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扶搖算是出關了。
不過這次出關,沒有驚動任何人,他離開崖下的那座竹樓,便一個人去了崖上的竹樓,沒有在竹樓裡見到師父陳嵊。
那位現如今已經動不得手的劍仙,不在樓裡。
李扶搖也沒有多待,整個人一閃而逝,便去了山上某處。
現在的劍山,要比最開始重開之時強大太多了,已經有許多劍士學成之後離開劍山,在世間遊曆,但即便是這樣,現在的劍山上,至少也還有千名劍士。
這可能是整個山河,乃至整個人間境界最高的千名劍士。
都是劍山弟子。
世間不是沒有其他劍宗,不過規模都比不上這裡罷了。
世間劍士儘出劍山,這是六千年來劍士一脈的可悲之處,到了如今卻又成了劍山的輝煌之時。
行走在劍山各處,所見不知道多少年輕弟子,李扶搖這位劍仙卻無人看見。
他從這些弟子身旁經過,那些弟子好似不覺,並未感覺到有人路過。
這便是李扶搖這位劍仙境界的緣故了。
更和他的心境相關。
這個世間的絕世修士,莫過於武帝和朝青秋,這兩位之所以有如今這份境界,和心中的那一口氣有關,倘若沒有那口氣,即便能成滄海,能夠成為世間至強的修士之一,也成不了現在這般。
所以當李扶搖真正的有了這麼一口氣的時候,他即便現在境界不夠,卻也不同於一般滄海修士了。
沿著山路一直走向後山,在青山綠水之間的幾座洞府就在遠處,那本是劍山的前輩高人閉關的洞府,但此刻在裡麵的,一定都算不上什麼前輩高人。
離著那些洞府很遠的地方,有一片竹林,竹林最前麵,便是一座涼亭。
此刻涼亭裡,便有一群劍山弟子聚集。
李扶搖在距離這座涼亭尚有百步的時候,便停下腳步,身形隱於林中。
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在靠近這裡的時候,便聽到其中一個劍山弟子對於劍道的論解。
那是山上劍經裡最為根本的一句,“劍道一途,在於正心。”
不過那個弟子對於這一句話的解釋更為有趣。
“何謂正心,我覺此言不應對劍道,而是言人。”
人須正心以對天地,這是做人根本,也是劍道根本。
那位隻是穿了一身普通月白劍衫的年輕弟子緩緩說道:“山上已故的劍道前輩洗初南,應當是在座許多師兄弟們的師叔祖吧,他留在山上的劍道綱要有十一本,對劍道有著詳儘的介紹,大家都應當好好看看。”
提及這位素味蒙麵,甚至於聽都沒有聽過幾次師叔祖,許多年輕弟子們根本不知道是誰。
好在那個年輕弟子說完前麵一句話之後,立刻補上了後麵一句,“那位師叔祖是李師叔的師叔,是陳劍仙的師兄。”
“一師之徒。”
這樣一說,那些弟子們就能感受到那個師叔祖的確是不凡的人物了,這便有人問起那位師叔祖是怎麼罹難的了。
於是劍道的話題沒了,那個年輕弟子談起洗初南以及謝陸和柳依白,接下來便是一片哀歎和歎惋的聲音。
大家都說那幾位師叔祖生不逢時,要是在如今,隻怕個個都是劍仙。
大概這世間許多人都像如此,自己做不成,辦不了的事情,便總希望,總覺得旁人能行。
此事想來其實也正常,人人如此。
這一次涼亭下的劍道討論,本來是這些劍山之上的三代弟子自發組織的,想要相互印證劍道是否偏頗,但在這一個小插曲之後,便沒有多少人再去談劍道的事情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眾人散去,便隻剩下那麼一個年輕弟子了。
他坐在涼亭下,在思索之前得來的那些劍道感悟,其實感悟不多,但聊勝於無。
這位年輕弟子叫做許草木,是山上三代弟子最為活躍的一個,境界不是最高,但是對於劍道有些想法,而且敢於去實施。
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不僅自己敢做,還帶著好些弟子都去做過。
這讓他的那個師父其實都覺得十分惆悵,要不是掌教吳山河曾言並無大礙,隻怕這個家夥,早就被人抓著關著了。
想起那些劍道感悟,許草木的心情大好,之後更是興起,便按著自己所想的劍氣運行軌跡去推演劍道。
隻是片刻,身體裡麵便出了大問題。
劍氣在經脈裡到處亂衝,幾乎便是要衝撞靈府的下場。
好在下一刻便有一隻白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隻是片刻,一股溫和劍氣便將那些劍氣封停,重新讓劍氣回到靈府之中。
那人站在徐草木身後,淡然的聲音便傳了出來,“縱然想法再多,可身體隻有一副,弄壞了,還想要在劍道上走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聽到這裡,許草木以為這是早知道他那些事情的山上長輩,隻是喘了喘氣,“總得有人去看看新路,好給後來人多一份選擇。”
那人笑道:“按著你這樣做下去,或許還沒等到這個時候,自己便先沒了。”
許草木轉過頭來,就要說話,瞥了一眼李扶搖的臉,心想這位前輩看著還真年輕,但片刻之後,他便瞪大了眼睛。
“李師叔?!”
