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退路(二)(1 / 1)

明匪 陳安野 2267 字 2個月前

雨落瀟瀟,繞出左夢庚的府邸,黑邦俊戴上笠帽,卻沒有徑直離開。他沿著外牆走著,看到一株從府牆內高聳出來的大鬆樹後停了下來,就靠在牆根,佯裝借著鬆樹林蓋避雨。等了大概三刻鐘,黑邦俊都有了幾分倦意,忽聞牆那邊窸窸窣窣似有人來,立刻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麵朝街巷大聲咳嗽了幾聲。

咳聲方罷,黑邦俊後腦殼兒被什麼東西輕砸了一下,他俯下身去,拾起滾落腳邊的一枚小蠟丸,會心一笑,將它塞進衣袖裡,唱起了家鄉長調,這才匆匆離去。

信陽州久經戰亂,民生凋敝,沿路大多衣不蔽體、蓬頭垢麵的乞討流民。黑邦俊對他們伸出的黑瘦猶如雞爪的雙手視若無睹,飛步穿過街巷。途中有兩個膽大的流民扯住了他的褲腳,都被他抽刀威嚇嚇走。

巷口處站著個身影,見到黑邦俊,冷冷道:“潭明水淺。”

“雲暗天高。”黑邦俊迅速與他對了切口,“兄弟就是禦寨的?”說話間一抬頭看清對麵那人模樣,心下一驚。但見那人雖有意壓低了鬥笠,但仍然遮掩不住麵臉上駭人扭曲的疤痕,疤痕麵積甚廣,一直延伸到脖頸,橫橫亙亙像極了即將乾涸的河床,看得出,他經曆過烈火的燒灼。

“禦寨薛抄。”

“趙營黑邦俊。”黑邦俊拱拱手。

才說兩句,有幾個流民發現二人駐足不動,一齊擁將上來。薛抄冷笑一聲,把當先之人一拳打翻,而後抽刀,不偏不倚,送進了第二個人的胸膛。拔刀濺血,那流民的身軀無力倒下,連同其餘流民全都驚散而奔。

“薛兄,你這是......”黑邦俊望著地上慘死的屍體以及落雨下恣意縱橫的血水,左顧右盼十分不安,“可彆把官府的人引來了。”

薛抄不以為然,嘴角掛出輕蔑的笑意道:“你放心吧,這條巷子的流民是官府特意趕來的。自從信陽進了左家軍,早就沒王法了。你就將這一條巷子的所有流民殺個乾乾淨淨,官府也不會過問半句。”

黑邦俊無言以對,仍然道:“不管怎樣,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快走吧。”接著問道,“李大掌盤子也到了?”

“當然,如此大事他怎能不到。”

薛抄轉身就走,黑邦俊緊緊跟在後邊。兩人一路無言,冒雨而行,出了城門,那裡早備下兩匹快馬。當下縱馬在雨幕中飛馳,不多時,就趕到了信陽州州城東麵的中山鋪。

“大掌盤子,人帶到了。”

鋪子不大,屋舍都分彆自一條南北走向的大道兩側。薛抄掀開一間酒水攤的門簾,裡頭立刻有三個人站了起來。

黑邦俊對著最前頭的一名魁梧的中年漢子行禮道:“黑邦俊見過李大掌盤子。”他知道眼前這個漢子便是目前河南土寇中最具影響力的大掌盤子李際遇。

“不必多禮。”李際遇稍稍拱手,介紹身邊二人給他認識,“這左邊一位乃我寨軍師申三任申先生,右邊一位則為我寨領哨周如立,周兄弟。”

黑邦俊又分彆與二人見了禮。禦寨以李際遇為首,本來一文申邦靖、一武於大忠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但申邦靖在圍攻少林寺之時被趙當世殺了、於大忠那時同樣遭遇沉重打擊一蹶不振,所以現在李際遇又任命了申邦靖的族兄弟申三任、申三榮為軍師,周如立、姬之英為主要將領,這四個人實為李際遇的肱骨,地位不低。

正事要緊,黑邦俊直接問道:“其他人都到了?”

李際遇說道:“適才他們已經差人來說,都在牛心寨了。毛顯文、劉洪起、趙發吾、沈萬登、韓華美、馬尚誌,一個不少。”又道,“也得虧打出了闖王這杆旗號,不然依著這些人的秉性,如何肯乖乖湊在一起。”

“不過是些趨炎附勢、貪生怕死之輩。”薛抄在旁冷笑不已。他在裕州城下不畏生死爆破城牆立下了大功,雖為烈焰灼傷毀容,但大難不死,受到提拔也成了禦寨領哨之一。

河南土寇興起,勢力最大的有兩處,一處河南府,一處汝寧府。河南府的土寇已經被李際遇整合完畢,汝寧府的的土寇目前依然割據林立。李際遇提到的這些人都是汝寧府土寇中的佼佼者。

黑邦俊肅道:“據我營調查所知,這六人可都向著左良玉。”

李際遇搖搖頭道:“沈萬登不是。這人本跟著羅汝才,後來投降了官軍,然而時叛時降,和其他五個雖都在汝寧府活動,但並非一路人。”

“沈萬登是哪一路的?”

