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洛陽城的雪(一)(1 / 1)

白魚鎮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徹底落下帷幕,但總歸算是結束了。

三教修士和劍士都離開了這座小鎮。

白魚鎮重新歸於平靜。

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便是在之後的日子裡,這座小鎮一定會被人記住很久很久。

李扶搖推開自己那座小院的木門,葉笙歌坐在屋簷下,看著那場尚未停歇的大雪。

看著臉色煞白的李扶搖走進小院之後。

葉笙歌斜著瞥了一眼李扶搖,把手中那柄木劍丟給李扶搖,說道:“送你了。”

李扶搖接過來那柄木劍,有些哭笑不得。

葉笙歌靠在門旁,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幫到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葉笙歌的臉有些紅,這對於這位道種來說,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李扶搖拖了一條長凳坐下,把那柄木劍放在膝蓋上,笑著問道:“你以後不用劍了?”

對於李扶搖來說,不管葉笙歌能幫他做些什麼或是什麼都沒有幫他做,他都不會生出什麼其他不好的想法,得到旁人的善意不容易,李扶搖不會輕易丟開。

葉笙歌反問道:“我是道門修士,用什麼劍?”

這句話說的很有道理,讓李扶搖覺得很有道理,一戰之後,劍山重開,天底下便又多出那麼些劍士,劍士勢必重新走進山河的視野裡,之前葉笙歌用劍也好,並未有太多人很深究,可是今日之後呢?

葉笙歌再用劍,隻怕便要被很多人盯著了,即便是這位道種並不在意,但總歸道門是要在意的,為了避免這些麻煩,最為簡單直接的方法,便是不再用劍。

葉笙歌不用劍,便沒有任何口實落到旁人嘴裡。

以後的山河局勢不會有太大的改變,依舊是儒教和道門兩教的天下,但劍士一脈,一定會讓人不可忽視。

李扶搖想清楚這件事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麼,也沒有還劍。

葉笙歌站在屋簷下看了李扶搖很久,等著雪小了許多之後,問道:“李扶搖,日後你能不能成為劍仙?”

這是個很直接的問題,葉笙歌是個很直接的人。

若是問一個天資出眾的劍士,你能不能成為劍仙,那人會覺得這是旁人對他的讚賞,可是問一個資質不是太好的劍士,這便是對他的嘲諷。

很明顯,葉笙歌兩者都沒有。

她隻是想問問,以及想知道這之後的答案。

李扶搖想了想,說道:“想。”

葉笙歌問能不能,李扶搖回答想。

這便是在回避。

“你該成為劍仙。”

葉笙歌挑著眉頭。

李扶搖苦笑道:“原來滄海在你眼裡,便是那麼簡單。”

葉笙歌問道:“難道不是?”

李扶搖心想,你要是這樣說,我還怎麼接話。

葉笙歌是道種,是天資極佳的修士,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天才,更是被視作道門的未來,是觀主的親傳弟子,是有希望成為聖人的女子。

說了這麼多,至少知道一點的應該是,葉笙歌完全有能力踏足滄海。

所以她對於滄海境,一向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想法。

依著她來看,滄海該是一件不難的事情。

甚至於依著她現如今的修行進度來說,或許百年之後,她便能踏足那個境界,當然,時間或許會更久一些,也有可能是更早一些。

都說不太清楚。

李扶搖深深看了一眼葉笙歌,想著你到底是何種妖孽。

“李扶搖,我希望以後我踏足滄海的時候,你也會踏足那個境界。”

“我的天資及不上你。”

“但你練劍不足十年便已經成為了一位太清境。”

“我那是運氣好。”

“我擁有的東西比你多,來到朝暮,不一樣花了二十多年?”

“你要是這樣說,豈不是我比你的天資更好?”

李扶搖有些生氣的說道:“葉姑娘,你是道種。”

葉笙歌挑眉,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你是沒有自信,覺得一定會不如我?”

