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瀾在路上。

帝江也在路上。

中洲決策局的高層會議召開時間從不公開，但也從不保密，所以幾乎每一次的高層會議，都會有大量國內外的媒體關注。

也僅僅隻限於關注。

沒有任何媒體能夠踏入高層的會議室，他們能做的僅僅是從會議的召開地點，會後的人事調整以及通告的會議內容來模糊的把握中洲大勢的走向。

八月一日。

中洲決定在軍部大樓召開高層會議，不是隱龍海。

在駐艾美亞駐軍死傷慘重的情況下，中洲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將這場會議放在了軍部大樓，本就是要讓全世界都看到這個世界超級強國的強勢與鐵血。

這注定是一場規格不亞於前段時間‘幽州會議’的一次高層會議。

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

對外，中洲將對東歐劇變正式表明自己的態度。

對內，中洲尤其是軍方都將迎來重大的人事調動。

兩院的最終演習就是導火索。

幾名年輕人的爭鋒，背後代表的卻是幾個大型集團的角力，無論勝敗，一切都會發生變化，中洲大勢也將進入一個新的平衡與起點。

作為北海王氏如今擺在明麵上的第二高手，帝江注定是這次會議中最令人矚目的角色。

這一次他參加高層會議是特邀。

下一次呢？是不是就會光明正大的坐在那？

帝江沒有考慮這些，他向來都是個不喜歡幻想的人，任何沒有最終確定的事情，對他而言都有發生意外的可能，所以他從來都不會對不曾發生的事情抱有期待，沒有期待，內心便會真正平靜。

站在他的立場上，他不需要有什麼遠大的眼光與格局，他寧願隻專注眼前，掌控住自己可以看到的一切。

帝江正在看錄像。

純黑色的勞斯萊斯距離軍部大樓越來越近。

筆記本屏幕上，兩院團隊演習的錄像正在反複播放著。

帝江看著李天瀾走進了樹林，清晰的畫麵裡，他在斑駁的陽光下折斷了一截樹枝。

那一瞬間，屏幕裡清晰的出現了兩道身影。

一道是李天瀾，手提樹枝。

而另外一道卻完全模糊，近乎透明，但大致輪廓卻跟李天瀾完全一致。

兩道身影，向左向右。

屏幕裡甚至可以聽到一片不可思議的驚呼聲。

帝江靜靜的看著。

他的眼神平靜而專注。

他看到一直樹枝輕而易舉的壓倒了驚雷境的樊浩宇。

看到了以陳墨雪為核心組成的誅天劍陣。

看到了誅天劍陣覆蓋了一切的煌煌劍光。

看到了在劍光裡不斷下墜的那枚青葉。

那枚青葉帶著劍意扭曲空間，變成了一道透明的輪廓。

劍光灑落下來。

李天瀾消失。

那片欺騙了所有人感知的青葉成了李天瀾的模樣。

陳墨雪被他提在手裡。

王聖霄再起誅天劍陣。

三名年輕天驕的圍攻，李天瀾的黑暗夜行，以及那近乎天崩地裂轟碎了絕殺劍陣的一拳。

到最後。

山河永寂。

一片黑暗寂靜的世界裡出現了光。

王天縱的手掌擋住了一片又一片的落葉，他的手心裡出現了一滴鮮血。

帝江凝視著眼前的筆記本，這一場錄像他已經看了無數遍。

但是...

