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東城月離開木屋，李天瀾才從床上坐直了身體。

“其實我不需要什麼禮物。”

他輕聲說著：“我那邊也不缺什麼。”

“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李東城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她準備了什麼，不過不管是什麼東西，拿回去給母親看看也是好的。”

他轉身打開衣櫃，從裡麵找出了一件還沒穿過的襯衫和西褲，還有鞋子一起交給李天瀾：“都是還沒穿過的，您看看合不合適。”

李天瀾鬆了口氣，掀開了身上的薄被，他現在其實很狼狽，渾身上下的衣物都在跟林十一的戰鬥中徹底破碎，鞋子自然也沒有了，他出現在這裡，最開始披著的是軒轅鋒變成的鬥篷，而鬥篷下麵什麼都沒有。

來到木屋後躺在床上，林十一給他蓋上了被子，然後林清雅提出來要看看軒轅鋒。

當時意識有些模糊的李天瀾倒沒覺得尷尬，也顧不上這些，可睡了一覺起來，身體狀況穩定下來再麵對自己的外甥女，李天瀾隻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剛才喝藥都沒敢從被子裡鑽出來。

他的身上浮現出了一層薄薄的冰層。

冰層擠壓著他的身體，洗掉了身上的血跡，勉強算是洗了個澡，混合著血跡的水流被他甩到了門外，然後開始穿衣服。

李東城比他高一些，大概一兩公分的差距，體型相似，到是沒什麼不合適的，穿好衣服，終於覺得自己從容了一些的李天瀾笑了笑，看著李東城問道：“有煙嗎？”

李東城掏出香煙遞給李天瀾，給他點了火。

遲疑了下，他自己也點燃了一支。

煙霧在房間裡緩緩升騰，兩人沉默著抽著煙，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直到現在，李天瀾的內心都有些微妙，他理智上能夠接受穿過時空界限的說法，可是感性上卻還是帶著本能的將信將疑，內心錯愕，更重要的是，所有事實都擺在麵前，他看到了自己在這片時空中的人生和命運，但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在這片時空中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

一個沒有見過不知道存在比自己還大的孩子...

他沒有這方麵的經驗，更不知道該如何交流。

而李東城顯然還在消化著林清雅帶給他的龐大信息，同樣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根據林清雅的說法，身邊的父親，並不是自己在另一片時空中的父親...

而是從任何角度來說，他都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不同時空中的同一個人。

他內心的複雜情緒比李天瀾還要誇張，他不是不能麵對這些，但就像是李天瀾沒有跟孩子交流的經驗一樣，李東城同樣沒有跟父親交流的經驗。

他保留著小時候的記憶，可以將一切仇恨自然而然的背負起來，為父母複仇，但卻從來都沒有見到自己親生父母的心理準備。

李天瀾出現的很突然。

當最初的震驚與錯愕過去，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訴李天瀾他的故事，他想要改變父母的命運，但卻在李天瀾這裡得到了父母的命運已經被他們改變的答案。

同一個父親，不同的時空，不同的命運。

這一切都不在需要李東城去說什麼。

似乎什麼都不用說了。

一根煙默默抽完，李天瀾從床上下來，主動打破了漸漸變得尷尬的氛圍：“出去走走。”

李東城嗯了一聲。

軒轅鋒這次變成了一件黑色的風衣，披在了李天瀾身上。

兩人走出木屋。

溪湖的天空已經逐漸變得暗淡。

朦朧的暮色中吹過了一縷柔和的風，帶著清澈的水汽，舒適而溫和。

“說說你吧。”

李天瀾突然說道：“說說你的故事，這片時空的我隕落之後的故事。”

“我嗎？”

李東城愣了愣。

“我希望了解一下，雖然...”

李天瀾的話說到一半，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其實我是有記憶的...”

李東城沉默了一會，輕聲道：“雖然我沒有見過你，但我還記得母親...從出生的時候就記得。你隕落後，母親生下了我，那個時候母親的精神狀態已經很差了，她進入了超然境，精神力量時刻都處在失控狀態，我在她的精神力量刺激下也保留了那時的記憶...

隻不過我那時還不懂母親說的那一切到底是什麼意思，隻是單純的記得。

再後來，母親準備好了一切，打算為你複仇。

其實那個時候，她就沒想活下去了，畢竟，複仇麼...她才是殺了你的凶手。她想要殺了所有圍攻你的人，自然也想要殺死自己。

她把我和姐姐交給了我師父，希望師父帶我們回林族，那一天我到現在還記得，隻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後來看不到母親，我就開始哭，姐姐抱著我跑出來找母親，兩個孩子當時懂什麼？

我們當時從酒店裡跑出來，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姐姐就帶著我在外麵流浪。”

