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滿的茶葉在茶壺之中浮浮沉沉,幽州的天空升起了朝陽,陽光悄無聲息的鋪滿了整座城市,隨著清風與寒流同時擴散著。
李華成的周圍是隱龍海的鬆柏與白雪,精致的茶壺放在石桌上,蒸汽緩緩升騰,他伸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伸手捧著杯沿,感受著手心迅速擴散的溫暖,輕笑道:“當年我第一次視察北海的時候喝多了,拉著文思遠聊了一夜,那會他還是北海的總督,我呢,剛進內閣。共同話題很多啊,當時雖然醉醺醺的,但聊著聊著也就醒酒了,那一次深談,讓我深受啟發。”
“結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聊著聊著就從他那棟大彆墅裡聊到彆墅外的院子裡了,還陪著他看了一次北海的日出,那會也是大冬天,北海可比幽州冷多了,凍得我一直打哆嗦。文思遠說這是他的個人習慣,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坐在院子裡思考接下來一天的工作,雨雪無阻,堅持了很多年了,這樣能夠讓他的思路更清醒。”
李華成對麵的華正陽也給自己倒了杯茶,笑了起來:“這個我知道,在議會裡不是什麼秘密了,據說文思遠現在每天還是會堅持起床,自己在院子裡坐著,他年紀也不小了,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李華成想了想,說道:“跟年紀沒關係。當年他就說過,這個方法雖然好,但是挺費感冒藥的。”
華正陽:“......”
他無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領導:“所以這大清早的,您這是?”
李華成的作息時間是沒有任何規律的,或許是因為事情太多,想規律都規律不起來,通宵熬夜基本是常態,戰鬥力堪比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精力充沛,他肯定是沒有什麼清晨靜坐喝茶的習慣的,最起碼在華正陽的記憶裡,大早起把他叫過來喝茶這種事情,好像還是第一次。
“處理了一些文件,不困,正好聽說你昨晚也沒睡,乾脆叫你過來喝點茶。”
李華成笑嗬嗬的說道,要說忙的話,現在中洲上下最忙的無疑是華正陽,大選越來越近,華正陽必須時刻盯著,同時調度學院派內部的力量,而他現在是中洲次相,可隨著陳方青的死亡,他現在做的完全是陳方青做的事情,大量的工作壓下來,即便有其他幾位副相分擔,華正陽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這個天氣...”
華正陽搖了搖頭,幽州的大雪昨天才停下,雪化時最冷,他們都算是高齡了,要凍出個感冒來,更加影響工作。
不過這話也就想想,難得老領導這麼有興致,華正陽自然不想掃興。
“咱們身子骨沒這麼弱不禁風,凍一凍,更精神,這是醫生說的。”
李華成喝了口茶道。
“確定是凍一凍不是動一動嗎?”
華正陽忍不住問道。
“誰知道呢?懶得問。”
李華成遞給華正陽一支香煙:“你沒覺得現在腦子更清醒嗎?屋裡昏昏沉沉的,即便開了窗戶通風,也是一股子煙味,難受。一會要給全國人民拜年的,形象氣質很重要。”
華正陽突然沉默下來。
中洲電台的專業拍攝團隊會在今天上午進入隱龍海,為中洲的九大理事分彆拍攝一條中洲領袖們向全國人民拜年的視頻。
這樣的視頻每年都會拍,並且在過年前幾天在中洲各大電視台播放出來,讓全國人民看到。
這件事在昨天就已經定好了,對於中洲電台而言,這是一個很嚴肅的任務,可對於幾位理事而言,這卻是很簡單的工作。
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工作,在昨天定下來的時候,卻在隱龍海乃至整個議會掀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這次的拜年視頻,要拍九條。
往年的時候同樣也是拍九條,畢竟是九位理事。
可今年卻完全不同。
全世界都知道,陳方青已經不在了。
可今年的拜年視頻卻依舊是九條。
李華成代表的中洲以及議會。
東城無敵代表的軍部。
郭聞天代表選舉議會。
鄒木林代表協商議會。
萬青雲代表中洲行正體係。
華正陽代表內閣。
紀文章代表監察部。
周雲海代表中洲的警察係統。
八個人,也是如今中洲在位的八位理事。