山上很多人會叫李扶搖的李劍仙,但是也有很多人會選擇更為親切的李師叔稱呼。
李扶搖擺擺手,示意聲音不要太大了,他坐下之後,看著這個從未見過的山上弟子,淡然說道:“也不知道你們這輩分是怎麼算的,不過喊了就喊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許草木,我的劍,你學不學?”
之前在涼亭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喊過許草木的名字,李扶搖知道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李扶搖坐在許草木麵前,問了這麼一個問題,著實讓人有些意外,對於許草木來說,李扶搖是這個世間大名鼎鼎的絕世劍仙,學他的劍,自然而然的便能走得更快更遠。
不過他卻沒有想太多,便已經回絕了李扶搖,許草木苦笑道:“那我之前鼓搗這些算什麼?”
李扶搖也是微笑道:“我就是隨口一提。”
這一次輪到許草木沒有言語了。
短暫的安靜之後,許草木問道:“師叔閉關,為何現在出關了?”
人間此刻局勢,他不是不知道。
李扶搖說道:“我的劍道差不多了,之後的事情,想做點彆的。”
劍道完善,李扶搖花了很多心思,現在真的算是已經走出了一條新路,在劍道上,他幾乎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想要再上一層樓,便需要做點彆的。
或許是參照時間和空間,用來印證劍道。
也或許是彆的什麼。
不過有沒有時間讓他去做這些事情,便不知道了。
許草木點頭道:“師叔既然身處此地,自然該做些彆的了。”
李扶搖忽然問道:“真到了可生可死的那天,你怎麼選?”
許草木一頓,很快便明白了這問的是什麼,他笑道:“不負人間。”
李扶搖拍了拍他的腦袋,抬頭看了看天幕。
……
……
桃花開滿了沉斜山。
登天樓原本應當是最好的觀景之處,隻是現在能有心看桃花的那個女子,不在登天樓。
樓上是一群年輕道士。
那個女子在後山。
她豢養了幾隻黃鶴,此刻是把一籃子的小魚都朝著那些黃鶴丟去,看著那些黃鶴在這裡爭搶黃鶴,她的臉上也露出些笑意。
這世人都覺得黃鶴才是真正的仙家之物,其實也和凡塵之物沒什麼區彆。
喂魚之後,那白裙女子便好似來了些倦意,就要在石桌前睡一覺,但遠處恰好便出現了個青衫年輕人。
他提著個木桶,看著這邊,臉上有些笑意。
那個白裙女子和他對視一眼,沒說話。
“你什麼時候想著做這些了,桃花都開了,你看過沒?”
那個青衫年輕人自顧自說著話,“登天樓到處都是人,你肯定不喜歡,可你不是喜歡桃花嗎?”
說著話,他那手裡的木桶裡開始飄出一瓣瓣桃花,那些桃花很快便飛向天際,然後再落下來。
這一木桶能裝多少桃花,可是看著卻是連綿不絕。
白裙女子注意到這一點,這才說道:“你提著燈籠,可沒拿著罐子。”
青衫年輕人說道:“劍道走到頭了,我想了些彆的,我去河裡走了一次,發現也能用罐子裝些水。”
白裙女子點頭道:“還不錯。”
“那棵樹長得怎麼樣了。”
白裙女子隨口問道:“應該還不錯吧?”
青衫年輕人點頭道:“你的黃鶴呢,也不錯吧?”
白裙女子沒有回答他。
青衫年輕人也不覺得尷尬,繼續說道:“我後來想著想著才明白,特意不去看山的時候,山雖然還在,但自己還是對不起山。”
白裙女子瞥了他一眼,“拐彎抹角的不好。”
“我這個人膽小,你不是不知道。”
白裙女子哦了一聲,然後語調不變的說道:“還沒改過來啊。”
青衫年輕人嗯了一聲,“都變不了。”
這一次白裙女子沒說這些事情,而是抬頭說道:“那道豁口越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