李扶搖沒有說話,隻是有些無奈,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道:“我不覺得我比任何人差,但有些差距,我會承認。”

葉笙歌嗯了一聲,是些奇怪的情緒。

一般人很難理解葉笙歌這一聲嗯裡的情緒,李扶搖卻是有些懂,但他沒有開口說些什麼,反倒是問道:“你才踏足朝暮,什麼時候踏足春秋?”

葉笙歌沒有任何猶豫,便說道:“十年之內,有些慢了。”

這個答案,絕對是能夠讓世間絕大部分修士都瘋狂的答案,葉笙歌作為道種,天資深厚,能夠花上二十年光景修道來到朝暮,這也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情,但絕對會讓人覺得很驚訝,可修行到了後麵,越來越難,二十年朝暮,或許再花上百餘年都不一定能夠走入春秋這道門檻,可是葉笙歌卻是說,十年。

十年對於很多修士來說,隻是彈指一揮間,眼睛一睜一閉,便已經過去了。

這是極快的時間。

有人說要十年破境成為春秋。

有很多人會驚訝,但李扶搖不會。

他見過朝還是朝暮,暮時便春秋的魏春至。

相信一朝頓悟的說法。

何況這種事情對於葉笙歌來說,或許也不是太難。

隻是旁人來聽,一定會覺得很瘋狂。

李扶搖不說話,或許是在消化這個消息。

葉笙歌說道:“今後的局勢很難琢磨,對你而言,應當是不太友好。”

李扶搖笑道:“好在我還有些劍。”

旁人隻有一柄劍,李扶搖有數柄,這便是他有優勢的地方。

葉笙歌問道:“去劍山?”

白魚鎮事情結束之後,劍山一定會是最熱鬨的地方。

李扶搖搖搖頭,“回洛陽城。”

葉笙歌注意到他是用回洛陽城這個詞,但是沒有說些什麼,隻是說道:“洛陽城是個好地方。”

李扶搖看著遠方,“當然是個好地方。”

……

……

洛陽城今年下雪的次數不少。

但最近幾日的那數場大雪,很有些大,洛陽城的街道一夜之後,積雪便沒過了膝蓋,讓工部的官員白日裡忙碌了一日,也隻是開辟出了一條不寬的道路。

而且大雪不停,時不時便要派人清理。

如此大雪之中,街道上並無行人,大多百姓都躲在家中,烤著火爐,喝著酒。

南城那邊的大雪和洛陽城其餘地方並無兩樣,但是南城的積雪便要多得多。

原因是工部官員和衙役並未有人到南城去。

南城大多住著的都是朝堂的官員。

官員們要上朝,就需要有一條路,工部理應先顧南城,但實際上,到了最後,都沒來。

這讓前麵幾日的朝堂上,為了清除積雪的時候,有許多大臣都在倒苦水。

這讓那位延陵皇帝覺得有些意思,當然,最後也是覺得不僅是有趣,還覺得那位敢這樣做的工部官員,有些膽識。

隻是坐在龍椅上,延陵皇帝想了很久,都沒有想起來負責這種事情的工部官員叫什麼名字。

延陵王朝的百姓太多了,要管理這麼一個王朝,自然官員也不在少數。

延陵皇帝不是全知全能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治下的官員到底有多少,更不可能人人都能記得清楚。

隻是散朝之後,他讓人去查了查那個負責此事的工部官員到底是誰。

很快出宮的人便回宮了。

延陵皇帝也得到了答案,那個做出這些事情的工部官員,不是旁人,是數年前的狀元郎陳炳郡。

那位出自北海的讀書人,前些年力壓許多被人看好的讀書人,一躍成為狀元郎,其實也有很多人對於這個年輕人的前景頗為看好,甚至還有幾位老大人還想過把自己的家中的適齡女子下嫁,但最後都不能成行。

