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大宋朝,或者是北地各路大軍中,會先發一個有趣且頗為蹊蹺的現象,那就是隨著北地各路大軍開始把一些權利還回給兵部跟朝廷時,卻有一支令人敬畏的大軍,一直都不曾在兵部的名單裡,甚至就連朝廷,對於他們的動向也是一無所知。
而這一支大軍,就是人數一直都保持在兩萬人的種花家軍。
種花家軍不管是在整個宋廷,還是在所有的各路大軍中,一直都擁有著超然的地位。
如今隨著種花家軍依然被燕王葉青緊握在手,不容任何人染指的情況下,便使得原本就擁有著無數榮耀跟戰功的種花家軍,因為其特殊性而變得更加超然。
無論是如今拱衛燕京城的破陣營,還是黃城裡的禁軍,亦或是北地的各路大軍等等,幾乎都以能夠加入種花家軍為榮,但能夠加入種花家軍……那是何等的艱難,不亞於從一個五六品的官員,直接晉升到三品大員的行列中來。
種花家軍的特殊與超然,兵部後知後覺的率先發現了這個問題,而後趙擴以及朝堂上的其他官員,也在兵部的隱晦提醒下,發現了這個不亞於對趙宋宗室的江山穩固而言,巨大的隱患來。
下朝後的趙擴回到禦書房,皇後韓瑛立刻帶著溫柔的笑容相迎,滿腦袋問號的趙擴直接忽略了皇後的溫柔,一邊搖著頭一邊在寬大的書桌後麵坐下,喃喃自語道:“還真是,若不是今日兵部在朝堂上提醒,朕還真是沒有發現,燕王手裡其實還握著一支勇猛的大軍。”
韓瑛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親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水,賢惠的放在了趙擴觸手可及的位置,對於朝堂政事她有著自己的原則,在趙擴不問的前提下,她是不願意自作主張的主動開口。
更何況,眼下趙擴所疑惑的問題是跟燕王有關,從而也就使得韓瑛在這個問題上更加的小心謹慎,隻是靜靜的陪在趙擴身邊,完全看不出心裡頭在想什麼。
不過趙擴像是此刻才發現韓瑛的存在一般,扭頭對著韓瑛露出了一個笑容,而後像是解釋一般說道:“朕倒不是因為種花家軍跟兵部之間毫無關聯而對燕王有什麼不滿,畢竟,燕王如今在北地的所作所為,都足以像朕以及天下人證明,他根本就沒有不臣之心。”
“試想一下,這古往今來,有多少在朝堂上隻手遮天的權臣、有多少手握重兵的將領,會在有不臣之心的時候把手裡的權利主動交還給朝廷?嗬……朕想來想去,除了燕王之外恐怕便再也沒有任何人了。所以朕並沒有不滿燕王如今手裡還緊握一支種花家軍,而是我一直想不通,不管是朝廷也好,還是朕也好,在這個時候,都不曾要求過燕王要把北地各路兵權交還給兵部跟朕,但燕王如今卻是這麼做了,所以燕王難道就真的不留戀權利嗎?”
說道此處,趙擴有些無奈的歎口氣,前些時日燕王就曾經向他透露過,打算以後離開燕京前往遼陽的想法,但已經被他一口回絕了。
北地各路吏治還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沒有解決,任由其發展下去,恐怕還會危及朝堂,所以北地各路兵權都在葉青手裡,對於趙擴而言,反而是少了一些壓力。
畢竟,隻有各路州府官場的壓力,遠遠比還要加上各路大軍的壓力要容易麵對的多,所以趙擴最初的想法是,希望葉青還能夠再多握幾年北地各路的兵權,待他與朝廷徹底把北地各路州府官場的動蕩、官員的任免、差遣都捋順之後,到了那時候燕王再交還兵權也不遲。
可如今燕王顯然是急於交還兵權,反而使得他既要麵對地方州府官場的壓力,接下來還要麵對來自各路大軍中一些矛盾與問題的壓力。
就如同如今亟需解決的糧草問題,已經開始讓趙擴感受到了一絲絲壓力,這讓他都不敢想象,一旦葉青完全放手了北地各路大軍的兵權,那麼會不會立刻就引來一些連鎖反應,各路大軍中的各級將領會不會因此而不滿朝廷,會認為是朝廷逼迫燕王交還兵權,以及各路大軍與兵部的共存,包括跟戶部等之間的聯係,都是一些看似簡單的問題,但隻有發生了的時候才會發覺,沒有一個問題是小問題,甚至每一個看上去的小問題,都是能夠動搖宋廷根基的大問題。
地方官場上的動蕩,讓趙擴深切意識到,朝廷想要在葉青憑借一己之力收複的北地疆域立足,遠遠要比他最初想象的難上很多。
所以從他開始打算北上,以及堅定的要把大宋都城北遷至燕京起,他在心裡就已經打定了一個主意,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夠跟燕王葉青之間起衝突,甚至是他們兩者之間都不能夠出現一絲絲讓人揣摩的微妙感覺來。
這也是為何在北上燕京後,不管任何時候在麵對葉青時,他趙擴都會選擇坦誠以待的原因,絕不會給出任何留白,讓他與燕王有胡思亂想的空間。
“會不會是有什麼您不知道的壓力?但燕王又無法開口說出來,所以才選擇了在這個時候交還兵權?”韓瑛斟酌著措辭,麵對趙擴那渴望有人與他交談的神情,小心翼翼的措辭道。
趙擴一邊沉思一邊搖頭:“彆說是在北地,就算是整個大宋朝,如今還能夠有什麼事情,會讓燕王感到壓力呢?而且還讓他不得不做出如此大的讓步?這根本不可能不是?”
