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最深沉的時候,也是殺伐最淩厲的時候。
整個摩爾曼斯已經完全變成了地獄。
無窮無儘的殺氣將鮮血和死亡推到了全城的每一個角落,那近乎瘋狂的殺意不斷凝聚,似乎已經發生了質變,仿若濃縮了天地夜幕的濃鬱殺機掠過城堡上空的時候,冥想中的神驚醒過來,看向窗外。
窗外仍舊是夜。
夜色中,亂七八糟的慘叫聲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人在真正的絕望之中哀嚎的如此淒厲,帶著一種有些不真實的恐懼感。
幾乎要撕裂天地的殺機一閃而逝。
無數的慘叫停了下來,隨即完全消失。
周圍安靜了一瞬,不遠處混亂的爆炸聲響起,轟鳴雜亂的槍炮聲在整個城市中徘徊,如同末日。
神的眼神逐漸清明。
他平靜的雙瞳中似有落日劃過,無比真實。
神的身體動了動,收斂到極致的氣息開始緩緩複蘇,城堡周圍陡然響起一聲無比巨大的心跳聲。
即便已經相隔極遠,但遠方那道殺機還是微微一滯,隨即變得愈發狂亂。
神看著遠方,感受著那道殺機,眼神凝重,沉默不語。
那道氣息是如此的暴烈,他縱橫一生,從未見過如此濃鬱的殺意,瘋癲,狂亂,冷血而殘暴,帶著濃鬱的自毀傾向。
決戰將至,摩爾曼斯何時出現了這樣的人物?
又或者說,黑暗世界何時出現了這種人物?
神的眼神變得明亮,他的身體在顫動,整個人顯得愈發真實。
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前,停頓了下。
神微微轉頭:“進。”
英俊的近乎妖異的身影走了進來,微微躬身:“殿下。”
神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意外,隨即揮了揮手:“坐吧,什麼時候回來的?”
進來的不是破曉。
而是自從來到東歐之後就很少出現在神身邊的黎明。
“剛到不久。”
似乎是因為緊張,黎明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要彙報的事情跟今夜無關,可突然爆發出來的消息還是太過震撼,所以剛剛坐下,他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口道:“殿下,阿瑞西斯隕落了。”
這個消息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石破天驚。
神倒茶的手猛然抖了抖,溫熱的水花撒了出來,他抬起頭,眼神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詭異:“你說阿瑞西斯?”
黎明苦笑起來,他剛剛收到消息的時候同樣認為自己聽錯了,但戰鬥就發生在摩爾曼斯,特殊情況下,他們的取證無比容易,證據確鑿,這個消息即便再讓人不敢置信,但事實就是事實。
神沉默了很長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良久,他的聲音在緩緩響起:“教皇如何?”
他沒有問這到底是誰做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但卻絕對不如教皇的狀況重要。
阿瑞西斯。
教皇。
支撐著教廷站在世界巔峰的兩根支柱,其中一支已經徹底倒塌,另一個會如何,這是黑暗世界所有大人物都要關心的事情。
“教皇失蹤。實際上,外麵那位現在應該就是在追殺教皇。”
黎明的聲音裡透著興奮和恐懼:“將近三千聖裁武士,教廷最精銳的三千聖裁武士,如今存活已經不到五百人,死者...”
他的聲音有些顫栗:“無一全屍。”
神靜靜的喝了杯茶。
“那個小家夥啊...”
他回憶著,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終搖了搖頭:“安吉爾死了。”
他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殿下知道對方是誰?”
黎明有些好奇。
“當然。”
神的語氣似乎有些複雜:“今晚殺了阿瑞西斯的小家夥,當初的武道,是我領進門的,當初我對他就很是看好,對他的重視,甚至還在你和破曉之上。他本來有機會加入我們的,但是年輕人啊...嘿...”