“官軍對他失去了信任,不會接納他,因此他早就托人和闖軍搭上了線。咱們這次既然扯的是闖王的旗號,拉上他正好當咱們的援手。”

黑邦俊沉吟道:“暫且不論嵖岈寨的沈萬登,將軍寨毛顯文、牛心寨劉洪起、杏遮寨趙發吾、九裡寨韓華美、峴山寨馬尚誌,這六寨兵馬全都聚集義陽三關周邊,對我趙營太重要了。若放任到左良玉那邊,我趙營必將陷入大大的被動。”

汝寧府南部以群山與湖廣德安府的隨州、應山縣隔絕,但群山中埡口不少,其中最著名者為“義陽三關”,從西往東分彆為平靖關或稱杏遮關、武陽關或稱禮山關、九裡關或稱黃峴關。土寇立寨群山,這三關所在山區即是汝寧府眾土寇的巢穴,毛顯文、劉洪起等土寇的寨子全都與關卡近在咫尺。

本來,早前範巨安尚為隨州知州時,與趙營兵馬配合,一度將這些關口掌握,但隨後範巨安調任,隨州又屢遭兵火自顧不暇,對關卡漸漸鞭長莫及。而且自打闖軍勢大,河南賊寇紛紛南遁,是以義陽三關附近的土寇數量急劇膨脹起來,關卡也重新落到了他們的勢力範圍中。

“左良玉進到信陽州後,就著手威逼利誘這些人,這些人有的貪財有的怕死,大多向左良玉表示效忠。”李際遇徐徐說道,“可最近闖軍連戰連勝,勢力進一步擴張,他們中又有人起了彆樣心思。要拿下他們,不可錯過這個機會。”

“義陽三關貫通信陽州與隨州,無論如何要控製在我營手中。”黑邦俊麵色凝重,“這一次,就有勞李大掌盤子出麵了。”

“無妨,能為趙少保效力,是李某榮幸。”李際遇點點頭,內心卻想起月前送到寨中的十餘門佛郎機炮及頗多軍械,“明日午時我等要趕到牛心寨,此去尚有近百裡路程,耽擱不得,吃點酒水麵湯解解乏,即刻動身!”

信陽州州城左夢庚府邸。

屋內爐火溫暖,大汗淋漓著的左夢庚躺在床上大喘了幾口氣,暗想:“流波這妮子,今日倒侍奉周到。”最近一段時間,甚是奔波勞頓,疲憊之下,床榻鏖戰自也大多草草了事。此前精心準備了數次都未能重振旗鼓,不料今日這臨時起意,反倒久而綿長,百般舒爽,心情端的是無比舒暢。

等身上汗漬乾去,仍不見適才出內屋“梳洗”的饒流波身影,納悶道:“這妮子哪去了?”

正想間,饒流波又盈盈綽綽著來了,她裹著長袍將玉體遮掩,看著左夢庚在床上怔怔看著自己,露齒一笑道:“怎麼,還沒吃夠嗎?”說著一扯長袍,豐潤標致的身材立刻重新在左夢庚麵前展露無疑。

左夢庚咽口唾沫,蠢蠢欲動,可頗有些有心無力之感,此時守在門外的仆役喚道:“公子,大老爺來了,在正堂等待。”

“大老爺?”左夢庚聽得這三個字,一個激靈從床上魚躍而起,匆匆忙忙開始收拾衣冠,“流波,快幫把手,讓爹等急了,我可擔不起那罪責!”

饒流波笑眼如月,嬌滴滴道了聲是,就貼上去幫他拾掇起了衣褲帶冠。左夢庚穿戴整齊,很是留戀地看了看饒流波光彩照人的胴‘體,忍不住動了動手腳,臨走前歎氣道:“你在這等著我,送老爹走了,我再來陪你。”

“那奴奴就乖乖的等著左郎回來再讓奴奴侍奉。”饒流波歪著頭,乖巧道。

左夢庚聞言身體酥麻,胯下一動,可隨即想起父親那不苟言笑的威嚴麵目,強自將邪念壓了下去,並不敢再多看饒流波一眼,急急忙忙走了。待他走遠,饒流波微笑著拾起那長袍,披在肩上,斜靠在床上,望著床邊明亮的爐火,嬌聲悠悠道:“進來吧。”

話音剛落,帷幕陰暗處轉出一人,正是先前站在門外、左夢庚安排特意負責看護饒流波起居的那名仆役。此時他身體微顫,急喘著氣,往向饒流波身體的目光呆滯如同死水,已經完全失了神。

