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沉浮飄搖。
黑潮洶湧暴烈。
孤山上空,就像是在下著一場落於深夜卻又同時被日月光耀著的暴雨。
暴雨鋪天蓋地的砸下來,滔滔劍意幽深而晦暗,但卻在日月光芒之下顯得清晰而鋒銳。
極致的光明與黑暗交織。
孤山上的一切宛若天地異像。
林楓亭不動。
王天縱不動。
但截然不同的劍意卻不停擴散,在整個孤山每一個角落中不停浩蕩。
這是武道最巔峰的對峙與糾纏。
破碎輪回已經完全消失。
黑潮與日月,都是劍意。
沒有絕學,是最純粹狂暴的劍意。
黑潮,暴雨,寒月,烈日...
都是劍。
所謂的光芒與黑暗。
所謂的天地異像。
都是劍。
李天瀾死死的盯著麵前光芒流轉的每一幕。
他的身體在輕輕戰栗,有些蒼白的臉色也逐漸浮現出了一絲興奮的潮紅。
他的身體下意識的向前走了幾步,他的眼神甚至有些迷醉。
他已經看不到光與暗。
他的眼睛裡隻有劍意。
如果世界的本質是安靜。
如果武道的巔峰是虛幻。
在安靜與虛幻之中,劍招,劍氣,任何東西都可以不存在。
劍道之中,唯有最純粹的劍意與劍勢是唯一的真實。
李天瀾的世界一片安靜,他的視線中全是虛幻。
於是這看似光華多彩實際上卻極為純粹的劍意就成了他眼中最為絕豔壯麗的畫麵。
李天瀾坐了下來。
武道的巔峰是虛幻,那看與不看,都沒有意義。
他閉上了眼睛。
隻是眨眼之間,他就直接進入到了最深層次的冥想狀態。
滔滔不絕的劍意在他的意識感知中變得越來越清晰,這一瞬間,他似乎是在觸摸著北海王氏與林族劍意最為精髓的本質。
劍意的本質。
劍二十四的劍意有著遠超北海王氏的宏大,光芒如日月。
但日月也會沉寂,沉寂在純粹的黑暗裡。
任何可以消散於黑暗中的光芒,都是虛妄,唯有黑暗真實不虛。
所以北海王氏的武道雖然不如劍二十四那般宏大,但卻有著遠超劍二十四的真實。
真實與虛幻。
這是武道最高層次上的本質,超越了劍意高低,防禦強弱等一切基礎的本質。
這是李天瀾第一次看到真實。
虛幻可以到達武道的終點。
真實一樣可以。
這一刻李天瀾突兀的想起了在天都時見到的神。
想起了他浩然如日月的劍光,想起了他一如永恒黑暗的真實。
他觸摸到了最強的武道之路,但卻再也走不到終點。
直到這一刻,他才隱約明白了神的野心。
王天縱...林楓亭...神...
每個人都有著堪比天驕的才情。
世界不會單獨為任何一個人而存在,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真正的天驕。
李天瀾靜靜的坐著,整個人似乎都陷入了最深沉的寂滅狀態。
黑潮與日月的交纏似乎永無止境。
李天瀾的身影卻在漫山遍野的劍意之中開始逐漸消失。
恍惚之中,他似乎已經完全離開了王天縱和林楓亭劍意的鎖定。
大破大立。
三年的時間。
李天瀾回歸後還沒有真正的展示自己的實力,但他的武道卻又向前邁了半步。
這半步很小。
但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這一刻的李天瀾坐在那,他的身影前所未有的模糊,但卻又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像是...
像是天地!
永遠最真實的存在著,但因為太過宏大,所以總會被人下意識的忽略。
王天縱第一時間發現了李天瀾的變化。
黑潮之上,尖銳冷冽的哼聲如同雷鳴,刹那之間,漫天黑雨直接靜止。
如雨的劍影全部停頓在日月光芒的周圍。
劍影開始瘋狂彙聚。
劍海變成了星空。
星空化為暴雨。
暴雨重新演變成了劍海。
孤山之上所有的聲音都完全消失,令人絕望的死寂開始蔓延,唯有日月依舊。
遙遙望去,劍海就像是圍繞著日月流淌,覆蓋了整個孤山的一片黑暗光環。
李天瀾一動不動。
林楓亭的神色頓時變得無比凝重。
“天縱,一定要如此?”
林楓亭沉聲道。
“昔日因,今日果,我沒的選。”
王天縱的聲音冷漠。
因果其實早已不重要,無論李氏是不是虧欠北海王氏,都不重要。
李鴻河或許會對北海王氏有愧疚。
但這改變不了什麼。
既然無法回頭,隻能將錯就錯,對錯決定不了一切,敵人終究隻能是敵人。
綿綿無儘的劍海波動了一下。
無數劍影搖顫,日月光芒周圍,劍海形成了浪潮。
浪潮不是對外擴散。
而是向內坍塌。
恍惚之中,巨大的潮聲裡,天地中儘是風暴!
