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一下子很安靜。
和之前的局麵多少是有些類似的。
誰也不願意先開口說話,似乎便是默契的保持著這份安靜。
那個渾身濕透的年輕人問了一句話之後,便沒有再說話,隻是低頭吃著那些算不上美味的涮羊肉,一塊又一塊,吃的很痛快。
他真的很餓。
實際上不管是誰,莫名其妙一天之內打這麼多場架,最後還得在一天的末尾再打一場架,都會覺得很餓,很疲乏。
因此在年輕人吃了整整半炷香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放下碗筷,然後脫下上衣,露出並不壯碩,但很是勻稱的上身,把衣衫放在了一旁的爐子前,年輕人揉了揉腦袋,開口問道:“你們準備怎麼殺?”
光憑這一句話,就能夠斷定這個年輕人一定聽到了之前他們的談話,要不是有人注意到他身側有兩柄劍的話,隻怕現在已經出手了,那件事太過重要,怎麼也不能讓外人知曉。
年輕人顯得很有耐心,繼續問道:“你們準備怎麼殺?”
這是今夜,他第三遍問這個問題,雖然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強調什麼,但總有人覺得有些寒氣在自己後背上升起來,似乎再等他開口問下一次的時候,便真的沒有了任何機會。
安靜了一會兒,之前那個瘦弱的漢子主動開口說道:“客人也想殺東家?”
這是一個疑問句,但實際上陳述的意味居多。
年輕人毫不隱瞞,點了點頭,笑道:“有仇,非殺不可。”
瘦弱漢子再度說道:“東家是山上的神仙。”
這算是給對方一個消息,也是試探,要是年輕人聽到這句話,反應過激的話,他們甚至便要想著把他直接殺掉。
可結果卻是那年輕人點了點頭,笑道:“要是這麼說,我也是山上神仙,而且最擅長殺山上神仙。”
劍士在同境之中近乎無敵,自然能這麼說。
沒有多少人能徹底聽懂他的這番話,但是多多少少能通過他的語氣判斷一些事情。
特彆是那個瘦弱漢子,他算得上是最聰明的一類人。
“我們該怎麼辦?”
一群雜工自然殺不了那個所謂的東家,山底下的螻蟻任何能殺住在山巔的雄鷹,那自然是要靠彆人的,年輕人來找他們,自然也是因為他需要他們。
所以他問,我們該怎麼辦。
年輕人捏了捏放在一旁的衣角,開口說道:“首先你得告訴我你們的計劃,以及為什麼要生出殺他的想法。”
年輕人問這句話,讓屋子裡所有人都有些緊張,如果說之前是被年輕人知道他們有殺東家的心,即便是被東家知道了,他們還可以死不承認,可要是被知道了那件事,他們似乎便不管說什麼都沒有了作用。
這件事情不能輕易說出來。
很多人都看向了那個瘦弱漢子,實際上一直以來,都是他作為大哥在處理很多事情。
更多的時候,都是他拿主意。
但是在這件事上,他也有些猶豫不定。
年輕人輕聲說道:“我殺你們東家,沒有任何問題,我隻是在擔憂另外一人,你們要為我爭取時間,不然這件事不好辦。”
一個太清境的劍士要殺一個太清境的修士,不是什麼大問題。
隻是一個太清境的劍士,要是遇到兩個太清境的修士,問題就會很大。
至少在兩人都站在河岸的同一邊的時候。
年輕人自然是李扶搖。
兩人之中,盧圍是非死不可的,除去盧圍之外,孟丹青若是非要李扶搖去死,李扶搖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
可怕就怕他在殺盧圍的時候,孟丹青並不袖手旁觀,反倒是要出手。
兩位太清境的修士,李扶搖沒有太多把握能夠同時解決。
而且他發現他現在的境界,似乎……出了些問題。
邁入太清境是肯定的,但並沒有如同劍經上記載的那樣,他整個身子被劍氣洗禮之後,劍氣從靈府裡生出,然後在周遭經脈裡遊走。
便算是時時刻刻都有劍氣淬體。
日複一日,讓自己的體魄變得極為堅韌。
李扶搖的劍氣也在體內遊走,隻是並非是周身走過一遭便重新回到靈府,而是在某個地方泄了出去。
他就像是一個氣泡,裝了許多劍氣,但卻出現了一個缺口。
缺口不大,但讓他從無缺變成了有缺。
李扶搖暫時不知道危害,因為那些外泄的劍氣實在是太少,遠不如靈府裡生出的劍氣。
但是他不知道,在和人動起手來有什麼危害。
為何會變成這樣,李扶搖猜測應該是破境的時候,被萬尺所傷導致的。
隻是之前沒有發現,自然也就沒有機會去問兩位六千年前的劍仙,到底是因為什麼,現在自己身旁可沒有劍道前輩,這個問題要麼等再見到師父陳嵊的時候問一問,要麼便是回到洛陽城找昌穀先生問一問。
畢竟這個山河裡的劍道前輩,真的不多。
瘦弱漢子抬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幾個漢子。
有人搖頭,有人點頭,更有人直接出聲說道:“事情不成,我們就隻能死。”
瘦弱漢子搖搖頭,“試一試。”
說完這句話之後,漢子輕聲說道:“從渡口去另一處渡口,東家定下的價錢,和我們收的,不一樣。”
價錢不一致,自然不會是收少了,隻能是被他們吃了回扣。
說李扶搖問道:“他既然是山上神仙,這等黃白俗物就算是在意,為何一定要取你們的性命?”