可是李華成卻提出要拍攝九條視頻。
八條視頻都是在隱龍海拍攝的。
而最後一條的拍攝地點,在天南,在軒轅城,在東皇宮。
李天瀾代表中洲特戰係統,給全國人民拜年。
中洲電台的拍攝團隊昨晚就已經出發去了天南。
整個議會都因為李華成的決定而震動,可是反對的聲音卻並不大。
所有人都知道東皇宮的崛起已經是勢不可擋了,這個時候,拉近東皇宮跟中洲的關係是必然的選擇,也有益於中洲大局,在這種原則性的立場前,單個集團的意見根本就不重要了。
李華成能夠從東皇宮回來,並且帶回來了李狂徒,也就意味著議會和東皇宮已經放下了某些心結,這種時候,繼續給一些好處,給予東皇宮一個足夠高的地位,完全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各位理事的內心雖然震動,但卻都同意了李華成的提議,即便是太子集團的郭聞天也不曾反對。
所有人都能想象到當李天瀾給中洲拜年的視頻出現在電視機上時全國人民的反應,那張年輕的臉孔將最大程度的衝擊所有人對議會的想象。
一個可以與理事比肩的年輕人。
如今全世界最無敵的年輕高手。
這樣的形象,數百年來將第一次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李天瀾和東皇宮將從遮蔽著絕大多數人的黑暗世界裡直接走向前台,走在陽光之下,不再隱藏。
沒人確定這是不是好事。
可現在的李天瀾以及東皇宮,已經有了站在陽光之下不懼一切的資本了,不想藏,也不屑去躲藏什麼。
中洲對此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隨著視頻拍攝完畢,在幾天之後播放出來,接下來如何引導輿論,如何塑造李天瀾的形象,如何宣傳李氏的功績,給李氏徹底洗白,如何讓李氏重新回到巔峰...
這一切都已經有了清晰的流程。
那看起來是一條簡單的視頻,但卻意味著太多的東西。
中洲所有人都將完全的記住李天瀾,記住那個曾經輝煌過同樣落魄過的李氏,叛國案的陰影將不複存在,這條視頻給了李天瀾一個可以與理事並肩的地位,但同樣也是烙印在東皇宮和李天瀾身上的立場和印記,有了這個印記,最起碼中洲不用在擔心東皇宮失控甚至背叛的事情了,而其他國家和勢力也會打消拉攏東皇宮的心思。
這一切都是吸收了北海王氏最初的教訓。
北海王氏崛起的時候,中洲用了數十年的時間才將北海變成了中洲北海。
那其中複雜的博弈和一次次的交鋒,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改變世界的格局,無論是當時的中洲還是北海,都心力交瘁,現在麵對著東皇宮,中洲議會的動作可以說是異常乾脆,快刀斬亂麻,將一切可以發生的事情都壓了下來,用最大的誠意拉近了跟東皇宮的關係。
而東皇宮也必將給予中洲足夠的回報。
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李天瀾倒是很配合,不過也是你給的太多了。”
華正陽輕聲道。
李華成和東皇宮到底交易了什麼,這是所有人都才想的問題,從東皇宮那邊傳來的消息很明確,李華成在東皇宮待了一個月的時間,期間隻是跟李天瀾見了一次麵,時間還不長,可李天瀾卻乾脆利落的放了李狂徒,所有人才之前就在猜測李華成的底牌,可直到現在,都沒人能猜到到底是什麼樣的底牌才可以在一瞬間完全打動了李天瀾。
華正陽也是等到李華成回來之後才知道的真相。
說心裡話他並不理解李華成的做法,不過他卻沒多說什麼,而是選擇了支持。
他的格局比起李華成確實差很多,但他完全信任李華成的眼光。
“不多不少。”
李華成搖搖頭,不以為然。
“那可是整個中洲的未來。”
華正陽盯著麵前的茶水說道。
“這麼說確實挺大的。”
李華成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擦著茶杯,輕聲道:“隻是我不是這麼看而已。”
他輕輕歎了口氣:“我們沒人敢說有多了解李天瀾,畢竟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不過在我看來,他其實並不是一個有太大野心的人,他有的隻是執念,這跟他小時候的生活環境有關,他對於追求個人實力的興趣要遠遠大於擴張勢力的興趣。所以他所求的,隻是讓李氏重新回到巔峰而已。”