韓瑛默默的點點頭,趙擴的分析不得不說是對的,而且也是事實,以如今葉青在朝堂以及北地的權威與影響力,完全不需要怕誰或者是顧忌誰能夠給他施加巨大的壓力才是。
畢竟,若是從頭去看燕王一步一步的走到今日這般高位的過程,便會發現,燕王不管是在任何時期麵對任何困難與壓力時,都能夠做出最為有利於他自己的選擇與舉動來,而也正是因為燕王的城府與智謀,才使得燕王能夠在充滿了刀光劍影的朝堂之上,一步一步的走到今日這般高位。
“燕王交還北地各路大軍的兵權給兵部,而後還派遣了小世子葉無缺孤身一人與蒙古國小可汗前往草原,之前還對聖上說起過,並不打算在燕京長久的待下去,以後打算前往遼陽府養老,那……會不會是遼陽府那邊有什麼事情,讓燕王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韓瑛有著女子特有的敏感與細膩,在說起這些時,腦海裡不由自主的就會想起如今在燕京的遼陽王府。
遼陽王府的前身後事她自然十分知曉,而且也從皇太後李鳳娘那裡,了解到了一些其他人不知曉的內幕,那就是燕王與當初的金國皇後李師兒之間……好像也並非那麼的……清白!
“金國已經徹底亡了,於宋廷也好,還是燕王也罷,都已經無法構成任何威脅。金國皇室該抓的抓,該拉攏的拉攏,都已經被燕王有條不紊的穩妥處置。皇室完顏從彝,如今不就是燕京府的知府?就連當年對於完顏璟忠心耿耿的乞石烈諸神奴,如今也不成了皇宮禁軍的副統領?還能有什麼問題,值得燕王寧願放棄北地兵權,也要前往遼陽府呢?”趙擴一臉的疑惑,實在是想不明白。
看著趙擴愁眉不展的樣子,韓瑛平靜的望著,忽然之間抿嘴笑了起來,看的趙擴一臉的詫異與疑惑,蠕動著嘴唇問道:“皇後可是想到了什麼是朕忽略的事情?”
韓瑛笑著搖頭,一笑就變成月牙兒似的眼睛,使得趙擴心頭不由自主的湧起柔情:“莫非你是在笑朕笨?”
“妾身哪裡敢笑話聖上,隻是……隻是妾身覺得聖上怕是著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道。”韓瑛收起笑容說道。
“聰明反被聰明誤?”趙擴想了想,沒琢磨出什麼頭緒來:“何解?”
韓瑛微微歎口氣,先是把放置在旁邊的茶水遞給了趙擴,此時的茶溫剛剛好,既不湯嘴且還保留著濃濃的茶香味道,點了點頭後道:“聖上還記得當初剛到燕京時,是如何打算與燕王相處的嗎?”
“自然記得,坦誠以待,不留白、不給朕與燕王胡思亂想的空間,以免發生君臣猜忌,誤了朝廷與江山社稷。”趙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韓瑛再次連連點頭,明亮的眸子寫滿了聰慧,道:“那就是了,既然聖上如今想不明白,那麼為何不乾脆直接問燕王呢?不留白、不給您與燕王猜忌彼此的空間與機會。若是聖上隻是自己去揣摩,那麼……萬一有其他臣子參與的話,怕是聖上您與燕王之間的坦誠以待、不留白就會大打折扣了吧?”
