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瀾眯起眼睛,轉過頭。
一襲白衣的少女從破損的山路上走下來,白裙飄飄,清冷渺然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李天瀾靜靜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少女的身段依舊有些青澀,但某些地方已經很成熟,赤腳一米七左右的身高,比例近乎完美,白色的紗巾遮住了她的臉龐,她露在外麵的一雙眼眸無比深邃,不是如同秋水般的清澈,也不是那種陽光般的溫軟,她的眼睛靜靜的,帶著清冷,卻又充斥著一種仿若與生俱來的魅惑。
李天瀾看著她越來越近。
確切的說,他是在看對方手中那把閃耀著清光的長劍。
那一份朦朦朧朧的清冷似乎完全沒有被他放在眼裡,對方手中的那把長劍已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秋水劍?”
李天瀾問道。
“是。”
少女的聲音簡單清脆。
李天瀾沉默了一會。
這把劍是他此行的目標,但他卻也沒指望可以在這裡拿到這把劍,可如今,秋水劍卻真的出現在了他麵前。
“你是誰?和夏至是什麼關係?”
李天瀾看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皇甫秋水。”
少女靜靜的看著李天瀾,那一雙天然魅惑的眼眸似乎能夠牽引人的靈魂:“家師夏至。”
李天瀾哦了一聲:“所以說,夏至將秋水劍還給了皇甫家族?”
“是師父將秋水劍交給了我。”
皇甫秋水靜靜道。
李天瀾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無比燦爛,但那種一直壓抑著的惡意卻隨著他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暴露出來,帶著他此來北海最重要的目的,張牙舞爪,看上去猙獰而邪惡。
他對著少女伸出手,平靜道:“拿來。”
“什麼?”
皇甫秋水秀麗的雙眉輕輕皺了皺。
“秋水劍在你手裡,所以皇甫家族如今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持劍豪門,這是北海數百年來一直堅持著的信念,神聖而高貴。我很想知道,當你們的劍被拿走的時候,你們這些所謂的豪門,該如何自處?”
李天瀾笑著伸出手,聲音淡漠:“我要這把劍。”
皇甫秋水猛然握緊了手中的秋水劍。
她的身體一陣冰冷。
北海八豪門,王氏為首。
誰都知道這句話。
但北海行省發展了數百年,作為有著數千萬人口的大行省,占據著無數資源的北海,有實力的家族可謂不計其數,其中未必就沒有實力不比其他豪門弱的家族。
可數百年的時間裡,北海能被稱之為豪門的卻少之又少。
根本原因其實很簡單。
在北海,不是實力強就可以被稱作豪門的。
唯有持劍家族,方能被稱之為豪門。
秋水皇甫,持秋水,忠貞不渝,名將輩出。
通天陳族,持萬世,穩如磐石,不動如山。
滄瀾薑氏,持琥珀,力可開天,忠勇無畏。
皇後夏族,持天譴,所向披靡,狂野如雷。
琉璃葉家,持琉璃,不離不棄,智謀多變。
浮島唐氏,持星穹,殺人誅心,富可敵國。
聖州吳氏,持英雄,伴君側,近江山。
北海王氏,持狂潮,王權無上,天下無敵。
狂潮秋水,琉璃琥珀,星穹萬世,英雄天譴。
這是北海王氏自成立以來一直流傳至今的八把傳世名劍,每一把劍在北海成立的時候都有著一段故事,與各個家族有關,與整個北海有關。
八把名劍,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北海行省的聖物,是一種信念,是所有豪門一直都在堅守著的東西。
如今狂潮重鑄變成了聽海。
但其他七把劍依舊被其他七大豪門掌握著,唯有持劍家族,方可稱之為北海豪門,這是榮耀,是信念,是底蘊,也是信仰。
每一把傳世名劍,都可以說是各大家族立足的根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重於一切!
