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在療養院門前的時候,如火的夕陽已經消失,冰涼的寒意被夜幕包裹著籠罩天地,他從車裡下來,靜靜的看著眼前療養院內溫暖的燈光,呆在那,就像是陷入了回憶。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密集的車流流淌過去,他靜靜的站著,有些疲憊又有些茫然的麵對著療養院的方向,像是一個風塵仆仆的過客。
說不清具體是因為什麼來到這裡,完全是出於本能反應,在得到她消息的時候,沒有考慮,沒有猶豫,沒有取舍。
想來,於是就來了。
東皇宮不同於昆侖城。
李天瀾也不同於古行雲。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在向之前那般默默的看著,如果不想再次失去,那就隻能儘全力的去爭取。
洶湧的回憶如同滔天的潮水在夜色中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
那種力量將他死死的按在這裡,腦海中所有的畫麵都是漫長的猶如幻境的過往。
往事一幕一幕的無聲閃爍。
他笑了起來。
回憶中最清晰的並不是他與她的初見,也不是那曾經數次接近卻最終遠離的不舍糾纏,而是那個陰冷的冬季,在那片陰沉的皇宮中,無數人的麵前,她靜靜的漂浮在臥室的橫梁上。
素白色的衣裙,簡單的木質發簪,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素麵朝天,在一個最平平無奇的日子裡,一個在尋常不過的時間,她安安靜靜的將自己吊死在臥室裡。
如此的沉靜,如此的淡泊。
那一年那一日,她的身影就那麼搖晃在他眼前,像是一把尖刀,刺入皮肉,刺入胸口,刺入心臟,似乎將他整個人都撕扯成了鮮血淋淋的無數片。
回憶中那完全是一個已經不能用悲情來形容的慘烈世界。
有人家破人亡,有人妻離子散,有人眾叛親離,有人死無全屍,一個又一個站在巔峰的人帶著無儘的輝煌與風光墜落下來,如今再次回想,竟然沒有一人能夠全身而退,充斥在記憶中的都是死亡,鮮血,背叛,一個個淒涼落幕,慘淡離場,死了的死不瞑目,活著的生不如死,那是一個到處都是黑暗與陰冷色調的時代。
作為那個時代的幸存者,他無疑是幸運的。
幸運的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彆人的臥室裡。
幸運的看著自己崇拜的父親親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臟。
幸運的看著自己所擁有的,所奮鬥的一切在大勢之下被輕而易舉的碾碎成塵。
多麼幸運?
最幸運的是他還活著,並且有了去改變一切的機會。
他深深呼吸,將泛濫的思緒一點一點的壓下去,緩緩向前,隨手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聖徒有些詫異的聲音響了起來:“江上雨?”
“我的名字竟然能出現在殿下的通訊錄上,我很榮幸。”
江上雨輕聲笑道。
聖徒不動聲色,收斂了情緒,淡然道:“你找我做什麼?”
無論江上雨如何低調,都沒有人敢說江上雨是個小人物。
一夜之間從燃火境直入半步無敵,一步登天。
中洲如今最耀眼的年輕人之一,江山的兒子。
軍部將軍,雪舞軍團前任次帥。
無論哪一個身份,都沒人會認為他是個小人物,聖徒自然會記下他的聯係方式,不隻是他,江上雨這個名字,即便是在李華成的通訊錄上,也是被標記的重要人物。
“我在幽州療養院的門口。”
江上雨的笑容平和,夜色下,那是一張讓人看著就會覺得很溫暖的笑臉:“我想進去探望一下離兮女士,嗯,還有傾城...”
電話中,聖徒沉默了一下。
“如果殿下要跟李天瀾陛下彙報的話,我可以等。”
江上雨平靜道,他的姿態不高不低,說起李天瀾的時候,自然而然用了陛下的稱呼,讓人感受不到絲毫的惡意。
江上雨對於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有些奇怪。
雪國亂局之後,他那一句翅膀硬了的宣言無疑等於是跟昆侖城正式的分道揚鑣。
同樣的,他跟北海王氏關係也不好。
跟李天瀾關係更是一般。
中洲沒有誰會忽視江上雨的存在,可認真說起來,真把他當成敵人的,似乎也沒有。
聖徒一時間也不太好定位跟江上雨的關係,包括東皇宮在內,各大勢力對他或許會有戒備,但要說敵意,似乎真沒多說,即便是經過了今天北疆的事件之後依舊是如此,療養院也不是什麼禁地,江上雨想進來探望離兮,走的是正常程序,給聖徒打個招呼,聖徒也找不到什麼理由拒絕。
“不需要。”
聖徒緩緩道:“我會跟守衛打個招呼,你做個登記,直接進來就可以。”
“謝謝。”
江上雨笑著掛了電話。
登記很簡單,進入療養院,更是暢通無阻。
走過療養院門前的林蔭小路,路的儘頭,軍師正安安靜靜的站在那,看到江上雨過來,他微微點頭:“我問過離兮了。”
聖徒平淡道:“她同意見你。”
江上雨微笑著嗯了一聲:“謝謝。”
聖徒轉過身在前方領路,走了兩步,他突然問道:“北疆的事情,你知道了?”
