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齊家(四)(1 / 1)

明匪 陳安野 2044 字 2個月前

十一月初九,趙當世提前沐浴更衣,坐大轎隨充當引薦人的襄陽知府範巨安拜謁襄王府。範巨安當先入府與襄王朱翊銘見麵,趙當世則在府內安排的朝房等候。

不多時,兩名穿戴齊整的府中內監官及四名小宦官領著一名頭戴方巾、身著玄色褂袍的老年方士來見。其中一名小宦官取小玉尺丈量了趙當世的手掌,鄭重其事道:“貴人之手,大吉大福。如此英雄人物,實為東床佳婿。”

老年方士仔細觀察了趙當世麵庭四體,亦讚不絕口,隨後快速畫下了趙當世的樣貌,交給小宦官,讓他們帶去給朱翊銘用以“觀婿”。

趙當世與朱翊銘相熟,連對方臉上幾顆痣都一清二楚,這麼做無非是走流程。帝王之家,一切舍簡從繁,趙當世有心理準備,自然耐心配合。

又過一會兒,小宦官興高采烈跑來說道:“王爺甚喜,急請趙君相見。”

於是眾人七手八腳,趕忙簇擁著趙當世前往王府大殿。朱翊銘早在那等待,趙當世入殿後,得賜坐繡墩。朱翊銘注目打量趙當世須臾,高興說道:“孤有愛女,桃李年華,如今妙選東床,卿誠可謂乘龍快婿也。”他代替瑞王朱常浩為女方家長,往細了究,華清固然是她的孫輩,但為方便起見,依然稱為己女。

一席話冠冕堂皇,趙當世同樣俯首帖耳回答道:“趙某蓬蒿庸人,山野匹夫,本無奢念,受王爺賞識,深感慚愧。”

兩人尷尬著閒扯半晌,實在無話可說了,侍立在旁的貴陽王朱常法出麵,召來府中欽天監屬官,讓他們選擇吉日好安排婚宴。欽天監屬官有備而來,旋即選定時間,朱常法繼而稟報朱翊銘道:“選得明日黃道吉日,取申時花燭,上合天意、下合人願。”

朱翊銘撫掌說好,命人賜給趙當世華麗袍服,穿戴上參加臨時布置殿內的小筵席。席間五齋六牲,並列軒朐之美;三七釅醢,畢羅水陸之珍。

趙當世草草吃完筵席,向朱翊銘辭行,回到襄陽府城,於城中空闊地擺數百桌流水席,宴請父老鄉親,乃至範河城、鄖陽府、隨州、南陽府等地都派專人送去酒水魚肉,贈予軍民,同日歡慶。

次日未時,襄陽府各路官員齊聚,鄖陽府、隨州、南陽府等地離得遠且軍事重大不便來訪,徐琿、侯大貴及郭如克等也特意派遣代表攜賀禮前來捧場。趙當世一身新郎官裝束乘坐彩輿,一路信炮喧闐、鼓樂前行,熱鬨非凡。

抵達王府後,見襄王朱翊銘與王妃並列坐於大殿上首處。趙當世不疾不徐,上前先行磕頭請安的子婿禮,吃酒三巡,再行頂禮膜拜的花燭禮。然後趙當世被內監官引入彆房,再次更衣,換上龍冠蟒服與玉帶宮花、外披朱緞一端、頭插金花二朵,整個人立刻喜慶起來。

再次拜見襄王夫婦後,擁出彩衣花冠的小宦官數名。一名小宦官捧著大紅氈;一名小宦官端著玉盤,盤中有碧玉碟四個;一名小宦官端著金盤,盤中有白玉杯兩支;兩名小宦官捧著焚香寶鼎;另有兩名小宦官捧金樽酌醴。全都伴隨著趙當世,在府內幾名窈窕女官的引領下,抵達華清郡主所居之地。

安瀾軒前有等候著的王府內監官敲雲板三聲,很快十餘個小宦官從軒內出來接應,趙當世便在眾人的團簇下進軒。到了裡頭,內監官擊金鐘三聲,又出十餘人接應。繼續向內,至屋舍門前,有老內監指著花圃邊的一杆上懸銅鐘的立架道:“請郡馬爺擊三聲架子上的鐘。”

這立架趙當世此前多次來都沒見過,不消說定是為了此次迎親特意準備的,自大步流星過去,依老內監之言連敲三響。之後屋舍門開啟,披著紅蓋頭的華清出門升座,口不言語,左右侍女代為傳令免行“拜舞禮”。

