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殿的會議在一片吵鬨聲中被強製結束的時候,整場會議隻是數次發言但幾乎全部都是命令的帝江緩緩站了起來,在一片壓抑著的質疑與憤怒中走出了天下殿。
他的命令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當場就遭到了數名持劍家族的反對。
但命令就是命令。
帝江不曾有絲毫的退讓。
王天縱不出的情況下,帝兵山上,北海王氏的一切都由他全權做主。
真正的命令壓下來,沒有任何人能夠違抗,而且現在也沒人敢反抗。
夏末初秋的第一次狂亂大雨從秋水彌漫到了聖州。
天空陰沉,空氣陰涼。
帝江站在天下殿的門前,看著狂亂的秋雨敲打著古樸的飛簷,沉默了很長時間。
北海王氏的半步無敵境高手蒼穹親自站在天下殿外。
看著帝江走出來,迎著天下殿中無數含義不明的視線,他輕輕關上了殿門。
“就這樣了。”
帝江喃喃自語了一聲。
“你確定要這樣?”
蒼穹皺了皺眉,問道。
“這是最好的選擇。”
帝江的身影走進了風雨,他的身影在雨中無比筆直,很堅定,但卻又帶著一種不堪負重的疲憊。
蒼穹看著他的背影,靜靜的看了很久。
帝江沿著小路不斷的走著,風雨淋在他身上,轉瞬間將他全身的衣服打濕。
路過一片花壇,走過精致的小湖。
他的麵前出現了一條狹窄而筆直的石板路。
這是一個起點。
帝兵山上漫山花海,五彩繽紛,可從這條石板路上望過去,入目處到處都是一片灰白。
那是容納了無數感情後無法形容的色彩,帶著無儘的蒼涼,一直延伸到了帝兵山最高的敵方。
這裡沒有鮮花,沒有綠草。
隻有無數的岩石堆砌成了最堅硬的道路。
沉默,肅穆,莊重。
近乎神聖。
帝江的腳步沿著小路走上去。
小路的儘頭是台階。
台階很高,每一步都需要走的很穩。
帝江的神色平靜,緩緩向上,走在這座帝兵山最純粹的色彩中。
狂亂的風雨之下,他靜靜前行的身影似乎已經跟這一片灰白徹底融為一體。
台階的儘頭是一片很小的空間。
近兩百個平方的平台中央屹立著一塊被歲月與風雨侵蝕了數百年的巨石。
密密麻麻的名字在巨石上蔓延下來,帶著難以言喻的肅穆與凝重。
這是整座帝兵山最沒有觀賞性的地方。
這是整座帝兵山最為神聖的地方。
這也是整座帝兵山最高的地方。
梟雄台。
梟雄石。
帝江靜靜望著這塊屹立在此數百年的石頭,望著上麵的人名。
密密麻麻的人名很多。
但每一個名字拿下來,都可以在北海王氏的族史上找到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犧牲者,善戰者,失蹤者...
每一個人,無論結局。
他們的名字雕刻在這塊石頭上麵,都表示他們曾經對北海王氏的貢獻。
帝江在上麵找到了自己的曆代先祖。
那一個一個的薑姓整整齊齊的排列著。
而薑氏的正上方,是一個至今閃耀在北海王氏族譜上的名字。
王複雨。
天驕的弟弟。
也是他們薑氏這一脈的祖師。
帝江笑了笑。
他深深凝望著每一個名字,他的笑聲帶著明顯的顫抖。
這一刻他的眼神瘋狂而凝重,帶著無與倫比的執著與熾熱。
像是無窮無儘的壓力死死的壓在他身上,又被他帶著無比巨大的力量生生抬了起來。
“對不起...”
他輕聲開口,望著薑氏的曆代祖先,輕聲道:“對不起...”
他說了無數聲的對不起。
但回應他的隻有風雨。
輕微的腳步聲在台階上響了起來。
腳步聲時斷時續,在帝江的意識中不斷徘徊著,時有時無,但卻距離他越來越近。
帝江警惕的轉過頭,隨即愣在了原地。
視線中一身白衣幾乎是飄上了梟雄台。
白色衣裙帶著高溫蒸發了不斷飄落的風雨。
精致的短發乾淨整潔。
她的臉龐依舊絕美,但卻無比蒼白木然。
她的步履輕柔飄忽,緩緩走向梟雄台,如同一隻沒有半點生氣的幽靈。
帝江靜靜的看著她這幅狀態,內心複雜。
王月瞳沒有說話。
她站在梟雄石前方看著一個個的人名,良久,才輕聲道:“薑哥,你囚禁了七大持劍家族的族長?”
“是啊。”
帝江輕聲道,他問心無愧,所以不需要解釋什麼。
王月瞳靜靜的向下望去。
這裡是帝兵山最高的地方,自然可以看到帝兵山的全貌。
透過樹林和如海一般的鮮花,帝兵山在動。
廣場,每一個小路,山頂,山腰,山下...