“大勢推著他走到現在這一步,成立東皇宮,接納盛世基金,吞並天都煉獄,我現在甚至都看不到他的目標了,因為他已經沒什麼目標了,在東皇宮的那段時間,我感受到的,就是李天瀾的那種茫然。如果真的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他現在能做的其實挺多的,橫掃天南,發展新集團,壓製北海,甚至統一黑暗世界,隻要忙活起來,幾十年內起碼可以保證他不會寂寞。
可實際上呢?他什麼都沒做。東皇宮現在確實也是在做我說的那些事情,但這不是他個人的意思,而是東皇宮發展到了這一步之後的必然趨勢,我沒有看到這裡麵有半點李天瀾個人的意誌,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於是就在該做什麼的時候做什麼,有種隨隨便便的味道了。
他懶得擴張東皇宮,又不想學林族那樣閒雲野鶴,所以就這麼耗著,愛怎麼樣怎麼樣。
拜年視頻看起來是個小事,但誰都知道,想要引導輿論,就必須要借助李氏曾經的輝煌,所以等視頻發出來的時候,李氏之前承受的所有不平都會消散,他已經帶著李氏站在巔峰,甚至超越巔峰了。那個時候的李天瀾會更加茫然,這樣的人有些可憐,但也很可怕。因為我們誰都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接下來會做什麼,這種不確定才是最大的炸彈,有著無法預知的風險。”
李華成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所以,你覺得我是將中洲的未來都交給他,實際上,我隻是給了他一個目標而已,或者說是一條道路,讓他明白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他這樣的人,做任何事情,要麼不做,一旦決定做了,就會做到最好,最起碼就現在而言,相比於江上雨和王聖宵,又或者其他人,我更願意把中洲托付給他。”
把中洲托付給李天瀾。
把中洲交給李天瀾。
這是截然不同的意義。
華正陽思索了一會,輕聲道:“王聖宵來幽州了。”
李華成的眼神中閃過了一道深邃至極的光芒,沒有說話。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最早發現他的時候是昨天下午。”
華正陽繼續道。
“嘖。這是坐不住了啊...”
李華成輕笑了一聲。
“他應該是聯係江上雨和古行雲的,但是這樣的高手,很難監控,我們確定不了他的行蹤,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接觸過,談了些什麼。”
華正陽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
李華成輕輕敲了敲桌子:“王天縱的情況應該明朗了,看樣子他恢複的很不錯。”
華正陽的瞳孔沒由來的收縮了一下。
中洲劍皇。
即便已經沉寂了將近三年的時間,可沉寂的劍皇,依舊是劍皇。
東皇再怎麼如日中天,東皇宮再怎麼氣勢洶洶,在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人眼裡,王天縱依舊有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嗬...”
李華成嗤笑了一聲:“其實王聖宵也還不錯了,如果王天縱沒有受傷,繼續支撐著北海王氏。十年之後,十五年之後,等他把帝兵山交到王聖宵手裡,我相信王聖宵可以做的不錯,甚至可以成為北海王氏曆史上最有作為的族長...
可惜了,他的性子是很穩的,該穩得住的時候也能穩得住,但年輕人還是年輕啊,一到最關鍵的時候就要弄點幺蛾子出來,你信不信,如果是十年後的王聖宵,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瞎折騰。自以為勝券在握想給彆人做局,但他就沒考慮過這也許是彆人給他做的局?”
“也不是不能理解。”
華正陽緩緩道:“畢竟等到東皇宮徹底吞了天都煉獄,也許就真的要壓過帝兵山了,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這種情況,絕大多數人都坐不住的,也許這是北海最後的機會了。”
“他可能永遠都不會明白,北海最後的機會,不在他,而是在他老子身上。”
李華成平靜道:“所以還是太嫩了,瞎折騰,這次怕是要出血本了。整個北海還能有多少份永生?”
李華成轉頭將嘴裡的茶葉吐了出去,感慨道:“敗家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