“每一次看，都會震撼。”

帝江合上了筆記本，輕聲感慨道。

這場錄像就像是一場離奇而玄幻電影，在所有人的眼裡，都有些荒謬。

帝江震撼的並非是李天瀾的戰鬥力。

最起碼不止是戰鬥力。

確切的說，應該是這種恐怖戰鬥力和李天瀾的年齡結合起來，才會給人造成如此驚悚的震撼。

二十二歲，無敵級的戰力。

“你怎麼看？”

王天縱的眼神掃了一眼帝江的筆記本，問道。

帝江不知道自己的師父問的是哪方麵，他直接問了出來：“您指的是？”

“所有。”

王天縱語氣簡潔。

帝江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的內心有些苦澀。

他不至於懼怕這種狀態的李天瀾，可今年的他卻已經三十六歲。

年齡和力量的落差感擺在那，他即便是看了很多遍錄像，仍舊很難接受。

“不可思議。”

帝江說道。

王天縱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他的力量比我並不遜色，速度要遠勝於我，他的武道劍意似乎也很特殊。師父，我認可您的看法。雙風雷雙脈簡直匪夷所思，可他給我的感覺很奇怪。”

帝江緩緩的說著，他的語速很慢，顯得極為謹慎：“他現在的條件完全是得天獨厚。可他表現出來的實力...如果錄像中就是他的全力的話，那麼我可以肯定，他現在不會是我的對手。雖然這個差距很小，但我比他強。”

“他是全力。”

王天縱平靜道：“但他全力一擊在哪？”

帝江愣了一下。

他想起了李天瀾轟飛了整座劍陣以及所有精銳的那一拳，又想起了無比安靜虛無的那一劍。

“是那一片落葉啊。”

王天縱輕輕歎息。

帝江沉默下來。

他心中的全力一擊，就是李天瀾的那一式山河永寂。

那一劍絕對恐怖，陌生，虛無，磅礴，寂靜，卻又無比真實，抹殺一切。

帝江如果毫無保留的話，他可以接下這一劍，雖然注定重傷，但李天瀾肯定會比他還要淒慘。

那片落葉？

他看不出有多麼強勢的地方。

儘管那很神奇。

以劍意扭曲空間，欺騙所有人的視覺與感知，本質上，那並不是分身，隻是一道劍意，可在外人眼中，那就是分身。

這種手段，如今整個黑暗世界中，也隻有寥寥幾位真正站在巔峰無敵境的人物能夠掌握。

李天瀾能夠掌握這一點，確實很神奇，但那一道劍意發揮出來的威力，卻不過如此。

“武道就是力量與意誌的結合。我們北海王氏修劍，劍氣如果是力量的話，那麼劍意就等同於意誌。”

王天縱說道。

帝江沉默著，若有所思。

“您的意思是...”

帝江有些不確定道：“那道劍意形成的分身出現，消耗的李天瀾絕對專注的意誌，以至於他後麵真身出現的時候，沒有表現出最強的實力？他的真實戰力會比錄像中更加恐怖？”

王天縱想了想，點點頭。

帝江眼神有些悚然：“他沒有真正入無敵境，怎麼可能？”

“他未必會比你強。但絕對不比你弱。”

王天縱說道：“你必須承認，他現在各方麵的條件都要比你出色一些。雙雷脈很霸道，可配合上雙風脈，才能最大化的將優勢發揮到極限。你們力量相差不大，但速度上，他比你快。意誌方麵，李氏戰神圖中的無敵篇，本就是在修心，李氏近年來處境極差，李天瀾的經曆足以讓他的意誌堅定如磐石。荒漠曆練，重修，天都後三年再次重修，等若涅槃。在意誌方麵，他同樣不會有缺點。”

王天縱的眼神看著窗外。

視線的遠方，已經可以看到朝陽下的軍部大樓閃爍著的威嚴光芒。

“如今他有著最完美的身體，最完美的意誌。境界？三年前他在天都臨時進入無敵境，毀掉了自身所有的根基站在了至高處，那個時候，他的境界是無限接近巔峰無敵境的，如今他身負龍脈，眼界會進一步的擴寬，現在的他實力不足，但眼光同樣遠勝於你，因為他親身經曆過接近巔峰無敵境的強大，所以才能用那一道劍意欺騙了聖霄他們的感知。”