到處都在動。
無數人在向下走。
就連山腳下駐紮著的數萬北海軍團精銳都在動。
而守衛帝兵山的內衛部隊也在動。
王月瞳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問道:“為什麼?”
“北海軍團內部在滄瀾和浮島有兩次大規模的演習,如今算算時間,他們也該出發了。至於內衛部隊,這些年他們未免太過安逸了,雖然平日的訓練保持的不做,但足夠的戰鬥力不代表有先進的作戰意識,所以我把他們掉到了滄瀾,一起參加這次的演習。”
帝江的聲音平靜的不帶絲毫起伏。
王月瞳看著視線中的一切。
山腰處原本隸屬於內衛部隊的一個狙擊營也都全員出動,開始下山。
而最靠近山頂的地方,一個一個的小隊也開始離開帝兵山。
王月瞳的內心一片空蕩:“誅天部隊也要走?”
“都走。”
帝江輕聲道:“演習需要他們。”
“那這裡呢?”
王月瞳問道:“他要來了,這裡還有什麼力量可以擋住他?”
“還有我。”
帝江說道:“我會拚儘全力,將他攔在梟雄台前。”
“你如果不是他的對手怎麼辦?”
王月瞳看著帝江的眼睛:“老爺子已經隕落了,你要是失敗...”
“那也是我的失敗。”
帝江的聲音平靜的有些殘忍:“隻屬於我自己的失敗。不是帝兵山的失敗。帝兵山上所有的力量都抽調一空,在空虛的狀態裡,他來到帝兵山,隻能擊敗我,他打不垮帝兵山,就算他登上了梟雄台,也不過是趁虛而入的小人。這是我的失誤,與帝兵山無關,與北海王氏無關。”
王月瞳站在原地看著帝江,怔怔出神。
她終於明白了帝江的打算。
他囚禁了七大持劍家族的族長不讓他們在插手這場戰鬥。
他調走了帝兵山上所有的力量讓帝兵山陷入空虛。
他獨自一人留在這裡,等著李天瀾。
他會竭儘全力的維護北海王氏的一切。
但同樣也做好了自己承擔著所有屈辱和失敗的準備。
就算在這裡,失敗的也隻是帝江。
帝江不姓王。
就算失敗,就算被羞辱,遭遇這一切的也是帝江。
或許會有人質疑調走了誅天部隊,調走了內衛部隊是不戰而退,是懦夫,是膽小鬼。
但發出這個決策的也是帝江。
麵對著即將來到帝兵山的李天瀾,帝江做好了兩手準備。
他勝,皆大歡喜。
他敗,所有的罵名,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失敗,都是由他一人承擔。
王月瞳的眼神有些恍惚。
“為什麼這麼做呢?”
她喃喃道。
“為了北海啊。”
帝江的聲音依舊平靜而從容。
他轉頭望著薑氏列祖列宗的名字,眼神裡終於多了一絲酸楚。
“我們薑氏的祖先。”
他指著最上方僅次於王複雨的那個名字:“當年薑氏成立的時候,正好麵對的是東島最強烈的反撲,他們想要拿回如今屬於北海的一半土地,高手進出。我的祖先帶著薑氏不到三十名精銳擋在秋水,激戰一天一夜,斬殺東島將近六百名高手,力竭而死。”
“我爺爺。”
“三十年前我還小的時候一人單槍匹馬深入星國,解救了被圍困在星國的近三百名北海王氏精銳,從聯邦城到海濱,四百多公裡的道路,他牽製了星國大半個黑衣人,獨自一人殺了星國十五位驚雷境巔峰高手,他的屍體被送回來的時候,幾乎已經找不到完整的地方。”
他深深呼吸,凝視著屬於薑氏的名字,無比深情:“雕刻在梟雄石上的名字有無數種身份,但屬於薑氏的身份隻有一種,都是犧牲者。”
“而我...”
他笑了起來,想著很可能發生的一切,承受的屈辱,遭受的罵名,迎接的失敗:“日後我若有幸,當名字刻在梟雄石上的時候,我應該是薑氏唯一一個懦弱者,也是梟雄石上的唯一一個了...”
“你想過你這麼做,以後怎麼辦嗎?”
王月瞳看著他:“你自己的以後,北海王氏的以後啊...”
“我的以後,我沒有想過。”
帝江平靜道:“但北海王氏的以後...”
“我若是失敗,會遭到多個持劍家族的反對,甚至無數北海民眾的厭惡和唾棄,這樣的我,自然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
他輕聲道:“所以北海王氏的以後,要等聖宵回來再說了。”
王月瞳身體微微一震。
帝江若是失敗。
他保存了帝兵山的力量,但承擔的卻是無儘的罵名。
而那個時候王聖宵從東歐回來,可以順理成章的坐在他這個位置上,以繼承人的身份,掌管著北海王氏的一切。
名正言順。
“這是你們計劃好的?”
王月瞳看著他問道。
帝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平淡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看著梟雄石上的名字,輕聲道:“我對不起他們,但我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