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月十五的元宵節到來之前,其實洛陽城才難得安靜下來一段日子,那些居住在洛陽城的達官貴人也好,亦或是一年到頭都在忙碌的平民百姓,在這段日子裡,都安靜下來,似乎是一年之中,唯有這樣一小段時間,才是所有人都該休息的時光。
葉笙歌這些日子格外清閒,除去每日下午一定要睡之外,白天的其餘時光,這位沉斜山的道種,都在隔壁宅子裡和李小雪的娘親,那個婦人坐在屋簷下,看著大雪,納著鞋墊。
恐怕全天下的修士都不敢相信,那位天資已經幾乎是現如今年輕一代之中第一人的葉笙歌,會在洛陽城的某條小巷子裡,和一個中年婦人學著納鞋墊,而且看樣子,葉笙歌學得很快,就連李扶搖坐在隔壁院子裡,都能聽到那婦人的稱讚聲。
這些日子程雨聲來過幾次,都是來找葉笙歌,不過一心都放在鞋墊上的葉笙歌其實沒怎麼理會過他,這讓程雨聲每次過來,其實都是和李小雪閒聊而已,一大一小兩個人,常常坐在門檻上,吃著炒熟的葵花籽,百般無聊。
至於李扶搖,這些日子仍舊大多數時間都不在葉笙歌的那座院子裡,偶爾即便無事,他也不會往這邊宅子裡跑,隻是一個人安靜的坐在屋簷下養劍。
隻是這些天那柄小雪越發的激動,每每被取出,劍尖便指著隔壁宅子,甚至還發出陣陣劍鳴,其實不管怎麼說,李扶搖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李小雪不僅有練劍的天資,而且還不低。
即便如此,李扶搖仍舊沒有做什麼。
他無聊時便揉著臉頰,就想著把那些愁思儘數都揉開。
他覺得自己該活得簡單些的。
可現如今倒是很複雜,他不知道是這個世間太複雜,還是其他什麼很複雜。
葉笙歌今日去隔壁之前,其實和李扶搖有過一番對話,這位沉斜山道種當時站在屋簷下,指著屋外大雪,問道:“李扶搖,你累不累?”
李扶搖當時就站在她身旁,沉默了很久,最後點了點頭。
然後葉笙歌就說了一些讓李扶搖深有感觸的話,大致內容其實還是逃脫不了一個順應本心,比如那柄小雪既然要想被李小雪握在手上,你為什麼不讓它去?比如某個人想告訴某對夫婦他就是他們失去了十幾年的兒子,為什麼不去說呢?
對於這些話,李扶搖沒有說一星半點,到最後,他隻是坐在屋簷下,揉著臉頰。
等到葉笙歌去了隔壁宅子之後,李扶搖想著要出門,院門那邊有個中年男人撐傘而至,那個滿臉笑容的男人說是閒得發慌,想要和李扶搖聊一聊。
李扶搖去屋裡搬來一條長凳,然後想了想,也去端來一盆火炭,就放在屋簷下,李扶搖坐在竹椅上,那個男人坐在長凳上。
男人從懷裡拿出幾個紅薯,擺在火炭旁,然後才笑著開口,“烤紅薯烤紅薯,正要這個時候吃才行,放在其他任何時候吃烤紅薯,都沒什麼意思的。”
李扶搖默不作聲。
隻是輕微的捏了捏衣角。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笑著問道:“公子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李扶搖想了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轉而問道:“其實我看她的脾氣不太好,你這麼些年不覺得厭煩?還是說早已經習慣了?”
中年男人想了想,謹慎措辭說道:“如何叫已經習慣了?其實至今我都覺得她的脾氣該更好些,該對孩子更好一些,對扶搖那孩子是如此,對小雪那丫頭也是如此。隻不過這隻是替孩子們說的話,對我來說,其實這樣便是最好。”
李扶搖平淡一笑,不置可否。
中年男人笑了笑,伸出手烤著火,良久之後,他輕聲開口道:“其實我的話不多,以前的願望也是想著她能夠好好活著,至於孩子,我也想他成才,但其實也不求太大的出息,能夠做個教書先生最好,然後取個媳婦,安安穩穩過好這一生就好了,千萬不要去做那些危險的活計,天大地大他的命才最重要,可我沒本事,沒有保護好他,讓他遭受了這些苦難,讓他一個人在那個對他本來就說不上好的世道艱難求生。”
“小雪那丫頭每餐每頓都沒餓著,沒受什麼虧待,你如此自責倒是說不出道理。”李扶搖微笑道:“世道不好,生活清貧一些,清粥小菜也是一樣能夠填飽肚子,終究是活著,不該再奢求什麼。”
中年男人抬起頭,看著李扶搖平靜的臉龐。
李扶搖彎下腰伸手去翻了翻紅薯,不然等會兒烤糊了味道便不太好了。
然後他直起腰,揉了揉臉頰,“我很喜歡清粥小菜。”
中年男人神色黯然,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說的再多其實也沒什麼作用了,畢竟他這些學到的東西,都不是輕飄飄幾句言語就能學會的。”
中年男人嘴唇顫抖,總算是問出了很久之前就想問的話,“這些年,過得好嗎?”
李扶搖神色自然,“我喜歡的那個姑娘啊,離洛陽城好遠好遠,脾氣也好,長得也漂亮,要想去見她,都很不容易,但我一定要去見她的。”
中年男人神色黯然的低下頭,露出一個苦澀笑容,“那就好,希望你早日娶到她。要是有可能……算了,沒什麼。”
李扶搖神情始終不變,隻是伸手又捏了捏衣角。
然後中年男人說了一番沒頭沒尾的話,“我們一家四口過得很好,哪用得著什麼人憂心啊,不愁吃不愁穿,一年還能剩下許多銀錢來,小雪那丫頭以後肯定會嫁給一個很好的男子,到時候都留給她置辦嫁妝,他以後也會比我想得更出彩,他的那份聘禮,我們也留著,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偏愛其中一個的,總之我們……會過得很好。”
李扶搖笑了笑,沒說話。
中年男人起身,說是還有事情沒做完。
李扶搖點點頭。
於是他便撐傘走在風雪中,背影寂寥。
李扶搖神情不變,等到他走出小院之後,他抬起衣袖抹了把臉。
一如既往。
但是衣袖上卻濕了一片。
興許隻是沾染了些風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