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絕對的意外與震驚中往往會表現出不同的反應。
而此時此刻,夏至的每一種反應幾乎都到了極致。
那一抹清光清淡而悠遠,不醒目,但卻像是天地間最為清晰的色彩。
光芒在血色的領域中綻放著,不急不緩,但卻仿佛帶著一種可以鎮壓一切的力量。
夏至的身體呈現出極為怪異的姿勢僵在那。
她的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身體顫抖。
這位始終冷靜的北海王氏女主人此時恍恍惚惚,整個人表情複雜的完全無法形容。
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是幻影?還是錯覺?
血色領域內,那一抹清光還在綻放,不急不緩,它的速度很慢,可卻無比沉重,壓製一切。
清光彌漫的刹那,本來無比狂暴的六道輪回陣似乎徹底靜止下來。
夏至死死的盯著這一幕。
在場所有人,除了林楓亭之外,恐怕就連帝江都不清楚眼前這幅畫麵到底意味著什麼。
夏至突然閉上了眼睛。
周圍的空間以肉眼可見的形狀扭曲起來。
夏至的身體逐漸挺直,變得無比專注。
林楓亭看了她一眼。
“你沒有被催眠。”
他的聲音有些複雜:“你看到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事實上,你見過哪個巔峰無敵境高手會被催眠的?”
夏至就算根基半廢那也是巔峰無敵,無限接近超然境的精神大師或許可以短暫的誤導普通的無敵境高手,但卻不可能讓巔峰無敵境上當,當初在東歐,麵對接近巔峰無敵境的蔣千頌,秦微白也是先想儘辦法摧毀他的意誌,讓他在極度的虛弱和疲憊中才陷入她的陷阱。
所以如今夏至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
夏至睜開了眼睛。
她的臉色慘白。
有些事情不可思議,無法解釋,從未預料。
當它發生在眼前的時候,那種巨大的錯愕最終都會形成最清晰的情緒。
不敢置信。
“這怎麼可能?”
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
離她最近的宋詞趕緊將她的身體扶住。
“這就是你應該看到的東西。”
林楓亭開口道:“現在你明白天縱為什麼擋不住那一劍了嗎?”
十三重樓。
軒轅鋒。
夏至隱約明白了什麼。
看著遠方的清光,她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就是你說的那“一劍”?”
她緩緩轉頭,看著林楓亭,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聲音也變得有些尖銳。
“不是劍,又是什麼?”
林楓亭反問道。
夏至苦笑一聲:“十三重樓,十三把劍,軒轅鋒如此...那其他的呢...”
“都是如此。”
林楓亭說道。
夏至的臉色木然。
這一次她甚至連苦笑都露不出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什麼王天縱的傷勢會如此嚴重。
也明白了為什麼人皇打造的九州寒會徹底斷裂,需要漫長的時間才可以修複。
原來不是王天縱比東城皇圖差。
也不是九州寒不如軒轅鋒。
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眼前這一道清光,或者說,是因為東歐上空那些七彩紛呈的光芒。
她看著逐漸被清光壓製的猩紅色領域,想著那六名出自於北海王氏的惡魔軍團。
這是王天縱留給她的底牌。
六位出自北海王氏的惡魔,而且是在惡魔軍團中地位很特殊的惡魔,屬於北海王氏最重要的底蘊之一。
六人成陣,被改造冰封之後他們的實力雖然不複當年,但六人同時出手,刹那之間的配合依然可以說得上是所向披靡。
夏至本以為這一劍可以重創李天瀾,加上天刀給他的傷勢,到最後就算他還能勝帝江,必然也再無多少戰鬥力。
可現在...
當那道清光亮起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六名惡魔將全身能量注入眼前的劍陣中,對於李天瀾而言非但不是麻煩,反而是真正的驚喜。
“為什麼會這樣啊...”
夏至輕聲說著,她的聲音近乎呢喃。
“誰知道呢?”