瘦弱漢子歎了口氣,“算是我們一時糊塗,不然也不會這樣,東家其餘事情都還算是大度,可就是在銀錢上麵,特彆在意,前些日子有船工被東家活活打死,就是因為貪墨了錢財。”
有人插嘴道:“我們要這些錢財,也是為了給他買口棺材,畢竟是睡在一起的。”
又是沉默。
李扶搖點點頭,表示認可這個說法。
“既然原因有了,怎麼殺?”
這是李扶搖第四次問這個問題,但也可以說是第一次。
瘦弱漢子無奈道:“東家是山上神仙,不好殺,但我們不殺他,自己就要死。”
這是陳述事實,其實也是在告訴李扶搖,其實他們也沒有辦法,說要殺東家,隻是個念頭。
李扶搖問道:“那個時常釣魚的道士,脾氣如何?”
瘦弱漢子想了想,“還行。”
李扶搖問道:“那你們請他來吃涮羊肉,有沒有可能?”
瘦弱漢子想了想,點了點頭,“要多久?”
李扶搖認真道:“至少一炷香,能辦到?”
“他是道士,不會無故殺人,當然,他要是發現了什麼,也不用非要攔著他,我不會選擇先殺他,因為我和他的仇怨沒到那個地步,你們東家一定會死,前提是你們留住那道士一炷香的時間。”
瘦弱漢子答應下來。
李扶搖笑了笑,忽然問道:“買棺材的錢夠了?”
瘦弱漢子沉默片刻,搖搖頭。
李扶搖在一旁的衣衫裡掏出一些銀子,放到他麵前。
瘦弱漢子一臉疑惑。
李扶搖笑道:“既然是搏命的勾當,怎麼都要有足夠的錢財才行。”
瘦弱漢子沒有矯情,收下銀錢,但也沒有承諾什麼。
李扶搖摸了摸衣衫,發現已經乾了,便拿過來穿上,然後站起身,想把萬丈長放下,但是片刻之後又改了主意。
腰間兩邊都懸著一柄劍。
李扶搖推開門,屋子裡又進來一些風雪。
很快消失。
李扶搖回到廂房。
沒有驚動那個守在門口的少年。
風呂抬起腦袋懶洋洋的看了李扶搖一眼,心想你小子總算是回來了。
李扶搖輕聲問道:“我的劍匣呢?”
風呂抬了抬眼皮。
李扶搖會意。
便坐了下來。
風呂看了一眼李扶搖,想著你小子出去一趟,怎麼又多了一柄劍?
李扶搖沒有說話,隻是在看窗外的大雪。
實在是覺得有些乏了,今天一日之間,便要打第三場架。
而且在江底的那些時間裡,李扶搖覺得過得很慢,很慢,便也極費心神。
……
……
孟丹青被人請到那間屋子,屋子被人收拾的很乾淨,羊肉放在湯鍋旁,湯鍋裡冒著熱氣。
有些刻意。
孟丹青皺了皺眉頭。
瘦弱漢子開門見山說道:“我們有事求先生。”
開門見山,或許看起來有些直白,但實際上,可能彆有深意。
好幾個漢子都跪下,一言不發。
孟丹青問道:“這是怎麼了。”
瘦弱漢子想了想,然後開始講述那個真實的故事,因為故事很真實,便一點都聽不出來虛假,因為故事很真實,故事便很長。
瘦弱漢子想著,這個故事至少能熬過半炷香的光景。
之後剩下的半炷香,他自有辦法。
很多人都很緊張,但是這種緊張讓孟丹青看來,自然是因為畏懼而產生的。
他想不到還有其他什麼情況。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過去。
屋子裡始終平和。
在船上的某一處,李扶搖推開了某間房間的門。
然後他看著裡麵的那個穿著明黃色道袍的中年道士,以及那方放在一旁的劍匣,笑著說道:“我來取我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