趙當世雖與華清親密無間,卻從未有像當下這般渴望將那層薄薄的紅蓋頭立刻掀去。佳人近在咫尺,可以想見,紅蓋之下,必然是那嬌羞不可方物的傾城容顏。他在畫閣前徘徊良久,敲鐘一聲,左廊下奏樂;敲鐘兩聲,右廊下奏樂;敲鐘三聲,則侍女卷簾,郡主登座。

“華清,終於等到這一日。”趙當世心情激動,幾年來兩人的點點滴滴猶如決堤之水在一瞬間灌入他的腦海。鐵漢柔情,戰場上無論形勢多麼凶險,他從未動容,可麵對此情此景,縱然四周喜悅的聲樂縈繞不絕,他卻眼眶發熱,幾乎落淚。

老內監經驗豐富,為防趙當世提早陷入情思難以自拔,適時提醒道:“郡馬爺可入屋了。”而後一連幾聲呼喊,成功分散了新郎官的注意力。

趙當世聽著老內監指揮,首先於屋門外一拜,行謁見之禮。屋內侍女點頭,又一拜,行謝恩之禮。侍女呼道:“郡主請郡馬爺入內。”這才進到屋中與華清對立。

近距離再看,趙當世發覺對麵的亭亭玉軀卻是在微微顫抖,可以料見,期盼了數年的華清在這一刻會是多麼的感動。

在老內監的長呼下,趙當世與華清先對跪繡墩,行交拜之禮。接著在唱酬聲中,對著屋中明亮的花燭並跪而拜,行花燭之禮。而後,伴隨老內監尖長的一聲“合巹”,二人交杯飲儘杯中酒,行合巹之禮。

神情肅穆的老內監接著傳令,兩名小宦官取杯斟酒,交給趙當世與華清,再各塞蓮棗二枚。老內監同時祝詞道:“北渚有蓮,南山有棗。碩人其頎,君子偕老。”

說完,老內監複差小宦官斟酒,重新交給二位新人榛子、柏子各二枚,祝詞道:“鳳凰於飛,楚地所瞻。榛桔濟濟,則百斯男。”

趙當世與華清將這兩輪酒飲畢,老內監眉開眼笑,長聲呼道:“舉蒙——”這時候,侍女上前,小心翼翼揭開華清的紅蓋頭。

趙當世跳心如鼓,及至蓋頭揭去,但見紅燭之下玉貌雲開,正是那張自己朝思暮想的絕美麵龐。那雙大而清純的雙眸濕濕紅紅的,透出說不儘的柔情與嬌羞。

“華清......”

趙當世忍不住牽起對方的雙手,正準備一訴衷腸,可在老內監的幾聲咳嗽下,不好意思地鬆開手,與華清相視而笑。

“行坐帳禮——”

幾名小宦官聞聲擊鐘,鼓樂齊鳴,侍女紛紛遝遝端送酒菜如流水,趙當世與華清相攜舉杯下箸。隻淺淺吃了幾口,小筵席便撤去了。

在老內監的指導下,趙當世親手為華清升冠、寬服,趙當世自己則取冠、釋服。又坐下飲茶稍許,華清在老內監的安排下先走了。侍女添熏爐火,老內監對趙當世說道:“郡主進了裡屋,郡馬本該出軒。可現在軒門已關,請郡馬進裡屋去更衣,進前莫忘了先敲金鐘三聲。”

趙當世恍恍惚惚,依言進到裡屋,所經之處除了燭光飄忽並無一人,連那些侍女都不知去了哪裡。到了裡屋門口,門緊閉著,但看到門前擺放著一尊小金鐘,想起老內監的吩咐,輕敲了三下,果不其然,裡屋門微微開啟。

入內後,但見桌案躍燃著雙抬喜燭,床前懸一顆明珠,華清乖乖巧巧坐在繡紅大被鋪蓋的床角,淺笑望過來。四下空無一人,趙當世疾走上前在華清身邊坐下,剛將她攬到懷裡,華清纖指將他嘴唇比住,笑吟吟道:“趙郎渴了。”

趙當世一怔,舔舔嘴唇,確實口乾舌燥,回道:“是有些渴。”