“知道啊。”
江上雨理所當然的點點頭:“黃統鬨的太不像話了,死有餘辜,東皇陛下做的漂亮。事實上,我來之前,我父親還讓我跟陛下說一聲謝謝。”
黃統即便是在封鎖行動之前,軍銜跟江上雨也隻是平級,如今隨著他的死亡,軍部已經確定了他的叛國罪,因此在說起黃統他自然也不會客氣。
“謝謝?”
聖徒重複了一遍:“謝謝...”
他的語氣有些玩味,有些陰森:“確實,議員有必要跟陛下說一句謝謝。”
“陛下如果在療養院的話,我會當麵跟他說的。”
江上雨笑容不變。
聖徒深深看了他一眼,眯起眼睛,突然問道:“這是議員自己的意思?”
“我不知道您是什麼意思。”
江上雨笑嗬嗬的開口道。
“你們江家想要一口吃下北疆,野心很大,但難道就沒有考慮過吃不下的問題?”
聖徒依舊是心平氣和。
如果麵對的是江山的話,聖徒修養再怎麼好也免不了要嘲諷兩句,可是麵對江上雨,他卻完全沒那個想法。
這或許也是江上雨的特點。
他也張揚跋扈過,但在一些敏感的事情上,他從能將自己的存在感無限降低,降低到根本不引人注意的程度。
“我們從不考慮不存在的問題。”
江上雨聲音柔和,綿裡藏針。
也就是說吃不下北疆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聖徒挑了挑眉,低沉道:“我已經想了好一會,但始終想不明白你們背後可以依仗的是誰,如果沒有足夠強勢的靠山,江家即便現在勉強吃下北疆,早晚也會吐出來,議會不可能讓北疆長期保持這種狀態,陛下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到時候你們拿什麼擋?又或者說,你們背後的靠山拿什麼擋?”
“中洲不喜歡看到現在這樣的情況是可以肯定的,但北疆局勢敏感,議會確實也需要一個可以麵麵俱到處理各種事情的人,而且短時間內,中洲的目光注定會聚焦在李天瀾陛下和陳方青身上,或者在加上一個古行雲,相比於北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議會短時間內根本顧不上我們。這段寶貴的時間,才是我們要爭取的,有時間,才可以布局。”
江上雨坦白的讓人有些吃驚,他笑了笑,突然道:“殿下,你對東皇宮,北海王氏,太子集團和特戰集團的博弈怎麼看?”
聖徒愣了愣,有些古怪的笑了起來:“博弈?特戰集團還有參與博弈的資格嗎?”
江上雨啞然半晌,才失笑道:“確實,今天這件事情過後,古行雲的威望墜入穀底,特戰集團幾乎已經出局了。”
古行雲的失敗無疑有著極為嚴重的後果,但後果更為嚴重的是他在特戰集團陷入叛國風波中的時候輸給了如日中天的李天瀾。
昆侖城和燃燒軍團的關係到現在都解釋不清楚,古行雲這一敗,昆侖城的根基都將四分五裂。
博弈?
現在看來,這個詞彙放在昆侖陳身上幾乎就是一個笑話了。
“所以,答案不是很明顯了嗎?”
聖徒緩緩開口道。
“英雄所見略同。”
江上雨沉默了一會,有些含蓄的笑了起來:“特戰集團出局,太子集團注定獨木難支,東皇宮和北海王氏啊...說的具體一點,是東南,豪門,北方,還有新集團圍攻太子集團,學院派或許會袖手旁觀,但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中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哈哈。各方圍攻之下,陳方青和太子集團絕對是扛不住的,太子集團分崩離析,實力大損,東皇宮和北海王氏取得空前的勝利,這大概就是這次博弈的結果了。”
“所以呢?”
聖徒轉頭看著江上雨,他的眼眸中劍意流轉,帶著濃烈的威壓,淩厲而迫人。
“所以...”
江上雨攤開手:“你們有沒有想過,太子集團最後的下場是什麼?這是一個在中洲紮根了數百年的集團,甚至曆史還要早於東南集團一些,根深蒂固,太子集團或許會實力大損,甚至會分裂,但這樣的集團,不可能一蹶不振,你們的實力是很強的,但殿下,你真的覺得博弈過後,太子集團會徹底消失嗎?”
聖徒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即便是最樂觀的人,也沒有辦法說太子集團會完全消失,他們損失慘重是注定的,甚至連一半的實力都保存不下來,隨著陳方青倒下,太子集團內部必然損兵折將,但徹底消失?這幾乎不可能做到,李華成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陳方青一係的人徹底被打掉,太子集團大量的人員進入新集團和學院派,剩下的力量一片混亂分散,然後慢慢整合,選出新的領袖,重新站穩腳跟。
到時新生的太子集團,依舊會是龐然大物。
“一切到大選之前就該結束了,太子集團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混亂,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總能看清楚局勢,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也許一年,太子集團就會自動整合洗牌。”
江上雨輕聲笑著,冰涼的夜色中,他溫和的笑臉竟然有種張牙舞爪般的張揚與狂放:“我好像記得,我父親在太子集團內地位不低呀。”
聖徒:!!!