隨著韓瑛說完,端著茶杯的趙擴便已經明白韓瑛所說的話是何意了,隨即放下手裡的茶杯,握住了韓瑛的手,仿佛撥雲見日般,道:“還是皇後聰明,是啊,朕怎麼就差些把跟燕王相處的初衷給忘了呢。”
“並非是妾身聰明……。”韓瑛話還未說完,禦書房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隻見李鳳娘緩緩走進來,風韻猶存的臉上帶著幾分寡淡,隨著年紀的增長,原本看起來風情萬種的李鳳娘,如今身上更多的是一種雍容華貴與冷豔,其氣質越來越像燕王府裡的一位王妃:白純。
趙擴跟韓瑛急忙起身行禮,同時兩人嘴裡一同呼著見過母後,而後韓瑛便把自己剛剛靠近趙擴的座位讓給了李鳳娘,自己則是乖巧、禮貌的站在了李鳳娘的身側,跟隨著李鳳娘進來的宮女,也在放下手裡的新鮮水果後,悄悄的退出了禦書房。
“葉青沒有什麼心思,若是說有啊……。”李鳳娘看了看趙擴跟韓瑛,而後繼續說道:“燕王還是希望你能夠早些接觸整個朝堂政事,而不是一直都有人替你分擔。朝堂上雖然有諸多臣子為你分憂,但這江山……終究是你的,地方吏治也好,還是軍國大事也罷,都該是你這個大宋皇帝該操心的事情,若是一直由葉青抓著北地兵權不放,我大宋朝何來國之威嚴可言?這讓外人看見,豈不是會鬨笑話?”
韓瑛跟趙擴兩人默契的飛快對視一眼,看來母後在外麵已經聽了很長時間了。
不像剛入宮時那般,韓瑛會在李鳳娘跟前謹小慎微、默不敢言。
主要還是因為李鳳娘已經不再像從前那般強勢,以及韓瑛自從進宮後的一舉一動,都讓李鳳娘極為滿意,完全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來,所以婆媳之間的關係也就越發的融洽。
“母後的意思是,燕王之所以如此,是顧及到了朝廷的威嚴。”韓瑛率先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但國也不可有人能夠與君共享江山,而燕王雖然一直都……。”說道此處,韓瑛再次斟酌了一下措辭,想必趙擴已經明白意思後,便掠過一些敏感的話題,繼續說道:“總之,燕王如此做,便是為了維護、鞏固聖上與朝廷在北地的威嚴,從而使得北地能夠成為我大宋朝的真正疆域,而不是失地、故土。”
李鳳娘含笑滿意的點頭,趙擴眼中閃過一抹亮光,其實在李鳳娘說的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了,但聽到韓瑛如此說之後,也算是驗證了他心中的猜測。
“至於葉青手裡如今還握著的種花家軍,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金國已亡,按理說天下已經太平,他已經不必如此了,可話說回來,種花家軍這些年來南征北戰,跟隨葉青參與了大大小小的戰爭,所以說句你不愛聽的話,種花家軍與其說是朝廷的大軍,倒不如說是他葉青的私軍更為合適一些。”
李鳳娘顯然要比韓瑛要敢說敢做,頓了下後便繼續說道:“之所以不把種花家軍的一部分兵權也交還兵部,正是因為種花家軍在大宋軍中的超然地位,畢竟他們身上打著的標簽是燕王兩字,若是一股腦兒的交還給朝廷,這才會徹底引發包括北地各路大軍在內的一些意想不到的動蕩。加上如今這支大軍還要在草原上活動,所以葉青便沒有把這支大軍交由兵部。當然,日後也不會交還兵部,而是會隨著他一同鎮守在遼陽。”
“母後……。”聽到李鳳娘如此說,趙擴原本還喜悅、輕鬆的神情突然之間變得有些震驚,看著李鳳娘問道:“燕王已經決意要前往遼陽府,而您也……答應了?”