華清聽了,伸手從他腋下探過去,敲擊床頭掛著的小金鐘。趙當世正愣神,隻一小會兒,裡屋門大開,幾名侍女攘攘鬨鬨從外跑進來,你推我擠嬌笑著獻上兩盞茶。

趙當世無奈喝了茶,侍女們才歡聲笑語合門而出。

華清麵紅如潮,牽過趙當世的手,澀聲道:“趙郎,這下再不會有外人來了。”

裡屋四麵窗戶都關得嚴絲合縫,外頭更用朱紅漆紙厚厚覆蓋,將屋內的小小天地遮蔽甚暗,唯靠紅燭幾支,二人才能依稀看清對方容貌。燈火雖昏暗,可趙當世隻覺今日的華清看著格外動人。剛將華清抱住,忽而感到她袍服之下,肚腹微微凸起,當即笑著道:“這是咱們的孩子,什麼時候懷上的?”

華清低頭輕撫肚腹,答道:“不清楚,估計是四月間,那段時間你準備回範河城,不是......”說著說著,聲若遊絲,細不可聞。

趙當世點頭道:“那麼距今已將有六個月了。”眉宇舒展,快慰道,“看來明年,我趙某人就得多一個跟屁蟲咯。”

華清輕哼一聲道:“你都在打打殺殺,孩子小,不怕嚇著?”

趙當世笑道:“呦,當娘的這就開始護崽啦?”

華清捶他一下,箍著他脖頸兒,在他耳邊呢喃道:“說真的,你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各有各的好。”趙當世爽然道,“生個小趙當世固然好,但若生個小華清,我哪裡敢說半個‘不’字?”說罷,嘻嘻而笑。

華清臉上頓時流露出極開心的表情,緊緊貼著趙當世道:“我卻希望是個男孩,這樣的話,以後可以跟著你學兵法韜略、行軍打仗,一定能成為你的得力臂助。”

趙當世說道:“隻要你喜歡便好,這天底下,我隻在乎你。”

華清又捶他一下,佯嗔道:“什麼我喜歡便好,敢情不是你的孩子。”說著又挽住他堅實粗壯的臂膀,“那你想好了給咱孩子起什麼名兒了嗎?”

趙當世笑了笑道:“想好了。我有次聽軍中的顧君恩顧先生講解《楚辭》,裡頭一句提到‘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鹹以為儀’。彭鹹乃商朝大賢,忠毅耿介,為世代表率。所謂‘表率’,在句中的字眼便是那個‘儀’字。咱倆的孩子我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以身作則,成為旁人的表率,是以就叫他‘元儀’吧。”

“趙元儀,趙元儀......”華清念誦幾遍,頷首道,“倒是無論男女,都可通用。”說著秀眉一皺,嘟嘴撲倒趙當世,“你偷懶!”

趙當世哈哈大笑,擁玉入懷,往後枕簟雙酣,上演那巫山神女之戲,自不待提。

及天明晨起,二人攜手走出屋舍,四周立時禮樂聲起,久候多時的府內內監官、侍女、仆役等齊齊請安。洗漱罷了,華清端坐妝台,侍女代為捋發。趙當世本在旁觀看等待,那嚴肅的老內監不知覺間又至,說趙當世應該為郡主畫眉,趙當世忙不迭答應,仔仔細細描摹眉宇。他赳赳武夫,讓他做這事幾如逼迫張飛繡花,好在華清耐心,一直與他調笑,時間也就很快流逝。

剛畫完眉,鐘響三聲,在老內監主持下,趙當世與華清再度當堂對拜,是為謝婚之禮。其後皆乘坐輿輦去拜見襄王夫婦,見麵四拜方畢。朱翊銘賞賜茶、宴,更賜寶玉金珠果品諸物。並言已經安排下去,從今日起賜宴五日,期間郡主、郡馬需得時時刻刻待在一起,或鬥宣和牌、或張葉子戲、或投壺矢、或理絲桐、或圍棋於繡閣、或賞花於名園、或擁書而問難、或拈韻以聯吟,不管什麼玩法,總之不得分離一步。

趙當世來前就布置好了軍中事體,無後顧之憂,所以欣然答應。華清喜不自禁,當著襄王夫婦就拉起了趙當世的手,輕輕跳腳,不像新婦,倒還像是待字閨中的少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四者得一可謂“丈夫”。可在趙當世的人生目標中,四者缺一不可。“齊家”,正是他成為誌在能夠“平天下”的“大丈夫”的前提。

望著欣喜的華清,他隻覺,自己除了趙營,又多一個值得為之舍生忘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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