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天瀾和東城無敵幾人的到來,儘管陳家人極力掩飾著什麼,但不經意間卻依舊表現出了極為強烈的敵意與莫大的恐懼。
陳家的住處距離市中心並不算太遠,是一片占地麵積大概不到二十畝的一片中式園林,這裡曾經是前朝某位宰相的府邸,與陳方青的身份正好匹配,據說當初陳方青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裡,在做副相的時候就將家人接了過來,並且將這片宰相府邸打造成了古香古色但卻又帶著現代化舒適度的元林,大概在七年之前,這片府邸被皓月集團買了下來,十二個億,這樣的麵積結合這片府邸的過往曆史,在加上是在幽州,這個價格可以說並不算貴,但幽州也算不上是吃虧。
陳方青的遺體目前就停在府邸的正廳中。
李天瀾幾人趕過來的時候,一大片人浩浩蕩蕩的迎了出來,很難得的是,除了陳方青之外,其他八位理事目前都在幽州,東城無敵和鄒木林跟李天瀾在一起,剩餘六位,包括李華成在內,此時全部都出現在了李天瀾的視線裡。
但走在最前麵最中央的卻不是李華成。
而是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他的相貌跟陳方青略有相似,身材微胖,帶著一副眼鏡,此時披麻戴孝,眼神痛苦的已經有些麻木,整個人甚至顯得有些呆滯,很顯然他根本還沒有從陳方青的突然離世的消息裡反應過來。
在跟李天瀾握手的時候,他的手臂劇烈的顫抖著,那種近乎麻木的痛苦似乎在看到李天瀾的一瞬間就變得活躍起來,痛苦在變化,夾雜了深深的怨毒和忌憚,這一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隨時要撲倒李天瀾狠狠咬死他一樣。
但最終他什麼都沒敢做,甚至為了掩飾自己的眼神,還悄悄的低下了頭。
李天瀾打量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不動聲色。
眼前的這位他自然認識,陳方青之後,他基本上可以算作是整個陳家的頂梁柱,這是陳方青的親生兒子,也是陳方青在中洲的接班人,陳曦,在一年前剛剛被調整為南雲行省的總督。
今年剛剛三十八歲的他站在這個位置上,完全可以說得上是前途無量。
而且一年前被調整到這個位置上,也足以說明陳方青的良苦用心。
大選距離現在也不過是接近一年的時間。
大選之後,陳方青無論退還是不退,各大集團都會對自己現有的人員進行調整,有人上,有人下,有人走,有人留,大選前後,向來都是風起雲湧的時候,陳曦一年之前被放在了總統這個位置上,等到大選之後,正好過了兩年的紅線,太子集團完全可以讓晨曦更上一步,離開南雲,成為某個行省的議長。
陳曦在太子集團是什麼地位?
從他的年齡和職務來看就已經是一目了然。
如今新集團中備受矚目甚至被人認為極有可能在十多年二十年後成為總統的鄒遠山今年三十八歲,在江浙擔任議長。
東南集團中幾乎可以說與鄒遠山齊名的王靜心今年三十六歲,在江淮擔任總督。
陳曦今年三十八歲,南雲行省議長,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麼大選之後,陳方青下來的第一時間,甚至是陳方青退下來之前,陳曦的職務就會再次出現變動,結合太子集團如今的人員架構,陳曦很可能去天府行省擔任議長,走上陳方青當年走過的那條通天之路,從天府到西南,進入議會,最終跟鄒遠山王靜心等人去競爭那幾名理事的位置。
鄒遠山,王靜心,陳曦...
這樣的人,如果沒有天大的意外出現的話,那麼他們的道路注定是一路高歌的,或許會有挑戰,或許會有挫敗,會有沉浮,但他們最終都會走到一個令人目眩的位置上,他們爭的,隻是排名問題。
可是現在...