難以形容的風暴帶著驚天動地的巨響席卷一切,黑暗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真實,密密麻麻的劍影一瞬間變得極端瘋狂,暴風在劍影中毀滅一切,滔天的黑潮義無反顧的衝向了飄搖在中心的日月。
所有的劍意一瞬間以最狂暴迅猛的方式傾瀉爆發,劍海在坍塌,日月在膨脹。
整個孤山都在極儘爆發的劍意中不斷搖顫崩裂。
日月的光芒極限擴散出來。
所有的聲音一瞬間完全消失,隻有風暴依舊,隻有狂潮依舊。
日月的中心瞬間亮起一個刺目的白點。
無聲的世界裡,日月似乎徹底爆炸,白點陡然變成了遍布變通的刺目光芒。
光芒吞噬了黑暗。
黑暗粉碎了光明。
光暗交織的天空裡出現了虛空。
虛空形成又粉碎。
光暗交纏在一起,整個天空都變的一變斑駁,黑白交織。
絕對的混亂中,林楓亭似乎動了一下。
他向前邁了一步。
但落點卻不是在眼前,而是直接出現在了千米之上的高空。
王天縱也動了一下。
空氣中第一次響起了金鐵交鳴的刺耳聲響,兩把長劍好像碰撞了一次,但沒有任何人能夠看清。
黑白交織的斑駁天空洶湧爆炸。
天空上出現了一片熾白色的光環,所有的劍意在光環之中不停的擴散出去。
山崩地裂!
這是真正的山崩地裂。
衝霄而起的劍意中隻有光與黑暗,看不清一切。
狂暴的劍意終於開始逐漸消散。
大片的煙塵在劍意之後擴散,籠罩視野。
煙塵逐漸散儘。
李天瀾依舊坐著。
林楓亭站在李鴻河和司徒滄月身前。
所有人似乎都變了位置,又像是沒變。
隻有王天縱依舊漂浮在空中,冷漠威嚴,如同神祗。
孤山...
已經沒有孤山了。
整座孤山都在這一劍之中被生生削成了平地,曾經的一切都徹底消失,不複存在。
隻有李氏的墓地在林楓亭的劍光之後仍然保存。
但也隻剩下了墓地。
整個孤山,就像是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
變成了平地的孤山大地依舊在龜裂,變成一道又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紋。
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在裂紋之中升騰而起。
霧氣出現的很快。
但卻不曾凝聚。
所有的霧氣像是有了主人一樣,剛一出現,就開始朝著李天瀾彙聚。
李天瀾周身起了霧,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三年前,無為大師種下了一朵花。
名為龍脈的花。
那朵花是李天瀾複活的關鍵。
花被采摘下來,根莖卻消失在青雲山,變成了整個孤山的繁盛花草。
如今孤山完全消失,剩餘的氣運頓時又一次形成了白霧,開始朝著李天瀾彙聚。
王天縱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他的眼神緊緊眯起,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一抹不加掩飾的忌憚和殺意。
現在的李天瀾依然弱小。
但他的未來,卻已經值得所有人真正的重視。
在王天縱眼裡,李天瀾不再是威脅。
他是對手!
這是真正的敵人。
王天縱在空中向前邁了一步。
一步百米,幾乎直接到達李天瀾身前。
“你還想在出一劍嗎?”
林楓亭攔在王天縱向前的路上。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氣息依舊強盛。
最後的碰撞中,孤山雖然徹底消失,但李氏卻依舊存在。
李氏的人,李氏的墓地,都被他的劍意籠罩從而幸存下來。
這是林楓亭第一次徹底表明自己的態度。
李氏覆滅之時,他並不知情。
李氏覆滅之後,一切為時已晚。
時隔二十多年,林楓亭最終還是站在了李氏身前。
不問對錯。
黑暗世界不需要對錯,不需要理解。
隻有因果最真實。
“楓亭,這是你的態度?”
王天縱看著林楓亭的眼睛。
“是。”
林楓亭平靜道。
“也是林族的態度?”
王天縱又問了一句。
林楓亭眯起了眼睛。
他不知道王天縱這句話的意思。
這可以理解成威脅。
也可以理解成是單純的詢問。
林楓亭突然笑了笑:“如果你真的要這麼理解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北海王氏確實強大。
稱他們為黑暗世界的第一勢力當之無愧。
林族本部雖然與世無爭。
但加上散落在全世界各地的分支,同樣也是龐然大物。
林楓亭就算能夠勉強整合起各地的分支,內部也會有不少問題。
可北海王氏的內部,同樣也有問題。
王天縱瞳孔收縮了下,凝聲道:“為什麼?”
“我彆無選擇。”
林楓亭搖了搖頭。
王天縱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
既然彆無選擇,那說什麼都是廢話。
負於他身後的北海王氏名劍聽海微微一震。
雪亮的劍鋒頓時出鞘一截。
林楓亭的雙眉陡然間揚起來。
這位一直遊戲世間瀟灑不羈仿佛生活在紅塵之外的巔峰無敵平日裡總是很灑脫的模樣,可隨著他揚起雙眉,他整個人身上頓時出現了一絲無法形容的淩厲。
“你還要再戰?”