他自嘲的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當初教廷要建立東亞教區,聖女安吉爾為了躲避教廷內部的紛爭去了東島,她和劫相遇,是我安排的,隻不過後續發展出乎我的預料,他們發展的太慢,又太快,我做了很多準備,但還沒有來得及出手,他卻去找了老頭,若非如此的話,今日很有可能就是另外一種結局了。”
黎明看著神,呆了好一會,才苦笑著搖搖頭:“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還以為...”
“你以為我徹底放棄了歎息城?”
神微笑著看著黎明,眼神有些惆悵,這一刻,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那個常年立在太白山頂的白衣:“我沒放棄過啊,但真的拿不到,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要拿回歎息城,但跟老頭數次交手,整個歎息城都被他一點點的拉了過去,沒辦法了,真的沒辦法了。”
“機會還是有的。”
黎明猶豫了下:“隱神殿下現在就在東歐,這麼長時間,她也許已經察覺到了您的身份,為何不...”
神慢條斯理的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他認真的想了好一會,才平淡道:“我不敢。”
黎明愣了一下。
神沒有解釋原因。
他隻是想到了來東歐之前在臨安跟老頭的那次見麵。
他將鳳凰留在了老頭身邊。
而在離開的時候,那個他前半生欲其永生後半生望其萬死的老人說了一句話:“你會摔倒在同一個地方。兩次。”
他第一次摔倒近乎萬劫不複,是摔倒在了女人手裡。
同一個地方,兩次...
嗬...
他不確定是不是司徒滄月。
但梟雄多疑,神不敢動,最終也隻能不動。
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遠空。
遠空那道殺意不斷凝聚,撕裂天地。
風雨已經停歇。
澄澈的夜幕裡露出了些許星光。
星光逐漸亮起,越來越多。
殺機愈發濃鬱,不斷攀升,似乎想要再次蛻變。
這是屬於半步天驕的殺意與氣息。
可這道殺意卻像是沒有儘頭,正在不斷的,近乎瘋狂的一路向上。
“接近真正的無上了。”
神輕聲自語了一聲:“驚才絕豔,可惜,路儘了。”
他握著茶杯,低頭看著杯中的茶水。
茶水漣漪動蕩。
神的聲音複雜而失落:“我也一樣,這一次,真的路儘了。”
“殿下您...”
黎明感受著神此時跟往日已經變得有些不一樣的氣息,略微遲疑。
神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
他看著黎明,問道:“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黎明怔了怔,神色頓時正經起來。
他與破曉隨著神來到東歐,在決戰之前,黎明一直另有任務。
他的任務很難,但在亂局之中,卻也並不是不能辦到,他要做的,其實就是確定人的行蹤而已。
隻不過他要確定的,是屬於無敵境高手的行蹤。
不是某一位無敵境高手。
而是黑暗世界所有的無敵境高手在三年多前的行蹤。
確切的說,是三年多前,天都決戰的那幾日,黑暗世界每一位無敵境高手的行蹤。
黎明自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因此查的極為仔細。
三年多前天都決戰的前幾日,一位名叫華武,不曾出現在黑暗世界任何勢力眼中的少年隕落。
那是神的兒子。
三年多來,天都煉獄以黎明為首,一直在細致的調查這件事,查找著任何的蛛絲馬跡。