帝江翻了個白眼，蛋疼道：“您這麼說我就很絕望了。按您的意思，現在的李天瀾，豈不是完美的沒有任何缺點？”

王天縱笑了笑。

帝江很期待他的反駁，可他卻沒有反駁：“確實如此。現在的李天瀾，確實沒有缺點。”

他不等帝江開口，就繼續道：“但絕對的完美，在層次不高的時候，本身就是一種缺點。”

帝江眼神一亮，整個人都變得認真起來。

他是王天縱的首徒，劍皇對他的教導可謂不遺餘力，用在他身上的心血絲毫不亞於王聖霄這位北海王氏的繼承人，北海王氏所有的資源和傳承都向他毫無保留的開放，劍皇對他當真如同親子一般。

帝江知道這是為什麼。

數百年前北海王氏徹底在帝兵山，在北海行省立足之後，北海王氏便有戰神，北海王氏當年的第一位戰神，正是如今林族的那位祖先，當年他同樣也是中洲的守護戰神，同樣也是他建立了昆侖軒轅台。

林族的理念慵懶散漫，不喜爭權奪利，林族移居瑞士後，軒轅台的戰神之位便傳承給了李氏。

之後又是數百年的時間。

李氏是中洲戰神，同時亦是北海王氏的戰神，兩家親密無間。

北海王氏數百年的時間裡，每一代至少有兩位巔峰無敵境。

這一代是王天縱和夏至。

但上一代，再上一代，之前很多時代，北海王氏的兩位巔峰無敵境，說的其實都是北海王氏的族長和北海王氏的戰神。

所以換句話說，李氏崩塌之前，李氏的每一代，同樣也有兩位巔峰無敵，那就是李氏和北海王氏的族長。

兩家在很多年來都是真正的親密無間，甚至不分彼此。

而如今李氏崩塌後東山再起，已經跟北海王氏分道揚鑣後，王天縱完全是將帝江當成了北海王氏新一代的守護戰神在培養。

僅憑這一點，帝江就不想輸給李天瀾。

他寧願放棄一切，都不想讓自己的師父失望，不想讓北海行省失望。

“如果李天瀾現在是巔峰無敵境的話，所有的條件結合在他身上，他確實不會再有什麼缺點，完美強大，可稱天驕。”

王天縱輕聲笑了笑：“但他現在不是啊，不要說巔峰無敵，他連真正的無敵境都算不上，隻能說是無敵境的戰力。新的武道，絕對的力量和速度，完美的意誌，極高的眼界，結合在他身上，他沒有足夠的積累，卻承擔著這麼多的完美，目前來看，他的武道除了強大，就隻剩下混亂。”

“你的感覺是對的。他確實很奇怪，但這所謂的奇怪，說白了就是他根本不能夠充分利用他現在的完美資源。”

帝江靜靜的聽著，默默的想著，半晌，他才認真的看了一眼王天縱道：“請師父明示。”

“他本身是不存在任何問題的。任何方麵都沒問題。但所謂的完美，也要對比。他的身體強度本來是沒缺點的，可搭配上同樣完美的雙風雷雙脈，嗬，這就有問題了。如今他的身體強度，很難徹底支撐起雙風雷雙脈的強勢。我不知道他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有了現在的體質，但如果雙風雷脈不出現的話，他現在應該已經真正進入無敵境了。雙風雷脈給他的身體造成了負擔，給了他更大潛力的同時，又壓製了他的境界。”

“至於他的意誌，自然也是完美無瑕。所以他在戰鬥狀態下同樣會變得絕對專注，但絕對專注意味著更快的消耗，意誌消耗太快，就很容易在絕對專注的情況下鬆懈，意誌有了破綻，力量，速度，劍意，都會受到影響。這就是混亂。”