林楓亭淡淡道:“強行解釋的話,隻能說是命運了。”
他看著清光照耀的方向,輕聲道:“你們曾經真的有機會將他拉入帝兵山的,最好的機會。你們會接納他,他也會完全接納你們,他與聖宵聯手,有帝江輔佐,北海王氏會是真正的天下無敵,甚至超越最巔峰的時期...多好的機會啊。”
他的聲音有些嘲弄:“但你們放棄了。”
夏至低著頭,笑的有些淒慘:“我想...我知道東城皇圖是誰了。”
林楓亭沒有說話。
視線中,那一抹照亮了黑夜的清光不可阻擋的擴散到了整片血色領域中。
他靜靜的看著,眼神複雜。
李天瀾也在看著這道清光,他的目光有些欣慰。
這不是他的劍氣。
但卻是他的劍。
手掌大小的軒轅劍精致而完美。
李天瀾放開了手。
精致烏黑的小劍在李天瀾麵前懸浮顫動,無儘的清光在劍身上爆發出出來。
耀眼的光沉重又清澈,布滿了整片領域。
六名惡魔相互交融的劍氣似乎一瞬間被軒轅劍散發的清光吸收進去。
惡魔站在原地。
猩紅的光在他們眼神裡不斷閃爍著,似乎在表達著無數的情緒。
可他們的身體卻全部都僵硬在原地。
紅色的領域消失了。
清光驅散了所有的猩紅,遠遠看過去,軒轅劍光芒所覆蓋的領域,就像是一片巨大而純淨的光罩。
光罩籠罩著李天瀾,籠罩著六名惡魔軍團。
一片濃重而喜悅的情緒在光罩裡麵不斷傳遞著。
十三重樓所有剩下的小劍都出現在了李天瀾身邊。
軒轅劍烏黑的劍身愈發閃耀,如同一塊晶瑩剔透的墨玉。
碎心劍亮了起來。
驚鴻劍亮了起來。
碧色劍亮了起來。
暮光劍亮了起來。
銀月劍亮了起來。
那種喜悅的情緒愈發明顯,清晰的,徹底的傳遞給了李天瀾。
李天瀾笑了。
純淨的光芒裡,他笑的像個孩子。
天空依然暴雨。
帝兵山依舊陰沉。
他站在無比耀眼純粹的光芒中,伸出手掌揮了揮。
十三重樓刹那破碎。
僅剩下的六把劍爭先恐後的飛了出去。
所有的劍都亮了起來。
各種顏色的劍光在純淨的光罩中不斷閃爍著,越來越明顯。
這是一幅異常華麗的畫麵,而在北海王氏每個人心裡,這也是一幅異常驚悚的畫麵。
夏至在看著,帝江在看著,林楓亭在看著。
王月瞳,宋詞,唐詩,王青雷。
每個人都在看著這幅畫麵,沒有任何人說話。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站在所有人最前方的帝江突然笑了起來。
凝聚在他身上的凝重與肅穆隨著他的笑容完全消失。
他整個人突然變得無比放鬆。
沒有什麼可以去想了。
所謂的僥幸,所謂的可能,所謂的希望。
都不用去想了。
他看著遠方的光芒。
這一戰還未開始,但結果卻已經注定。
帝江放下了一切。
他回身看著被自己守在身後的北海王氏眾人,看著梟雄台上沐浴著風雨麵對著滄海的梟雄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嘴角動了動,但卻沒有說話。
他慢慢的轉身,朝著李天瀾的方向走了過去。
清晰的仿佛像是破碎的聲音在他體內不斷回蕩著。
像是在破碎,又像是在成長。
帝江的身體放鬆,內心放鬆。
他行走在狹窄的台階上,一路向下,整個人的身影卻愈發厚重。
林楓亭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有些惋惜:“帝江...”
他低聲道:“確實是個天才啊。”
夏至沉默著沒有說話。
在最關鍵的時刻,始終緊繃著神經調整狀態的帝江放下了一切。
他隻想一戰。
而純粹的戰意在他最放鬆的時候徹底綻放出來,刺激著他所有的潛能。
他突破了。
不是境界的突破,而是身體的突破。
他依然是無敵級的戰鬥力而不是真正的無敵。
這一刻,突破的是他體內的雙雷脈。
這同樣也意味著帝江已經完全打通了進入無敵境甚至巔峰無敵境的最後門檻。
夏至看著帝江的背影,看著遠方的光芒,突然開口道:“我可以跟李天瀾談談。”
她站了起來。
林楓亭苦笑著搖了搖頭:“現在...”
他嘴角動了動,這一刻他真的想問夏至一句,你早乾什麼去了?
但話到嘴邊,他卻突然發現自己最應該問的是自己早乾什麼去了。
在早一些,自己在昏迷,提醒不了夏至什麼,而且就算提醒了,夏至也未必相信。
畢竟有些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不親眼所見,誰能相信?
他能理解夏至的想法。
沒人理解十三重樓,北海王氏甚至沒人可以理解那把軒轅劍。
所以夏至有堅持的資本與資格。
李天瀾打穿了北海行省,擊殺了天刀,甚至可以擊敗帝江。
但她還在。
她自認為自己強殺李天瀾的話李天瀾擋不住。
她不想死,她相信李天瀾更不想死。
雙方都不想死的情況下,僵持之中,北海王氏就算談判,也是相對平等的。
而現在...
隨著那道清光的出現,李天瀾依舊不是夏至的對手。
但十三重樓,卻跟剛才不一樣了。
這個時候在去跟李天瀾談判,會不會太晚了一些?
“現在還不是時候啊...”
林楓亭輕聲道。
夏至看了林楓亭一眼,麵無表情道:“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等北海彆無選擇隻能低頭承受屈辱的時候,等他覺得夠了的時候。他不會滅了王氏,但也不想給你們留下什麼希望。”
林楓亭低聲道:“已經到了帝兵山,他上來之前,如何談判?”
他看著帝江的背影,輕聲道:“讓他去吧。”
惡魔軍團隕落。
帝江失敗。
隻有真正打穿一切徹底站在北海王氏麵前的時候,李天瀾內心的壓抑也許才會完全釋放出來,接受所謂的談判,或者說是求和。
所有人都望著遠方。
遠方一片殿堂廢墟的中間,那道清光依然明亮,但卻縮小了很多。
那片光罩磨滅了惡魔軍團的領域,逐漸收攏,變成了一條聯通天地的光柱。
六名惡魔在無聲無息間已經隨著那片光罩的縮小而徹底消失。
帝江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快。
他走出小路,走過了天下殿,走過了帝兵山後方唯一保存的一片宮殿,站在了光柱前方,神色愈發平靜。
這道光柱無比耀眼。
帝江距離李天瀾很近,但卻根本看不到李天瀾的表情。
光柱緩緩動蕩,逐漸變淡。
無儘的光芒中,李天瀾緩緩走了出來。
十三重樓懸浮在他身邊,光芒閃爍,如同迎來了真正的新生。
李天瀾步伐平穩,緩緩向前。
他看著帝江,微微挑了挑眉,問道:“你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