不過這位狀元郎的才乾倒是沒得說,可是在官場上,還真的是差點意思,這數年在六部兜兜轉轉,誰也不太喜歡他,最後便讓這位狀元郎到了工部,從六品的官職,做一些簡單的事情。

工部這個地方,一向都是被視作六部之中最為沒有地位的地方,當中上到工部尚書下到普通的衙役,都要矮其他的官員一頭,若不是不得已,誰也不願去工部。

這位狀元郎去了工部之後,在很多人來看,已經是斷了前程。

即便是這一次他的名字又重新入了皇帝陛下的耳朵,很多人也沒有想過他會有朝一日,重新回到那些重要的職位上。

可誰知道,當天日暮,延陵皇帝便見到了陳炳郡。

不是在宮裡。

是在一座簡陋小院裡。

王偃青在和陳炳郡下棋。

這位棋力還要勝過延陵國手的讀書人,整個延陵,除去顧師言偶爾能在棋局上下出一兩手無理手之外,便再無其他人能夠讓他上心的讀書人,卻是在很認真的和陳炳郡下棋。

神態不似作偽。

而且顧師言便坐在一旁看著。

要知道,陳炳郡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即便是從娘胎裡便開始學棋,這也才是二十來年,如何能是王偃青的敵手?

但誰也不知道,這位年輕人的棋力竟然便高到這種地步。

延陵皇帝走進小院的時候。

三個人都沒有注意到他。

隻有春水。

兩年前她便已經從宮中脫了籍貫,現在是王偃青的婢女,算是王偃青的私人物品,隻是王偃青早已經燒了那張契約,春水要走,沒有人能攔下她。

她抬起頭,延陵皇帝卻是搖了搖頭。

春水這才收拾情緒,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王偃青在腦海裡想著棋局,忽然笑著說道:“你這一子落得,很有意思。”

能讓王偃青都出口誇讚的人物,在洛陽城裡,不會太多,尤其是在棋道上。

陳炳郡想了想,搖頭道:“偃青先生這一手棋,沒有半點破綻,不管怎麼看都是比不過的。”

王偃青笑道:“你才二十出頭,再有個十年光陰打磨,自然便勝過了我這個糟老頭子。”

陳炳郡笑道:“哪裡哪裡。”

王偃青笑了笑,還想著說些什麼卻是被顧師言出聲打斷,“算了,我懶得看你們兩個在這裡互相吹捧。”

王偃青哈哈大笑,陳炳郡也是有些開心。

原來這兩人,哪裡是在做什麼高手之間的頂尖對決,原來隻是在下那些市井百姓裡無聊用圍棋棋子創造的五子棋。

黑棋白棋,不管是哪一方,隻要有五子相連便算是功成。

圍棋無人能夠勝過王偃青,於是這位偃青先生便想出了下五子棋。

這種棋,彆說是陳炳郡,就算是春水也能和王偃青殺得個旗鼓相當。

王偃青倒是樂在其中,並無半點憤懣。

下完了一局棋,王偃青並無半點再開新局的想法,反倒是扭著頭問道:“你如此年輕,便願意在工部蹉跎一輩子?”

對於普通官員來說,能夠在六部之一任職,自然是八輩子燒來的高香,不算是一樁苦事。

可對有想法有抱負的官員來說,工部便是一座牢籠,不僅能磨平銳氣,還能讓消磨鬥誌。

年輕官員大多不想去工部,其實便是因為這個原因。

陳炳郡捏這一顆白子,自顧自說道:“沒人願意我從那個地方出去,正好我也就借著沒人關注我,好好在工部看看洛陽城,看看整個延陵。”