“今日我跟他談了,暫時不會離開,他現在因為蒙古國的事情,也無法脫身。所以不管如何,你還有時間,而他也會儘心儘力的幫你穩住不管是北地各州府的吏治,還是各路大軍的軍心。至於以後……。”李鳳娘的雙眸變得有些暗淡,道:“如今你還未完全把整個大宋挑在肩上,而當你以後完全把大宋挑在了肩上後,你們君臣二人之間,怕是也就很難像現在這般坦誠以待、不留白了。所以燕王為了避免以後可能出現的君臣猜忌、君臣不和的情形發生,自然是要遠離京城才是。”
“母後,您知道兒臣不會變的,更何況燕王他……。”趙擴的心情有些複雜,但有些話卻又沒法說出口,在他看來,因為那一層關係,所以日後不管如何,他都沒辦法針對燕王,若不然的話,他又怎麼對得起眼前的母後,以及收複諸多疆域、開疆拓土下的整個北地。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到了那時候,你們君臣二人依然是能夠坦誠以待不留白,那自然是最好,若是出現了什麼如今我們無法預料到的,好在還有渝關相隔在你們中間,能夠使得你們在做出什麼選擇時,都有個緩衝的餘地不是?”李鳳娘的目光帶著慈祥與隨和,就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一旁的韓瑛,即便是如今已經貴為大宋朝的皇後,但在這個問題上,她始終是保持著如履薄冰、謹小慎微的態度。
從古至今,每一個朝代的更迭與發展,皇室家族在曆史的河流中都有著或多或少不為人道的醜事,即便是大宋朝,也同樣是如此,即便是心照不宣,但這種事情沒有人會搬到台麵上來說。
如今宋廷日益昌盛,更加的繁華富庶,但隨著趙擴的年齡增長,對於朝堂的把控越來越穩固,即便是到時候已經能夠完全“獨立自主”的趙擴,不會因此而遷怒皇家醜行,但不代表朝堂上的官員就不會因此而參與其中、樂見其成。
所以葉青的遠慮原本李鳳娘並不認同,但在今日葉青進一步的解釋之後,以及對於遼王府為首的幾府之地還有著更多的期望與更加長遠的責任下,李鳳娘在這個時候也就不得理解了葉青眼下的選擇。
趙擴打心底由衷的欽佩葉青,如今心裡更是清楚,宋廷至遷都燕京後,對於葉青絕對的需要性有多麼的重要,而當他還在憧憬著未來朝堂的穩固,他與葉青君臣和睦的情景時,葉青已經開始在未更長遠的未來做著打算與謀劃。
這讓趙擴的心裡感覺有些空蕩蕩的,感覺自己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對朝堂的把控越來越穩固時,自己好像也正在邁向孤家寡人的方向。
“兒臣想要跟燕王再次坦誠談一次,母後覺得……。”趙擴緊皺眉頭,燕王的選擇顯然讓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尤其是出自他母後之口後,也就幾乎意味著這件事情不會更改了。
“當然可以。”李鳳娘痛快的說道:“君臣之間和睦,才有助於我大宋朝的綿延國祚,母後自然希望我大宋朝在你的治下能夠更進一步,就像燕王當年所言那般,恢複漢唐盛世的景象。”
“多謝母後。”趙擴展顏感謝道。
李鳳娘長籲一口氣,看著趙擴以及旁邊靜靜而立的韓瑛,而後道:“儘人事聽天命,何況還有時間,而且燕王也不是撒手不管。雖然他沒有跟我直說,但我還是能夠感覺到,舊金雖然已徹底亡國,可以遼陽府為首的幾府之地,好像還有他葉青未了的心願,也不知……是不是跟蒙古國有關。”
李鳳娘的最後一句話讓趙擴一愣,像是在提醒趙擴什麼一般,不過隨即,趙擴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般,臉色變得越發的欣喜,看著李鳳娘道:“兒臣多謝母後提醒!”
李鳳娘欣慰的點頭:“本宮累了,回去歇息了。”
隨著李鳳娘離開,趙擴卻是有些振奮的揮了揮拳頭,看著一臉莫名的韓瑛,振奮道:“是啊,朕光想著燕王以後要離開燕京,卻忘了孤城跟無缺都已經不知不覺地進入到朝堂了,孤城如今是禁軍統領,以後必然是要被朕倚仗,而燕王麾下那些能征善戰的將領,不管怎麼樣,也會看在燕王的麵子上幫孤城吧?”
韓瑛瞬間也意識到了什麼,用力的對趙擴點著頭表達她對趙擴理解的認同。
“還有無缺,到現在我才明白燕王的良苦用心,讓無缺孤身一人前往草原,這是想要讓無缺表現出能夠進入朝堂的能力來。所以……若是無缺能夠在蒙古國有所表現,朕就等同於擁有了孤城、無缺兩個左膀右臂了,而到時候燕王即便是去了遼陽府,但有孤城跟無缺助朕,那麼燕王離開燕京的影響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啊!”趙擴扭頭,抓著韓瑛的手興奮說道。
“妾身也為聖上感到高興,如此看來,燕王之所以決定了要前往遼陽府,是已經為聖上做好了萬全之策。”韓瑛由衷為趙擴感到高興,當然,更是因為君臣之間沒有了那一丁點的無端猜測。
“讓他們備馬車,朕要去燕王府親自感謝燕王。”趙擴大手一揮,一掃陰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