華武當時不過是少年,但神如今的武道大破大立,長生不死印本就可以打破武道的禁錮,那時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已經有了驚雷境的實力,他的武道極為穩固,每一個境界都可謂走到了極限,那樣的華武有多恐怖,黎明心知肚明,那樣的華武,雖然還不到驚雷境巔峰,但卻已經不亞於大多數的半步無敵。
事後他們在查看現場的時候,所有的跡象都表明那一場戰鬥似乎沒有無敵境的力量參與。
可問題是如果真的沒有無敵境的力量,那對方根本殺不死華武。
華武如果想跑,不是無敵境,根本沒人攔得住。
一名絕對的超級天才死在了天都煉獄崛起的東島。
神心裡的怒火已經忍了三年。
華武絕對是死在無敵境高手的力量下。
如今東島亂局爆發,隕落日審判日之後,各大無敵死傷慘重,各大勢力內部混亂,黎明找到了機會,開始無比認真的調查三年多前每一位無敵境高手的下落,直到今日。
黎明有些猶豫。
神抬了抬眼皮:“講。”
“三年多前天都決戰的時候,王天縱,古行雲,蔣千年,混沌,天海無極,柳生滄泉都在華亭。”
黎明猶豫著:“根據我調查,暴君當時就在東歐,蔣千頌沒有離開南美,查理曼在星國活動,似乎是在跟卡斯羅特商討著合作,阿瑞西斯去了中洲邊境,金瞳和保羅在英格蘭總部。”
無比寂靜的夜色下,黎明聲音平緩的說著一個個無敵境高手三年多前的行蹤。
神榜,聖榜。
數十位無敵,如今絕大多數已經有了確切的消息。
不知何時,黎明停了下來。
神默默的喝著茶,淡然道:“還有兩人沒說。”
“這兩人,是我們目前無法確認行蹤的。”
黎明苦笑道:“一個是輪回宮主,當初他不曾在華亭出手,那段時間,沒人能夠確定她的動向,至於另外一人...”
他猶豫了下,小心翼翼道:“是昆侖城的城主夫人離兮,她當時就在東島,但卻不知道具體在哪,目前來看,離兮的嫌疑最大...”
神一動不動,似乎化為了雕像。
輪回宮主。
離兮。
這是目前最有嫌疑的兩人。
安靜之中,神點了支煙深吸了一口:“你知道聖徒嗎?”
他突然問道。
“輪回宮聖徒?”
黎明有些好奇,天都決戰之後,是聖徒留在了東島,並且將被一箭穿心的李天瀾帶回了中洲,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的身份在天都煉獄就已經不再是秘密:“蜀山衛昆侖?”
“是他。”
神靜靜道:“近幾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與聖徒有關。”
黎明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個時候,神說起聖徒做什麼。
聖徒是黑暗世界最強的半步無敵境高手之一,也就是傳統的無敵級戰鬥力,但無論現在如何,起碼三年前,聖徒並沒有真正突破無敵境,華武麵對聖徒,就算不敵,起碼可以逃走。
“三年多前,天都決戰的最後時刻...”
神語氣低沉而沙啞,透著些許的陰冷:“破曉曾經與聖徒有過談話...”
“當時聖徒與破曉談起輪回宮主,破曉曾說當日在跟古行雲決戰後,輪回宮主即便重傷,但仍有一擊之力。”
神抬起頭看著黎明的眼睛:“你知道聖徒是怎麼回答的嗎?”
黎明身體顫抖了下。
那個時候,聖徒無意間的回答,在今日也許會顯得無比殘酷。
神笑了起來:“當時聖徒告訴破曉,輪回宮主那一擊,用過了。”
“啪!”
他猛然抬起手,將茶杯摔在了地上,清脆的聲音中,神的身體
站了起來,帶著無邊無際的死亡陰影:“用在哪裡了?”
黎明的眼神猛然變得無比淩厲:“是輪回宮主殺的華武?!”
神站著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離兮不會對華武出手,沒有必要。”
他靜靜道:“輪回宮主是唯一的人選。”
“隻不過我現在不確定的是,殺華武的,到底是哪一位輪回宮主!”
“......”
黎明看著神,半晌,他才眨了眨眼睛,吃力道:“什麼意思?”
哪一位輪回宮主...
他揉了揉額頭:“殿下,您的意思,輪回宮不止有一位輪回宮主?”
“輪回宮主是什麼?”