林楓亭問道。
“你不是我的對手。”
王天縱語氣直白而平靜。
他比林楓亭強。
無論是強很多還是略強一線。
強就是強。
李氏所有人都不動聲色的走了過來。
在王天縱眼中,他們或許隻是螻蟻。
但在這裡,沒有他們後退的餘地。
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劍足以給他們留下巨大的陰影。
但陰影下的螻蟻,一樣可以成為戰士。
渾身是血的李鴻河也走了過來。
司徒滄月跟在他身邊。
王天縱依舊平靜。
那是一種絕對自信的平靜。
他今日來臨安,唯一的目的就是殺李鴻河,了結跟李氏的恩怨,消除李氏今後可能帶給北海王氏的威脅。
他已經察覺到古行雲已經退出了戰場。
但無所謂。
即便林楓亭此時站在他麵前。
可他還是能殺了李鴻河。
那為什麼不殺?
王天縱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依舊坐在地上的李天瀾。
白霧已經逐漸稀薄。
李天瀾同時也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平靜而深邃,跟王天縱靜靜對視著。
王天縱一動不動,像是在思考。
李天瀾似乎想要說什麼,但話還沒有說完,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來,染紅了乾涸的土地。
王天縱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李天瀾伸出手擦了擦嘴角的鮮血,輕笑道:“舒服。”
“我還是低估了你。”
王天縱看著李天瀾輕聲道,他的聲音就像是在歎息。
他的劍意在最開始的時候傷了李天瀾。
但剛才那口鮮血,卻完全是李天瀾在觀摩他和林楓亭的劍意而傷了心神。
這不算太嚴重的問題。
最起碼比起他得到的感悟,這種傷勢要輕了太多。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竟然能夠看到劍道巔峰劍意的本質...
王天縱覺得自己低估李天瀾簡直低估了太多。
中州天驕這個稱呼,看上去確實名副其實。
王天縱靜靜的看著李天瀾。
李天瀾看到了至高劍道的本質。
他同樣也隱約看到了李天瀾的道路。
“你什麼時候重修的武道四境?”
王天縱突然問道。
李天瀾眼神略微一凝。
“三年前。”
“隻用了三年?”
王天縱挑了挑眉。
“是兩年。”
李天瀾說道。
王天縱嘴角抽搐了下:“時間太短。根基不穩。”
“今後時間還有的是。”
李天瀾語氣平靜。
王天縱無話可說。
兩年時間重修武道四境。
李天瀾根基確實不穩。
但李天瀾卻是以武道四境為最基礎的根基和起點,直接跳出了武道四境走上了一條新的道路。
武道四境是所有人的無敵之路,可在李天瀾這裡卻變成了最開始的根基。
根基不穩?
就算不穩,比起其他人,也穩了太多。
“你願不願意加入北海王氏?”
王天縱沉默了一會,隨即問道。
他問的麵不改色。
“北海王氏不曾虧欠李氏什麼,隻要你願意加入北海王氏,所有的恩怨,都可以一筆勾銷,我可以給你跟聖霄平起平坐的權力。”
王天縱語氣淡然而鄭重。
李鴻河臉色猛然一變,下意識的開口道:“李氏不做任何人的附庸!”
他的語氣有些快,有些急促,甚至可以說有些失態。
“李氏?”
王天縱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他沒看李鴻河,隻是看著李天瀾。
李天瀾在看著一身是血的爺爺。
他緩緩走到李鴻河身邊,將有些搖晃顫抖的老人扶住,輕聲道:“這些血,不能白流。”
這就是他的答案。
王天縱眼神中光芒閃爍。
林楓亭,李鴻河,司徒滄月...
加上李氏參與下來的十多名精銳。
還有李天瀾。
王天縱內心不停的計算著。
他殺不了林楓亭。
也不想殺。
但他如果想要殺死其他人的話...
林楓亭未必攔得住。
前提是自己肯付出代價。
這個代價或許會很重。
但跟李氏比起來...孰輕孰重?
王天縱眼神中溫度逐漸降低,開始變得堅決。
“你又拒絕了我。”
王天縱看著李天瀾。
“我隻是在說一個事實。”
李天瀾道:“直到現在,我才確定了我今後的道路,或者說,是東皇殿的道路。”
他看著王天縱,突然笑了笑道:“陛下,等演習結束之後,東皇殿去吳越發展,如何?”
吳越行省!
東南集團中穩固程度僅次於北海行省的地方。
那是北海行省絕對的大本營,真正的後花園。
東皇殿去吳越發展,看起來是在自尋死路,但王天縱向來平靜的臉龐卻瞬間扭曲了一下。
這是宣戰!
李天瀾對北海王氏的宣戰。
而且他選擇的這個地點,卻又如此的微妙。
“你要去吳越?”
王天縱問道。
“怎樣?”
李天瀾語氣平靜。
“不行!”
王天縱還沒有開口,一道年輕而清冷的女聲就陡然響起。
一道白色的身影走上了已經是一片平地的孤山。
她的身影很匆促,聲音和有些急切,甚至有些惶恐:“你不能去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