑釁與威脅更是赤裸而直接。不過,萬幸有恪兒為朕分憂,爭取了這一段寶貴的時光。但是,誰也不能保證恪兒獨自一人,能憑一雙肉嘴在他們三國之間支撐多久。所以,西域那邊多延俄一天,高句麗就多一分尾大不悼與狼子野心,恪兒就多一分壓力與危險。反之,若恪兒用智用謀在高麗三國縱橫得法,朝廷就能少一份壓力,得以全情投入西線。這將直接影響到,蘭州與西域態勢。”

秦慕白心中略微一緊,說了有半天,李世民的心機這時才算鬥露了一個乾淨。西域秦慕白,高麗李恪,兩個年輕人就像是在一同扛鼎一扇即將倒下來的大石匣門。誰先倒下,另一方也必然被壓成肉醬。二人必須一同拚足全力的扛住頂住並尋找解脫之法,為人更為己。

秦慕白沒有想到,至從襄陽卸職回來之後,與李恪已然劃清界線,二人之間又如此陰差陽錯的乘上了同一條船。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天意?

人為?

秦慕白想不通,理不清。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定數,也許一切都在李世民的安排策劃與大局掌控之中。

總而言之,兜了一個大圈子之後,秦慕白、李恪,又鬼使神差的聯係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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