二十多年前,北海王氏少夫人夏至借皇甫家族秋水劍強行突破進入無敵境。
多年來,夏至與皇甫家族一直都是親密無間。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原名皇甫武神的少女奉師命帶著秋水回到了靈台山,算是了了一段因果。
舊的因果結束。
新的因果出現。
李天瀾站在她麵前,伸出手,要的是整個皇甫家族數百年來一直堅守的信念。
皇甫秋水握緊了手中的名劍。
夏至將這把劍給她,是為了讓她可以在合適的時機動用惡魔軍團,夏至不在的情況下,這把劍對於那三位惡魔來說就是信號。
沒人想到十三重樓對惡魔軍團的絕對克製。
如今惡魔隕落,她成了李天瀾得到秋水劍的最後一道屏障。
“你知不知道秋水劍對皇甫家族來說意味著什麼。”
皇甫秋水緊緊的咬著嘴唇,看著李天瀾。
“我就是要拿走皇甫家族的榮耀和信念,也要拿走整個北海所有家族的榮耀與信念。”
李天瀾伸著手,風雨之下,他的臉色陰沉的如同靈台山上的天空,冷酷而殘忍。
清晰的摩擦聲緩緩響起來。
故意盎然優雅而精致的秋水一寸一寸的出鞘。
清光在皇甫秋水手中微微閃耀,風雨之中,飛揚的白裙愈加縹緲。
“你要跟我一戰?”
李天瀾挑了挑眉。
皇甫秋水的實力並不弱,師承夏至,燃火境的武道境界足以說明她是真正的天才,但這樣的境界在李天瀾麵前拔劍,她唯一憑借的,隻能是勇氣。
“是!”
皇甫秋水雙眸之中滿是冰雪,晶瑩剔透。
李天瀾看著她,沒有說話。
“我今年十七歲。”
皇甫秋水輕聲道,她的聲音極為認真:“我出生的時候,父親為我取名武神,他希望我可以繼承皇甫家的名將傳承,甚至超越曆代先祖,我的老師很喜歡我,武道上的任何問題,她都不曾對我有過保留,我也很努力。”
她的聲音頓了頓。
那是屬於十七歲,還帶著些許稚氣的聲音:“所以我認為,在燃火境,我不會比任何人差。哪怕站在我對麵的是天驕,因為我自己...”
她的聲音與眼神在一瞬間完全飛揚起來,那並非是驕傲,而是一種內斂到極致的自信:“就是天驕。”
李天瀾沉默著。
皇甫秋水看著李天瀾,聲音寧靜:“我現在不是殿下的對手,但殿下的武道完美無瑕,世人皆知,今日就在這裡。今日就在這裡,秋水鬥膽,請殿下與我同境一戰,你敢嗎?”
李天瀾笑了起來。
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欣賞這個自信內斂而又平靜的少女。
隻是...
“我為什麼要與你同境一戰?”
李天瀾問道。
“於我而言,殿下是前輩,難道要欺負我一個小丫頭不成?今日殿下贏了,秋水立即下山,皇甫家族丟的顏麵,流的血,他日我自然會找回來,但若是秋水僥幸勝了,秋水沒有彆的要求,隻求殿下下山就好。”
前輩...
李天瀾眼神恍惚了一瞬,不知道在想什麼。
皇甫秋水一動不動,緊緊盯著李天瀾。
李天瀾的眼神落在了秋水長劍上,他眯起了眼睛,緩緩鬆手。
九州寒巨大的劍身一一分解,變成了一把又一把精致而完美的小劍。
皇甫秋水緊緊盯著眼前這座渾然天成的劍陣,眼神迷醉,視線中輕輕浮動的每一把小劍都是如此的美麗,又如此的威嚴,劍意閃爍,劍氣起伏,一舉一動,都是她在追求的最高境界。
李天瀾從劍陣中走了出來。
“一招。”
他淡淡道:“你我同境一戰,你能接我一招,就算我輸了。”
他的聲音平平淡淡,卻帶著內斂到極致的霸氣,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勢,是真正無敵的氣魄。
秋水帶著清光完全離開了劍鞘。
皇甫秋水的眼神完全凝聚起來。
她雙手握劍,舉劍齊眉:“殿下請。”
“出手。”
李天瀾隨意的揮了揮手。
清光在陰雨的天空下陡然閃耀了一瞬。
皇甫秋水的身影升高。
濃烈的火焰帶著熾熱的高溫刹那之間瘋狂升騰,橘紅色的火焰照亮了天空,轉瞬之間,所有的火光全部消失。
皇甫秋水的身影出現在了李天瀾上方,一劍直刺!