他前進的腳步陡然頓住,霍然轉身,眼神灼灼的看著笑臉迷人的江上雨。
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北疆的一切到底意味著什麼。
就像是有人輕柔的用手撥開了眼前淡淡的迷霧,所有的一切都豁然開朗。
江山跟太子集團近年來漸行漸遠,幾乎已經是形同陌路。
所有人都忽略掉了江山的立場。
但此時江上雨重新說出來的瞬間,聖徒整個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江山屬於太子集團。
太子集團注定會在博弈中失敗。
陳方青主導的力量會完全被打散,其他一部分力量會離開太子集團,而剩下的力量,則會重新整合,選出一個新的領袖。
還有誰會比完全掌控著北疆的一切的江山更合適當這個太子集團的新的領袖?
實力,金錢,人脈,地位,威望。
該有的江山都有。
在太子集團人心惶惶的情況下,江山卻直接強勢的完全掌握了北疆。
等到太子集團清醒過來,恐怕不需要多說,那些人就會朝著江山靠攏。
到時太子集團...
不,那個時候,根本不是太子集團了。
也許是北疆集團?
或者...江氏集團?!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身體所有的溫度似乎一瞬間被抽離出去,略微戰栗的感覺傳遍全身上下,聖徒深深凝視著江上雨。
“這才是你們的目的?”
“局勢如此啊。”
江上雨的表情有些無辜。
聖徒麵無表情的嗬了一聲:“我突然想到一個詞,一個近日來陳方青經常說,甚至數次用在了陛下身上的詞。”
“竊國者!”
聖徒看著江上雨:“你們江家,才是真正的竊國者,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殿下想要阻止嗎?”
江上雨輕笑了一聲。
“你說呢?”
聖徒眯起了眼睛。
“晚了。”
江上雨微笑道:“已經晚了,我既然能將這一切說出來,那就證明很多事情,都沒有隱藏下去的必要了。你阻止不了,李天瀾陛下,也阻止不了。”
“其實我知道他對北疆是有想法的,但是他太慢了,你們都太慢,陛下想要北疆,需要運作,需要安插人手,需要創造自己想要的局麵,太慢了啊,我們不一樣...”
“江家在北疆發展了幾十年的時間,陛下要運作的那些東西,在我們這裡全部都可以省略,我們可以直奔主題,形成今天的局麵,真的,已經晚了...你們...”
江上雨輕輕笑了起來:“來不及了。”
“你說得對。”
聖徒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點頭:“論在北疆的根基,沒有人及得上江家,這是你們的優勢,但你們的優勢也僅限於北疆,江家今日如此行事,難道就真的沒有考慮過後果?”
“什麼後果?”
江上雨淡然問道。
聖徒冷笑起來:“你我都清楚,中洲現在有能力支持北疆的隻有兩個,第一是東皇宮,第二是北海王氏。後者這種時候不會跟東皇宮搶奪北疆的控製權,而江家的靠山顯然也不是東皇宮,那還能有什麼答案?你們的背後,是境外勢力,也隻能是境外勢力,有境外勢力支持,你們可以支付得起那筆撫恤金,也可以獲得很多的資源,但你們是不是太天真了些?掌控北疆,還想通過北疆控製太子集團,把手伸到中洲的權力核心裡,你們真當中洲拿你們無可奈何嗎?”
論在北疆的根基,沒有任何人能夠比得過江山,任何人任何組織想要圖謀北疆都需要一定的籌備,一定的運作去達成自己想要的局麵,而這些動作,大都是要針對江山的。
可江山根本就不需要準備這些東西,所以隻要他想要北疆,對他有利的局麵一出現,他就可以第一時間順勢接手北疆的一切。
現在確實沒什麼人可以組織江山的行動。
但之後呢?
北疆的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裡,不知道有多少人開始暗中調查江家背後的靠山到底是不是境外勢力,這樣的事實根本成不了秘密,不可能被隱藏起來,一旦江家背後的靠山曝光出來,中洲即便再怎麼無暇顧及北疆,也不可能讓江山在北疆為所欲為。
畢竟陳方青和李天瀾之間鬥的再怎麼嚴重,那也屬於是內部事務,一旦牽扯到境外的力量,中洲所有的勢力都會一致對外。
“沒有所謂的境外勢力。”
江上雨平靜道:“如果真的有的話,那麼他們也不算是江家的靠山,相反,江家算是他們的後台才對。”
他笑了笑,淡淡道:“似乎很多人都誤會了什麼,江家為什麼一定要有靠山才能做事?我們江家沒有給彆人做狗的習慣,如果說真的有所謂的靠山和後台的話,那麼江家的靠山和後台,就是我們自己,僅此而已。”
......
(最近幾天在調整作息,太久沒有正常睡覺了,現在白天起來一天都是懵的,狀態賊差...一般我是晚上碼字狀態會比較好,但現在起得早了,等到晚上,基本困得睜不開眼了...所以昨天斷更了一天...調整下,我儘量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