“李天瀾現在很強，但缺點也很明顯，他想要發揮力量，速度和劍氣就很難跟得上，想要劍意，力量就略顯不足，追求速度，力量和劍意又會扯他的後腿，想要真正發揮全力，心神意誌的消耗卻又跟不上。他應該已經意識到了什麼，不然在演習中何必多此一舉的利用那枚青葉？他的真身出現，足以橫掃這次演習，很顯然，他這是在磨練自己。”

帝江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這才明白，層次不夠，太過完美竟然也會變成如此巨大的麻煩。

他的心思變得有些微妙：“能解決嗎？”

“很難。而且現在說這些太早。”

王天縱搖了搖頭，帝江在看錄像，他同樣也沒閒著，演習結束後到現在，他看錄像的次數甚至比帝江還要多很多，站在他比巔峰無敵還要高出半步的境界上，看了這麼多遍，他自然能夠發現李天瀾的問題：“他現在應該意識到什麼了。但估計也僅僅是覺得不對勁，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李天瀾現在應該僅僅是察覺到自己的意誌很難帶動雙風雷脈的力量和速度。”

“換句話說，他現在覺得自己的身體極度完美，而意誌卻是有問題的。月瞳在帝兵山會經常給他打電話，但他卻很少接到，那小子應該是在休息，用長時間的休息來慢慢培養自己的精神。”

“這樣的做法不對嗎？”

帝江納悶道。

“對也不對。”

王天縱搖搖頭：“我說過，他的各方麵其實沒什麼問題。但結合起來卻到處都是問題，等他意識到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想要完善，同樣不容易。最重要的是，他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帝江挑了挑眉：“什麼？”

“時間。”

王天縱平靜道：“他沒有時間來完善這些。”

李天瀾需要時間完善自己的身體，但秦微白留下的那些資料，最多隻能為他爭取半年的時間。

半年時間，李天瀾不要說完善什麼，甚至都不一定意識到自己到底哪裡不對勁。

等王天縱解決了北海王氏內部的隱患之後，李天瀾如何能活？

“他需要的時間會很長。”

帝江猶豫了下，輕聲道。

王天縱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何其殘忍？”

帝江看著王天縱的眼睛。

“穩妥最好。”

王天縱的語氣沒有絲毫餘地。

帝江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說的殘忍，並非是對李天瀾。

而是對他自己，對王聖霄。

李天瀾的道路注定會有很多麻煩，他有了自己的武道，有了最完美的條件，照常來說應該很快就會進入無敵境。

可太完美的條件卻讓他身體徹底失衡，想要完善自己的身體，這個時間注定漫長，起碼三五年內都不會有什麼希望。

這個時間，本應該會是帝江突破入無敵境的時間，也是讓王聖霄追趕李天瀾甚至超越他的時間。

但王天縱卻不想給李天瀾什麼機會。

這對於隻想擊敗李天瀾的王聖霄而言，同樣是殘忍。

但王天縱卻說穩妥最好。

其實王天縱還有一句話沒說。

無敵境不同於武道四境。

可以攀升的空間極小，武道四境如果是代表著一個人的潛力的話，那麼無敵境幾乎就等同於是一個人潛力的極限。

所以無敵境也會分強弱，分神聖雙榜。

以帝江的資質而言，他的積累足夠豐富，在徹底突破無敵境的瞬間，潛力完全釋放出來的話，他的戰鬥力將直接飆升進入神榜，穩固了境界之後會再近一步，最終保留朝著巔峰無敵境衝刺的無數可能。

可如同古千川這種無敵，穩固了境界後勉強進入聖榜，幾乎就等於是終生無望入神榜。

無敵境並非不能突破，但每一小步，都會變得無比艱難，難如登天。

而以李天瀾的潛力和如今的條件...

王天縱甚至不願意去想。

他如果解決了自己的問題衝入無敵境，不要說衝入神榜，甚至極有可能直上神榜巔峰，百分百的巔峰無敵境，那是真正的天驕。

李天瀾距離進入無敵境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還有很多麻煩要解決。

但王天縱不願意多等。

穩妥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