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昌洪(三)(1 / 1)

明匪 陳安野 1913 字 2個月前

依附於回、革二營的還有一些雜部營頭,幾年前曾在楚北與趙營起過齟齬的“整齊王”王和尚即是其中較強的一支。在他麾下,依然有著九條龍、張胖子等鐵杆夥伴聯營。“老回回”馬守應將這次進襲隨州、試探趙營反應的行動交給了王和尚指揮,另又差出瓦背王、張吳王等營頭隨他出動。

王和尚等自東南的武昌、安陸方向來,先劫掠了隨州南部部分鄉裡,進而直接進攻州城。但隨州知州範巨安有兵略膽識,引州兵及臨時招募的鄉勇擊退了王和尚等部賊寇,王和尚遂暫作緩圖,從城頭撤兵,先四處剽掠錢糧。

範巨安在隨州任上年餘,一直與隔壁棗陽縣的趙營保持著良好的關係,趙營兵不止一次開進隨州配合州兵清剿南北山區的匪寇,這一次王和尚來勢洶洶,範巨安便趁著喘息之機,速派塘馬去趙當世那裡求援。

遠親不如近鄰,隨州是趙營東南部的一個屏障,趙當世經過隨州多次,也曾拜謁過範巨安,有些私交,當下與眾軍將討論一番,認為“王和尚非強寇無需大動”,沒有遠調分駐各地戰兵,而是決定以最近的駐紮在範河城的屯田軍前營即練兵營為主力赴援。

練兵營三千人,本來隻做後備用,定期抽千人訓練技戰法,現在有了駐防老本範河城的任務,擔子加重,趙當世認為隻顧訓練無實戰洗禮終究不堪用,進剿一些雜寇正是提升即戰力的好機會。此乃練兵營第一次外派,王來興將範河城中事與提領水丘談等安排妥當,親自統領當月受訓的千人出動。不過隨後趙當世還是穩重起見,加撥了飛捷右營,由統製馬光春帶著營內五百騎,輔助王來興。

範巨安親迎王來興入城,馬光春據守城外險要,以為呼應。

聽得趙營援兵到達,肆虐隨州南部的流寇果然緊張起來,次日正午,便從四野彙集,分出一部前來扣城。

練兵營沒有正式的軍官編製,平時負責練兵的教練使羅威與劉世俊便暫充作提調軍官。羅威有腿疾,行動不便,主要為王來興出謀劃策,劉世俊為劉希堯舊將,頗驍勇、有顯名,通曉行伍,負責前線指揮。

劉世俊幾個月來沒帶兵打仗,早已手癢,王來興留五百人與州兵守城,讓他領五百人先出城關迎擊流寇。

在城下布陣的是前部九條龍,王和尚本部正在數裡外安營紮寨,他在這裡為的就是盯住鎮子。他帶兵時間不短,自是防備著官軍出城邀擊,當下並不慌張,從容指揮早已預備好的兵士迎擊。

城下的流寇約二千人上下,本待以眾欺寡,將劉世俊部包了餃子,誰知這練兵營的兵士雖然少實戰,但勤加訓練下,作戰強度依然遠超苟且而活的賊寇。賊寇憑著一股凶蠻衝殺,劉世俊親冒矢雨,引兵奮力抵住。除了頭一遭交陣,練兵營兵士因為心慌死了十餘人外,陣腳隨著時間推移慢慢穩住。相持之下,練兵營兵士逐漸適應了流寇進攻的強度,流寇們三板斧無效,組織度底下的命門當即暴露出來,從一開始的主動很快轉為了被動。

經驗豐富的馬光春遙望戰陣,急時令灌三兒百騎趕去掠陣,威嚇為主、殺賊為次,很好策應了練兵營兵士的作戰。

“虎——”