天大的意外真的出現了。
如果陳方青沒有去世,即便他提前退下來都不算什麼太大的問題,陳家或許會損失慘重,陳方青在名譽上也許會聲名狼藉,但太子集團必然會保住陳曦,他如今的位置和資曆都極為完美,那是太子集團花費了無數的資源鋪墊出來的完美,他是大集團最核心的接班人之一,如今已經走到了向著行省議長衝刺的位置,那也就意味著集團內部根本就不可能放棄他,也不允許他栽跟頭,因為集團內部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和資源去培養其他的接班人。
所以隻要陳方青還在,哪怕什麼職務都沒有,陳曦接下來也能穩住陣腳,一年之後前往天府,六年之後入主西南,陳家將再次恢複往日的榮光。
可是陳方青卻死了。
非常突然,沒有半點征兆,死的不明不白,死的莫名其妙,死的讓人手足無措。
陳曦絲毫都不相信自己的父親的死亡是一個意外。
他昨天中午在接到北海決戰的消息之後還跟父親通過電話,那個時候的陳方青內心壓抑著極大的不甘和憤怒,可態度上卻依舊積極,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一天不到的時間,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了?
李天瀾。
隻能是李天瀾!
隻能是新集團。
無論陳曦是否還有足夠的理智,無論他是不是看得出新集團此時下手對他們自身的處境都極為不利,陳曦始終都堅信著是李天瀾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因為這是唯一有可能的解釋。
既然是唯一的,那麼無論有多麼荒謬,這個唯一,都是真相。
看到李天瀾的瞬間,陳曦整個人都陡然陷入了無比巨大的仇恨與狂怒之中,可當他看到了李天瀾眼神的時候,所有的仇恨和狂怒卻全部都仿佛被凍結了。
對方的目光平和淡然,就像是一盆沒有絲毫溫度的冷水,刹那之間凍僵了他體內所有的熱血。
恐懼,寒冷徹底的滲入了他的骨髓。
陳曦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或者說,他想起了自己的職務。
他的職務是...
南雲行省的總督。
南雲行省。
緊挨著天南的南雲行省!
軒轅城這兩年多來日新月異的發展跟東皇宮自身的資金和當時隱藏在幕後的盛世基金的支持自然是密不可分的,但這卻不是全部,很多規劃,都是需要在議會討論的,大批量的物資中,也有一部分屬於嚴格管製的東西,這些東西盛世基金和東皇宮不是拿不出來,但想要以建設行省的規劃首先建設一個城市,需要的各種物資卻是海量的,要依靠著中洲的支援。
所有的物資必然要經過南雲行省。
而給軒轅城的物資,也是南雲行省率先準備的。
兩年多的時間,太子集團和學院派對東南集團以及豪門集團窮追猛打,同時也不斷的給東皇宮和北海王氏施加壓力,身為陳方青的兒子,陳曦坐在南雲行省這個得天獨厚的位置上,他對東皇宮會是什麼態度,又做過一些什麼完全是可想而知的。
最起碼陳曦暗中就曾經聽到過一些傳言,不止一位東皇宮的高層曾經表明態度說早晚要乾掉他。
氣話也好,什麼都好,最起碼,陳曦是上了東皇宮黑名單的人物。
如果陳方青不曾去世,穩一年後,他入主天府,自然不怕這個。
可現在陳方青突然死了,這一刻,陳曦終於意識到,自己集團接班人的位置已經出現了極大的動搖。
擺在他麵前的是兩條道路,一條是消極的,一條是積極的。
消極的應對自然是什麼都不做,期待著集團的反擊,期待著東皇宮自己分崩離析,或者期待李天瀾迫於壓力放過陳家。
李天瀾對太子集團嚴格來講其實並沒有什麼仇恨,博弈的勝負,最多也就是止於恩怨,上升不到仇恨的地步,這次博弈輸了,下次自然會有機會找回來。
他所有的殺意都集中在了陳方青身上,如今對太子集團的掠奪和打壓,嚴格來說跟李天瀾個人的意誌沒有太大的關係,而是新集團崛起本身的基本訴求。
這種訴求,在很多人的分析中,是可以壓倒一切的。
陳方青的死亡現如今無疑讓李天瀾承受了極大的壓力,也許迫於壓力,為了新集團,他可能不在對陳家動手,如此一來,熬過這段最艱難的時期,陳曦自認為自己可以憑借父親的死亡而重新穩住陣腳。