強烈到幾乎要突破燃火境極限的高溫一瞬間以最為猛烈的方式爆發出來。
天上地下,全部都是如火般的清光。
白裙飛舞動,青絲飛揚,皇甫秋水死死握住劍鋒,穿破風雨,刺破空間,人劍合一,帶著熾熱的高溫一瞬間出現在了李天瀾頭頂。
李天瀾抬起了手掌。
一切徹底靜止。
高溫在淡渺的近乎虛幻的劍意裡直接被湮滅。
皇甫秋水的身影停滯在了空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瞬息靜止。
李天瀾的手掌抬起來,準確的說,他出了兩根手指,輕描淡寫的捏住了皇甫秋水刺過來的長劍。
剛才那瞬息之間所有的聲勢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皇甫秋水睜大了眼睛。
這一瞬間她能感受到對方的力量確實不曾超越燃火境,可雙方接觸的瞬間,她卻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劍意,對方不大的力量卻極為精巧的運用到了極致,一瞬間把握住了她所有的弱點,以近乎不經意的態度直接破掉了這一劍。
“砰!”
李天瀾手掌往下一拉,手指輕彈,清脆的聲音中,無數的清光徹底消失,秋水長劍脫手飛了出去,皇甫秋水的身體被李天瀾一把拉到了地上。
她茫然的抬起頭,看著飛向高空的秋水,如同做夢一般。
明亮的秋水長劍上升,繼而回落,落在了李天瀾手裡。
李天瀾接過了劍,隨意一彈。
十三重樓劍陣慢吞吞的圍繞過來,將他的身體包圍,秋水長劍也被隱藏在了劍陣裡,歸於虛無。
李天瀾蹲下來伸出手,揭開了皇甫秋水的麵紗。
皇甫秋水張著小嘴,全無反應。
李天瀾靜靜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
這是一張絕美到甚至已經不能用漂亮來形容的臉龐,這甚至可以說是李天瀾見到的最有侵略性的臉龐。
不是秦微白的那種精致與鋒利,不是東城如是的那種清麗和純澈,也不是王月瞳的那種妖嬈與靈動。
這張臉同樣絕美,稍顯青澀,但五官的每一處,都勾人到了極致,這是真正的勾魂奪魄,這是難以形容的清冷與妖媚,兩者完全結合到了一起,帶著一種幾乎令人喪失理智的吸引力。
冷媚而又聖潔。
真正的妖精。
這是東皇與中洲女武神的第一次見麵。
短暫的沉默後,李天瀾站了起來,給出了一局讓武神耿耿於懷一生的評價:“姿容算是絕色,天賦隻是一般。”
“你...”
皇甫秋水臉色有些發白,她坐在地上,抬著那張絕對勾魂的俏臉,下意識的伸出小手:“還我!”
李天瀾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漠然而平靜,不帶半點驚豔:“秋水在我手裡,從今日起,北海不在有持劍家族,皇甫家族,也不在擁有什麼所謂的堅持與信念。”
他的身影沿著山路向前。
山清水秀。
秋雨綿綿。
在無人能夠阻攔他的腳步。
這是秋水家族的靈台。
此時亦是他的靈台。
皇甫秋水呆了一會,默默站了起來。
她的白裙沾染上了泥土,看上去有些狼狽,有些可憐。
她靜靜的跟在李天瀾後麵,直直的盯著他,一臉執著:“還我!”
熾熱的火焰在她雙手中湧動,她撲向了李天瀾。
李天瀾沒有回頭。
十三重樓在不受控製的情況下微微旋轉,十三把小劍同時震動了一下。
皇甫秋水的身體直接被掃飛出去,落在了地上。
她的身體動了動,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來。
李天瀾欣賞著靈台的一切,欣賞著全部都在他掌控之中的一切。
跨過山腰,進入山頂。
古香古色環繞著渺渺雲霧的靈犀閣前,皇甫家族所有重要的人物已經走出了大廳,所有人整整齊齊的站成了一個方陣,大部分人的臉色都有些蒼白,但卻沒有一個人退後。
“你想怎麼樣?”
皇甫家族的族長夫人靜靜的看著李天瀾問道。
李天瀾沉默了一會,道:“皇甫翼呢?”
“族長在帝兵山,李天瀾,我看你能猖狂多久,我們...”
秋水市的市長皇甫飛揚聲音嚴厲。
李天瀾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再多嘴的話,會死人的。”
皇甫飛揚猛然漲紅了臉,但卻真的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他滅了唐家,廢了皇甫飛羽,殺光了名將部隊。
這是個真正的瘋子,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
“你能做主?”