神語氣漠然:“身份都是假的,或者在輪回宮裡,身份沒有意義,輪回宮主這個身份或許不止一個人,但真正至高無上的意誌,肯定隻有一個。”
他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前段時間,我收到過王天縱傳來的消息,消息很簡單,他說在秦族發現了一個叫秦微雲的女子...幾年前她在歐洲遊玩的時候遭遇了危險,被輪回宮的高層救了下來,並且認了乾妹妹。”
黎明有些茫然,他突然覺得這個故事有些熟悉。
“還記得秦微白的來曆嗎?秦微白在歐洲時遇到危險,被輪回宮主救了下來,認了乾妹妹。”
神的語氣有些冰冷:“這如果是一個故事的話,那麼這個故事裡,秦微雲被傳成了秦微白,如果秦微雲真的存在的話,那麼這個故事裡的秦微白在哪?”
黎明一陣頭大,他一時間理不清其中的關係,但眼下的大勢卻是無比清晰。
他猶豫了下,輕聲道:“殿下,眼下起碼我們還在跟輪回宮合作...”
“合作?”
神笑了起來:“沒有合作了。”
他說道:“我直到不久前才確信,秦微白將我牽扯到亂局之中,本就沒打算與我合作。”
“那她想乾什麼?”
黎明下意識的問道。
“她想毀了這個時代。”
神語氣冰冷:“我們的時代,她想殺我,殺王天縱,殺死所有的無敵境高手!”
“這...”
黎明張口結舌。
“其實麵子不麵子的,我並不在乎,但是現在...晚了,即便知道了輪回宮的想法,也晚了,走不了了。”
神輕聲道,他伸出手指著眼前的城市:“這是摩爾曼斯啊...全世界都在找輪回宮的總部在哪,但這就跟去找輪回宮主是誰一樣可笑,身份,總部,對輪回宮真的有意義嗎?最起碼我可以肯定,現在的輪回宮,他們所有的力量,都在摩爾曼斯!”
他伸手指著前方。
前方的黑夜裡樓影重重,一片漆黑,無比安靜。
城市裡沒人張望,也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響,更沒有絲毫的混亂。
破曉站在神的身後,看著寂靜如的城市。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順著他的身體竄上來,蔓延全身。
前方的黑夜愈發濃重,殺機不斷蔓延。
黑暗帶著無窮的惡意撲了過來,如同一片狂潮,霎時間淹沒了整個摩爾曼斯。
“這裡...”
黎明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裡看起來沒什麼變化。”
神語氣平靜,眼神裡卻像是蘊藏著冰山:“甚至在我冥想之前還人來人往,但這座城市已經不一樣了。”
他的聲音低沉平和:“審判日一戰,我借李天瀾劍氣,李天瀾也不曾保留,他的劍道完全展現在我麵前,所以才有現在的我,決戰到來之前,我僥幸踏出一步,越過了半步無敵境。”
黎明臉上的狂喜還沒有浮現出來,神的聲音已經如同噩夢般響了起來:“但你猜我在冥想中看到了什麼?”
他輕輕笑著,聲音像是在呻吟:“我的劍氣領域在突破後成倍的擴大,足以籠罩萬米區域,但萬米之內,大街小巷,每家每戶,我看到的隻有殺意。無論男女,隻有殺意!”
殺意遍布全城。
“也隻有這樣,劫才能借助全城的殺意順利突破到了現在這種地步。”
他轉身看著黎明,聲音低沉:“確切的說,眼下的摩爾曼斯,已經沒有平民了,所有平民都撤了出去,這座城市,每家每戶,除了我們自己人,其餘都是敵人!”
“這其中或許有其他勢力的人,但大部分,應該都來自於輪回宮。”
黎明下意識的看向窗外。
窗外漆黑如墨,無比壓抑冰冷。
一座沒有平民的城市。
摩爾曼斯是最終的決戰之地。
全城都是戰場。
一座沒有平民的城市。
一座...
滿是敵人的空城。
也注定是一片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絕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