這條道路上,他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期待李天瀾因為過大的壓力而放過陳家。
那條積極的道路則截然相反。
那就是利用父親的死訊,將他的影響力發揮到極致,四處奔走,如今太子集團內部就像是一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每個人內心都憋著一股子無處發泄的火氣,如果由他出麵的話,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裡讓太子集團絕大多數的力量徹底的團結到一起。
這股力量或許不會以他為主,但卻絕對是針對李天瀾的。
這同樣也是學院派希望看到的局麵,他一旦這麼做,學院派就會第一時間響應他的動作,到時特戰集團,東南集團也許都會加入進來,針對東城無敵,針對李天瀾,針對他們背後的集團,讓他們做出各種各樣的妥協。
走這條路,是很容易成功的。
而這所謂的成功,隻是說讓李天瀾妥協而已。
到底做到什麼程度,能讓李天瀾妥協不在針對陳家,陳曦不敢肯定。
而他一旦這麼做了,作為一切事件的源頭,陳家必然會招致整個東皇宮更為強烈的仇恨。
這也就意味著走上這條路,他將直接站在最前方,站在這位年輕的東皇的對立麵,去正麵挑戰他的威嚴。
是的,就是威嚴。
陳曦覺得自己用這個詞來形容李天瀾一點都不過分。
在很多人眼裡,他是天驕。
在某些特定的人眼裡,他是孩子。
在秦微白的眼裡,他是丈夫。
在東皇宮的人眼裡,他是陛下。
但在李天瀾如今所有的敵人眼裡,現在的李天瀾,則是無敵者。
天下無敵,自然威嚴的不可抗拒。
陳曦想走這條路,但他自問了自己無數次,始終都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勇氣去站在李天瀾的正前方。
而且,即便他真的這麼做了,李天瀾到時候妥協了很多事情,但卻執意要滅了陳家的話,陳曦也不敢肯定會有多少人能為自己說話。
隻要李天瀾願意妥協,讓出部分資源的話,那麼太子集團就有了重新選擇接班人的可能性,雖然隻是可能性,不是什麼機會,但這樣的可能存在著,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
李天瀾和東皇宮已經成長到了如今這種程度,對於太子集團而言,自然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可對於東南集團和學院派來說,打壓新集團和東皇宮,他們樂意之至,但要覆滅東皇宮和新集團,這兩大集團肯定撤退的比誰都快。
所以李天瀾在中洲最上層會始終都有一個位置。
很多人都會打壓他。
李天瀾也會妥協,但再怎麼妥協,他也要找出一個發泄對象來宣泄自己的怒火。
到時候等一切塵埃落定,陳家,無疑是最適合被犧牲的對象。
而這樣的事情,同樣也是最有可能的。
陳曦不敢這麼做。
可如果繼續消極等待下去,等李天瀾度過這段最艱難的時期之後,又會如何?
到時候太子集團實力大損,陳曦是太子集團的接班人之一,但卻不是唯一,以太子集團的規模,足以培養兩名未來的中洲理事,陳曦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當實力大損的太子集團不斷虛弱的時候,短期內,他們根本就不可能將兩個接班人都頂上去,所以,放棄一個,全力支持另一個就成了最理智的行為。
陳曦,同樣也會被放棄。
就在大選前後。
他會同樣離開南雲。
但卻不是去天府,而是進幽州,隨便給一個閒職,再等幾年,等到他再也沒人關注,東皇宮同樣也會對他下手。
陳曦突然發現自己無從選擇,無論怎麼選,陳家麵前似乎都是一條死路。
憤恨,不甘,恐懼,寒冷,所有的情緒都變成了巨大的壓力,壓垮了陳曦的脊梁。
他僵硬的握著李天瀾的手掌,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彎下了腰,而他的眼神裡,同樣還在閃爍著恨意。
耳邊有些朦朧的聲音響了起來,是李天瀾的聲音,淡淡的,聽起來沒有半點感情,沒有表麵化的沉痛,也沒有表麵化的快意:“我很遺憾,對於整個中洲而言,首相的離世都是一個巨大的損失...”