李東城沉默了一會，笑了起來：“其實現在想想，我都無法理解當初姐姐為什麼沒把我丟下，一個隻有幾歲大的孩子，照顧一個嬰兒一年的時間，換我我都做不到。

四五歲大的小女孩，整天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要麼背著。

走在大街上，路人給過我們食物和水，有人想要報警幫我們，但是姐姐一聽說是警察，就跑掉了...在街道上乞討過，路邊攤給老板祈求過食物，住過垃圾堆，很長時間，尤其是冬天，垃圾堆裡很溫暖，而且更容易找到食物，被居心叵測的人收留過...那段時間，無論在哪，她都帶著我，我們沒餓死，簡直就是奇跡。

再後來，師父找到我們，把我們帶回林族，生活也好起來了。

我跟著師父學習劍道，越來越多的聽到你們的故事，慢慢明白了仇恨，看到了天都煉獄和北海王氏的咄咄逼人。

乾爹...嗯，我乾爹是林悠閒，在另一片時空，你們應該已經認識了。

你隕落後，東皇宮分崩離析，乾爹保留下了一些最核心的東西，後來他死在了李華武手裡，這些東西也就被我接收了。

我把東皇宮變成了劍王朝。

起碼有一點是幸運的，那就是我的天賦真的很好，我的武道一路走來沒有遇到任何瓶頸，順理成章的突破，力量不斷增加，對劍道的理解越來越深。

我有著讓所有敵人都絕望的成長速度，北海王氏和天都煉獄針對我做過幾次必殺的局，全部失敗之後，也就沒人能擋住我了，然後...”

李東城聲音頓了頓，繼續說了下去：“然後我開始殺人。

天都煉獄的人，北海王氏的人，聖域的人，羅斯柴爾德的人...還有東皇宮的人。

你隕落之後，很多對你忠心耿耿的人都加入了天都煉獄，這些人到底是誰，在另一片時空裡，他們都還活著，我就不說了。其實他們的忠誠隻是針對李氏，你隕落了，他們加入天都煉獄，還是在李氏，所以他們問心無愧，他們理直氣壯。

這些人我也都殺了。

劍王朝完全崛起之後，中洲議會找我，希望我以什麼大局為重，王靜心撕破臉皮威脅我，然後整個北海君團被我滅了，連同秋水市和通天港，再後來我去了東島...

那裡是李氏的大本營，我跟李華武約戰，李華武避而不戰，我就直接去找他了，我抓了李華武，滅了李氏全族，其實最後一批李氏的嫡係包括李華武不久之前才死乾淨，我想折磨他們的，但是折磨膩了，就都殺了。

沒有了李氏後，我又去了北海，然後北海王氏也不存在了，劍王朝如今已經成了黑暗世界唯一的超級勢力，隻要有我在，劍王朝就有著統治全世界的力量，我從林族挑了一個徒弟，把劍王朝交給了他，然後帶著姐姐來到了這裡，遇到了林清雅。

這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再然後，就是今天了。”

李東城靜靜的想了幾秒鐘，才輕聲道：“我這一生，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李天瀾沉默了很長時間。

兩人一路沉默著重新來到了墓碑前。

墓碑上，李天瀾和古仙顏相互依偎在一起的照片清晰的有些刺眼。

“我想說一句抱歉。”

李天瀾輕聲道：“就算我沒有資格...”

他伸手拍了拍麵前的墓碑：“就當是為了躺在這裡的我自己說的吧。”

李東城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古怪的神采。

他也在看著麵前的墳墓。

往常看著麵前的墳墓，李東城總覺得是看著自己的一生。

他的一生其實真的沒什麼好說的。

從出生開始就背負著父親母親的遺憾與仇恨，他的武道突飛猛進，劍王朝的崛起勢不可擋，四十年的人生，忙來忙去，說到底，他隻是拿回了父親當年的東西，然後讓劍王朝超越了父親當年的東皇宮。

父母的仇，他報了。

父母的敵人，都死了。

他解決了所有人，完成了所有目標，再然後，他的人生他已經看不到方向。

就好像他的一生都活在父母仇恨的影子裡，當仇恨消失，他就再也找不到前路。

李東城沒什麼野心，也沒什麼追求，他什麼都不在乎，不喜美色，也不想要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所以他重新回到了溪湖墓園，日複一日的坐著，沒有期待，也沒有失落，隻剩下一片虛無的安靜。

父母的墳墓形成了將他包圍在其中的影子，他在影子裡安靜的沉思，內心一片安詳。

可這一切知道今天他才明白，他守著的，在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一座空空如也的墳墓。

他的父親不在裡麵，母親也不在裡麵。

他們正在另一片時空，已經開始著自己的故事，一切似乎早已注定，隻要他再努力一步，日後就有著再次相見的可能。

他的父母不需要跟他道歉。

就如同當年他的父母也不曾要求他給他們複仇。

“您不需要道歉。”

李東城輕輕說著，他的聲音裡透著很明顯的真誠：“很感謝你們給了我生命，或許開始並不美好...”

他沉默著，突然笑了起來。

李天瀾的視線裡，那是一張很少笑以至於笑的有些僵硬的完美臉龐，可隨著李東城的嘴角揚起，這種有些僵硬的笑容卻帶著說不出的璀璨：“但至少，未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