伴隨劉世俊領頭幾個軍官的怒吼,力戰中趙營兵在刹那間開始一齊咆哮起來。城頭上觀戰的王來興、範巨安亦是使兵士擂鼓振奮、山呼助威。包圍上來的賊寇大多是最近招募或裹挾入營的新兵,唯一經曆過正兒八經的戰事就是在黃梅、麻城等地城下那漫長乏味的添油蟻附,頭一遭與官軍野戰放對,心中本也十分忐忑,耳邊又突然響起如此震天響的吼聲,更嚇了個七葷八素,哪還有繼續向前的心思?再斜眼瞭視,滾滾煙塵中,不斷有官兵馬軍來去如風、往來遊弋,鬥誌旋即便喪。

未經訓練的兵士最容易產生雪崩效應,一個跑了,其餘也都喪失戰意,丟了手上兵械,望九條龍本陣逃來。他們如此便潰,反倒使趙營兵愣住了,不過旋即他們就回過神來,爆發出了更強的殺意——沒有比看見背對著自己的敵人更能激發一個士兵心中殺戮欲的場麵了,更何況是上百成千隻顧逃命的賊寇。他們興奮地追在逃跑的賊寇身後,一直殺入九條龍的本陣。九條龍又氣又急,但偏生沒有任何辦法,眼見潰兵逃回,衝散本陣兵馬,攔都攔不住,九條龍腦中頭一個蹦出的念頭就是走為上策。

趙營兵出城兩刻鐘不到,賊寇就已經開始崩潰,這讓王來興始料未及。不過眼下賊寇著實是敗了,他也無心多想其他。

趙營兵追殺了將近五裡才收兵。一路上有不少不及逃跑的賊寇跪下乞降,也都被趙營兵俘了押回城裡。憑女牆放目看去,原路返回的趙營練兵營兵士們當真是走在一條屍首鋪就的血路上。

範巨安也在城上扶垛眺望,此前他一直眉頭緊鎖,直到趙營兵旗開得勝,他才露出輕鬆的笑容。並不失時機讚美道:“趙營果然練得一手好兵,觀今日一戰,英姿颯爽,無不以一當十,殺得賊寇魂丟膽喪。”

王來興忘了自己頜下的須髯並不算長,今年才二十出頭的他故作老成,下意識地起手去撫道:“大人過獎,不是趙營的兵士能戰,而是賊寇太不堪戰了。此還是賊寇先鋒,尚且如此,其餘亦不足慮。”

九條龍敗歸,點計人馬,死傷了近千人。“整齊王”王和尚拍案而起,幾乎當場拿斬九條龍,幸得左右苦勸現乃用人之際,才留了九條龍一命。

眾人退下後,王和尚獨自一人越想越氣。自從老闖王死後,他帶著兵馬兜兜轉轉,先後多次易主求強,但情形卻是每況愈下,自從跟了回、革二營後,更是觸了大黴頭,高不成低不就的,整日東躲西藏,幾如土寇,隻能渾渾噩噩熬著日子。想當年,也是在湖廣,他就在趙當世的手下吃過虧,現在又攻打隨州受挫,心裡愈加堵得慌。這趙營就如同一個夢魘,籠罩著他,直教他吃不好也睡不香。

細思之下,更覺此番就算付出一切代價也要拿下隨州,不然自己終究難以出頭,一輩子給人壓在底下。一晚上,王和尚輾轉反側,心中所想儘是那座遙遙矗立的城池。

翌日起早,天蒙蒙亮,王和尚便集結全軍,與九條龍、張胖子並瓦背王、張吳王等萬餘人朝隨州開拔。眾將見他滿眼血絲的凶惡模樣都是噤聲不敢言,心下都知今日必將上演一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血戰。

賊寇在辰時到達隨州城關附近。望著城下波濤攢動、花花綠綠的茫茫賊海,已經有過守城經驗的官兵們並不像上次那樣驚慌失措。在看到了昨日賊寇不堪一擊的表現後,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對自己更增添了幾份信心。

王和尚本陣位於城西一處小山丘上。這個小土丘原本頗高,此前王來興見了覺得會不利於城防,很早就差人將它鏟平不少。圍繞小土丘周圍的,是賊寇中最為精銳的一千名老卒,也是王和尚多年不倒賴以為生的家底。他們全都穿著棉甲,外麵套著藍色的布衫,十分鮮明耀眼。