“謝謝你啦,來吧。”饒流波嫵媚笑著,伸出雙手,敞開懷抱。

大堂上,左良玉端坐上首,陰沉著臉,看著神色匆匆的左夢庚,半晌沒說話。

“爹......”左夢庚站在他麵前,低垂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大氣不敢出。

左良玉端起茶杯準備呷一口順順氣,不防手一抖將杯蓋震響,心弦緊繃的左夢庚嚇一大跳,也不管到底發生了何事,當即匍匐於地,瑟瑟發抖。

瞧著寶貝兒子這般膽戰心驚的模樣,左良玉半是生氣半是好笑,無可奈何著將茶杯放回桌上,說道:“起來吧,都多大人了,咋咋唬唬還像個毛頭小子。”

“是,是......”左夢庚腆著臉立起身,連拍帶打除去衣衫沾染的灰塵。

“又做什麼虧心事了?”左良玉麵色冷峻。

左夢庚訝然抬頭,忙道:“沒、沒什麼......”

“哼,還想瞞過你爹?”左良玉搖著腦袋,“你肚子裡頭裝著什麼貨色,我會不知道?不用想也猜得出,方才我來時候,定是房裡鬼混。”

左夢庚被他一語說破,訕笑無語。左良玉又道:“年輕人喜歡風流快活本也無礙,但凡事過度了終究不好。水這玩意兒好吧?哼哼,你要吃多了照樣撐死了你。我給你娶了三房妻妾,你還嫌不夠,又去外邊領回來個不知名的野種,我也不多說什麼。但你撒泡尿照照,你今年才多大,四個老婆還有那些居心叵測的侍女婢女圍著你轉,你照應的過來嗎?”

“爹說的是。”左夢庚點頭如雞啄米,心道老爹前邊才說我大,現在倒又埋汰起我小了。

“我隻你娘一個陪著,你娘亡故後也沒續弦,有什麼?不挺好?與其將那般多精力花在閨閣裡,不如多在軍務上上點心。有舍必有得,你爹我無暇旁顧,一片心拋給兵馬,才成就如今偌大氣象,我不強求你和爹一樣,但守業更比開業難,爹要是百年了,你總得有實在貨拿得出手、鎮得住場麵吧?”

“是......”

“女人這東西,確實食髓知味,但年輕人淺嘗輒止,萬不要沉淪進去,否則本末倒置,遺禍無窮。”左良玉語重心長道,“還有,玩歸玩,也彆動什麼真情。你不動情,女人對你而言就是玩物。你若動情,哼哼,我看你今後被人當猴耍也不知道。”

“爹教訓的是。”

“這次我有正事,不多計較了。下次再來你若還是這副不成器的樣子,休怪爹家法伺候!”

左夢庚立即再跪,伏身道:“孩兒謹遵教誨!”

“起來吧。”左良玉一抬手,“坐。”

等左夢庚踹踹不安坐在身邊,左良玉長歎一聲,乃道:“這次來,實有重要事。”

“願聞其詳。”

左良玉說道:“還記得之前讓你參加的軍議嗎?”

“記得,爹說要與闖賊決一死戰,徹底安定河南。”

“不錯。正是闖賊這事......”左良玉說到這裡,原本銳利的眼神突然間柔和下來,“你也老大不小了,爹想讓你幫著分憂。”

左夢庚鄭重道:“為爹分憂效力本就是孩兒應為之舉。爹有什麼吩咐,孩兒洗耳恭聽!”

崇禎十一年時,許州發生兵變,左良玉的妻兒大多死於非命,所留子嗣僅剩左夢庚一個獨苗,所以左良玉對這個獨子十分寵溺,很少讓他參與軍政諸事,隻想讓他當個太平公子哥兒。可惜的是,天下不太平,他也不可避免做出了讓兒子正式涉足軍務的決定。

“明年與闖軍決戰,爹不會帶走所有人,將留下幾營在信陽州以備不虞。你是我兒子,能替爹坐鎮後方嗎?”

左夢庚聞言,很是驚訝。往常,他也帶過兵,但基本都屬於左家軍文武們看在左良玉的麵子上臨時幫他的忙或者奉左良玉之命臨時差遣辦事,正兒八經被任命為一方統帥卻從未有過。

“若是坐鎮後方......”左夢庚心裡莫名緊張,瞬間口乾舌燥起來。

“可不止坐鎮後方。”左良玉微笑著拍拍手,“你們都進來吧,一起聽聽。”

左夢庚順著他目光看去,隻見堂外,幾個熟麵孔先後步入堂內,卻分彆是正兵營參將金聲桓、右驍騎營參將高進庫、戎旗營遊擊盧光祖以及內右營遊擊徐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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