他有野心,從來不想做一個普通的官員,甚至是重臣兩個字都不能滿足他,非得是一部尚書,才能讓陳炳郡覺得有些意思。

這位讀書人當年在北海便立誌要做一個濟世救民的讀書人,可是要濟世救民,卻真不是一個普通官員能做的。

現在他的野心若是讓洛陽城的那些官員知道了,指不定就要被攻苛。

隻是麵前隻有王偃青和身為棋待詔的顧師言,陳炳郡不擔心會泄露出去。

王偃青笑了笑,他這樣一個目盲多年的讀書人,除去多讀點書之外,彆的什麼都不怎麼想了,也難得去想什麼,隻是覺得陳炳郡合他胃口,便想為他創造一些機會。

延陵皇帝來到這裡,彆的人或許不知道,但他王偃青是一位修士,如何能夠不知道,他故意問這句話,無疑便是幫了陳炳郡。

陳炳郡和王偃青閒聊了片刻,然後便起身要走,隻是才轉身,便看著身後站了很久的延陵皇帝,陳炳郡一怔,隨即便彎腰要下跪。

延陵皇帝擺擺手,說了聲免了。

然後便讓陳炳郡走了。

後者也不拖泥帶水,很快便離去。

延陵皇帝轉過身,看著王偃青,苦笑道:“偃青先生覺得幾分真?”

王偃青想了想,說道:“七分。”

延陵皇帝點點頭,“那夠了,朕會看著他的。”

延陵皇帝這句話,便相當於一道聖旨。

說的很直白了。

王偃青點點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說話。

延陵皇帝坐到了王偃青對麵。

他開門見山的說道:“偃青先生知道了之前發生的那件事?”

這是疑問,也是陳述。

王偃青點頭。

白魚鎮一事,幾乎世間修士除去那些當真是已經閉了死關的之外,誰不知道?

當日李昌穀禦劍離開洛陽城的時候,他也看見了。

延陵皇帝說道:“昌穀先生踏足登樓了。”

修士九境,登樓便是倒數第二境,越過登樓,便是滄海,這世間的滄海不多,登樓也不多。

洛陽城有了一位登樓,還是一位劍士,讓洛陽城的底氣便更足了一些。

王偃青點點頭,李昌穀踏足登樓,的確是一個十分不錯的好消息。

況且這位登樓,還很年輕。

才不過兩百歲之內的登樓,自然很年輕。

更何況的是,洛陽城還有一位登樓。

兩位登樓!

這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以往彆說是想,就連這個念頭都沒有可能生出。

延陵皇帝有些興奮。

他一向不太喜歡山上人對洛陽城的態度,隻是一直沒有什麼辦法,可之後,局麵可能會有些變化。

既然是有些變化,那就有意思了。

王偃青看著延陵皇帝,問道:“陛下還有未儘之言?”

延陵皇帝點點頭,他說道:“朕遇上一點事情。”

延陵皇帝每天能遇上很多事情,但能讓他覺得沒有辦法的,也不多。

王偃青心中了然,他笑道:“陛下請講。”

他本以為已經能知道延陵皇帝在想些什麼了,但延陵皇帝卻是搖了搖頭。

有些事情,他是想錯了。

延陵皇帝看著王偃青,說道:“李扶搖。”

這世上叫李扶搖的人很多,但能夠讓延陵皇帝提出的那一個。

一定是我們都知道的那個。

“他已經是太清境了。”

聽著這話,王偃青點了點頭,他是知道的。

然後延陵皇帝又說道:“他還是刑部的客卿。”

這個身份意味著李扶搖能夠得到洛陽城給予的很多東西,自然也意味著李扶搖要為此付出些什麼。

王偃青說道:“陛下有什麼事?”

延陵皇帝沒有急著說話,隻是看著眼前風雪,眼裡有些莫名情緒。

……

……

風雪裡洛陽城很好看,不僅是因為雪的原因,或許還有些彆的原因。

有一支商隊,在大雪中進入洛陽城。

商隊的後麵,是一群負劍的江湖武夫,他們都是重劍門的弟子。

人人負有重劍。

在商隊最後,有匹白馬,上麵的那個年輕人,卻是背負劍匣。

腰懸長劍。

一襲青衫。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