山丘東側,賊寇分為北中南三部。

北部賊寇總數約摸三千,其中兩千人靠前,一千人靠後。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前方的兩千人裝備較差,雖說全配備了槍矛刀斧,但並無一人著甲,反倒是後邊的一千人,基本上有五成的著甲率。

中部賊寇人數最多,大約有四千人。和北部一樣,裝備差的大部分士兵排在前麵,他們之間距離很小,幾乎可稱為摩肩接踵,密密排布成十餘列,恍若道道牆垣。剩下一部分裝備好的則排在後邊壓腳。

南部賊寇人數最少,隻有兩千人,分成前後兩部分。引人注目的是,前一部分的輕裝賊寇清一色裝備著弓弩,陣前也排布著好幾列的拒馬鹿角。而他們身後的賊寇,則稀鬆平常得多。上千人的部隊,多數手持棒槌鏟鍬。

王來興還是第一次見到流寇規規矩矩列出陣列叫戰,還未開打,便隱隱感到有些棘手。

“看賊軍這架勢,是想挑釁咱們出城野戰。”範巨安一邊觀察賊寇的布陣一邊說道。

王來興點頭道:“以範公之見,我軍當出城否?”

範巨安目不斜視道:“當然。賊軍看著勢大,實則外強中乾,隻要突破一點,其必自潰。”

對於這一點,王來興是深以為然的。以往的戰例已經不止一次告訴他,賊寇之中的大部分都隻能憑借絕對優勢的兵力打打順風仗,要說真能死磕逆戰的,還真是少之又少。一旦戰事受挫,賊寇極易演變成大麵積的潰敗。這也從側麵反映出賊寇素質普遍很低的事實。

“範公所見,我軍突破的地方何在?”範巨安年長,王來興為表示對他的尊敬,即便有了想法,也要先請教他。

範巨安眯著眼重新掃視的一遍場外賊寇的陣勢,乃道:“很明顯,中路是賊軍主要的施力方向,北路的賊軍用以策應,而南麵的則是壓陣。”

王來興附和道:“範公果然有眼光。照此說來,咱們當該當避敵鋒芒、攻其軟肋,主攻他南路部隊了?”

範巨安撇撇嘴道:“話是如此,然你瞧南路賊軍陣前那些密布的障礙,分明就是為了阻止我軍攻擊所為。我軍若一意強突,正麵有強弓壓製,側麵也難保不被北中兩路賊軍反噬。”

話說到這裡,王來興覺得是時候說出自己的想法了,便道:“範公所言甚是。既如此,不如咱們給賊軍來個顛鸞倒‘鳳,其必中計。”

範巨安啞然失笑道:“怎麼個顛鸞倒’鳳?”隻覺這些武人有時說話恁的有趣。

接著王來興就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範巨安聽完,沉吟片刻,道:“此法若成,今日便是那‘整齊王’的死期。”

王來興鄭重道:“自古邪不壓正,我軍萬眾一心,必能馬到成功。”

範巨安也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心下既已認可了王來興,便隨即與其開始調遣兵馬。城外賊寇鼓噪多時,終於見到官軍出城,相繼安靜了下來。中路賊寇的指揮是張胖子,他聽到前軍傳來消息,抖擻精神,嚴令本軍不得妄動。

首先出城的依然是五百趙營練兵營兵,他們出城後先直線跑了一段路,正當賊寇中路軍嚴陣以待時,忽而調轉矛頭,殺向了北路。

在北路指揮的九條龍眼尖,一眼就看清來者乃是昨日差點讓自己丟了性命的那支官軍,完全不敢怠慢,小旗一揮,前部的兩千士兵旋即湧上前去。卜一交手,賊寇陣腳再一次因為對手的衝擊而鬆動。但在九條龍壓陣隊的嚴厲監督下,兩千多的賊寇還是憑借著數量優勢,前仆後繼地生生用肉體穩住了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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