李天瀾看了一眼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女人。
“我是夏柔。”
女人的聲音依舊平靜從容:“皇甫翼是我丈夫。”
很多年前,正是在她的一力主張下,夏至才從皇甫家族拿走了秋水,一舉突破進入無敵境。
李天瀾眯起眼睛,深深看了她一眼。
秋水再次出現在他手裡。
他握住了秋水的劍鞘,就像是握住了皇甫家族數百年來堅持的心念與榮耀。
“皇甫家族的傳世名劍...”
他眯著眼,看著夏柔:“它在皇甫家族的時候,平日都放在哪?帶我過去。”
夏柔眼神微微一怒:“你想怎麼樣?”
“帶我過去。”
李天瀾淡淡道。
夏柔狠狠的瞪著李天瀾,良久,她才深呼吸一口,緩緩點頭,轉身走進了靈犀閣。
皇甫家族所有人都跟在她後麵。
李天瀾走在人群後方。
身形有些踉蹌的皇甫秋水跟在李天瀾後麵。
一群人緩緩走進了皇甫家族供奉著曆代祖先的祠堂。
祠堂內亮著有些昏暗的燈光。
皇甫家族所有人在祠堂中臉色都變得肅穆起來,他們站成了一排,同時行禮。
李天瀾看著祠堂中大片的靈牌,沉默不語。
毫無疑問,這是整個皇族家族最神聖的地方。
祠堂中間擺放著一尊通體由極品和田玉打造的玉質雕像。
那是一個真正可以說得上是風華絕代傾國傾城的美人,她站在祠堂中間,清冷縹緲,栩栩如生,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李天瀾靜靜的看著這座雕像。
數百年前的某個時代或者數個時代裡,這是站在天驕身邊的女子。
靈犀閣,也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無論今時今日的北海如何,那個時代的北海,總是會令人尊敬,令人敬畏。
李天瀾神色平靜的對著玉質的雕像欠了欠身,行了一禮。
這是對過往的尊重。
夏柔的臉色微微緩和了一瞬,但語氣卻依舊僵硬。
“秋水是先祖當年的佩劍,大部分時間裡,它都擺放在她麵前。”
玉質的雕像前擺放著一座劍架。
李天瀾看了一會,突然道:“可惜了,從今日起,秋水是我的。”
皇甫家族每個人的臉色同時一變,帶著憤怒。
“秋水是我皇甫家族的傳世名劍,殿下,你當真不留一點情麵嗎?!”
夏柔壓抑著聲音,一字一頓的問道。
“我和皇甫家族...”
李天瀾麵無表情的看著雕像:“沒有情麵!”
“但我可以給你們一個選擇。”
他的聲音靜靜地:“從今日起,北海無劍,但北海的八大持劍家族,有機會擁有李氏的劍。”
他抬起了手掌。
那座精致而威嚴的劍陣在他周身浮現出來。
李天瀾伸出手,捏住了劍陣中的那一抹暖黃色。
天光劍!
那一縷天光在他手中不斷擴大。
李天瀾伸手輕輕一彈。
暖黃色的光芒飛躍了人群,筆直的插在了玉質的雕像前。
“你乾什麼?!”
無數的聲音陡然在祠堂裡響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羞辱。
“從今日起,李氏的劍會代替北海,成為你們新的信念。”
“你混賬!”
“狂妄無知!”
“你想羞辱我們嗎?!”
一名脾氣暴躁的皇甫家族高層猛然衝上去,伸手想要拔劍。
天光劍劍意流淌,刹那之間,鮮血飛揚。
一條血粼粼的手臂飛了起來,鮮血染紅了地板。
李天瀾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這一日他帶走了皇甫家族數百年來的堅持與榮耀,正大光明的將自己的劍插在了靈台山。
持劍家族丟了秋水,天光帶著難以想象的羞辱和強勢,封鎖了整座靈台山。
李天瀾緩緩回頭。
“你們今後可以為李氏持劍。”
他看著臉色蒼白的皇甫秋水:“如果你想通了,告訴它,然後帶著它來天南找我。”
“你做夢!”
皇甫秋水死死咬著牙:“把你的劍拿走,秋水還我!”
李天瀾回頭看了一眼天光。
“它會留在這裡。一直留在這裡。”
李天瀾聲音淡漠:“等有朝一日王天縱傷勢痊愈之時,我會親自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