那聲音越來越模糊。
陳曦聽不清了,他握住李天瀾的手掌,身體搖晃著,在滿天飛雪的中午,他的身體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
“叫救護車,有人暈倒了...”
陳家的人一片混亂,有工作人員開始撥打電話。
鬨哄哄的氣氛中,李天瀾依次跟陳家每一個人握手。
他麵無表情。
陳家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去看他的眼睛。
李天瀾冷冷淡淡的跟陳家的每一個人握手,表示著慰問,李華成等理事就這麼靜靜的看著,這樣的慰問某種程度上倒不如說是在示威,李華成和華正陽不動聲色。
一旁的郭聞天眼神裡卻閃過了一道熾烈而憤怒的火光。
周雲海不動聲色。
萬青雲和紀文章眼神閃爍著,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東城無敵和鄒木林走在李天瀾身前,平平如水,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身後的李天瀾的姿態。
一直到跟陳方青的一個表侄握過手,李天瀾才隨意的甩了甩手,幾道劍意憑空而起,在李天瀾手中凝固成冰,水珠從他手裡還未滑落下來,就已經被高溫蒸發。
這明目張膽的洗手動作讓陳家每個人都難堪到了極點。
所有理事都在看著這一幕,沒人說話。
他們都清楚李天瀾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
這等於是跟他們赤裸裸的說明了一個問題。
陳家的事情,還沒完。
這是在表達決心嗎?
李華成內心歎了口氣,看了看走到自己麵前的李天瀾,伸手跟他握在一起。
“太突然了。”
李天瀾開口道。
“是啊,所有人都沒有準備,首相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的,我剛剛查看了保健醫生最近半年的數據記錄,首相最近幾個月隻是血壓稍微偏高,誰知道...”
李華成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複雜。
“這是意外嗎?”
李天瀾看著李華成的眼睛問道。
李華成微微一滯,沒有說話。
這個問題太過直接。
說不是意外?那就等於是他認為陳方青的死亡是一場謀殺。
說是意外?
那就等於在他的態度中,這件事情跟李天瀾沒有關係。
無論怎麼表態,對於李華成來說都是不合適的。
“法醫還在研究,目前還不清楚。”
李華成含糊的說了一聲。
李天瀾點了點頭:“首相的遺體停在哪?我也帶來了一個醫生,也許他可以得出一些結論。”
“哦?”
李華成看了李天瀾一眼,有些玩味。
“看看遺體,不犯法吧?”
李天瀾淡淡說了一句,招了招手。
走在最後麵的軒轅無殤略微加快了腳步,站在了李天瀾身邊。
李華成遲疑了下,點點頭:“跟我來。”
李華成嗯了一聲,跟其他幾位理事打了個招呼,直接去了正廳。
陳方青的遺體躺在一張床上,渾身都被覆蓋起來。
軒轅無殤看了一眼李天瀾。
李天瀾點了點頭。
軒轅無殤向前兩步,隨手掀開了遺體上的遮蓋。
陳方青閉著眼睛,看起來很安詳,如果不去看他的皮膚顏色,他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背對著李天瀾和李華成,軒轅無殤眯起了眼睛。
他的眼睛裡流淌著一抹無比純淨的光芒,似乎看透了一切。
那種光芒在他眼裡也來越閃耀,他的瞳孔緩緩縮小,可臉上的表情卻開始變得疑惑,疑惑慢慢的變成了凝重與嚴肅,最終變成了一抹忌憚與恐懼。
他看著陳方青,足足看了將近五分鐘的時間。
遮蓋被他重新放下了。
“如何?”
一直站在原地跟李華成聊天也讓李華成無法做多餘動作的李天瀾隨意問了一句。
“沒什麼意外。”
軒轅無殤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開口道:“這是自然死亡。”
沒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很顯然,這不是實話。
但這也是軒轅無殤唯一能夠知道的。
從陳方青的屍體上,他能隱約感受到一點不對勁,這種感覺隱隱約約,但本能卻告訴他,這樣的死亡,絕對不是正常死亡。
可問題是...
軒轅無殤知道這不是正常死亡,但卻根本不知道這樣的死亡不正常到什麼地方。
一點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