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失衡的時空縫隙裡,李天瀾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與死寂。
輪回宮主,秦微白。
那個自他入世以來給了他最多幫助的人。
那個將整個輪回宮都交給了他的人。
那個在摩爾曼斯終結了王天縱的人。
輪回宮主。
是秦微白?
李天瀾的呼吸突然變得無比淩亂急促。
他的心臟以一種近乎狂亂的節奏跳動著,無比貪婪的呼吸著周圍的氧氣。
內心無數的畫麵開始浮現出來,錯亂顛倒。
他用力搖了搖頭,咬著牙道:“不可能。”
輪回宮主已經隕落了。
而秦微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
如果輪回宮主是秦微白的話,那麼陪在自己身邊的秦微白是誰?
有些答案其實早就已經浮現出來,甚至不需要思考。
比如東城月說讓李天瀾對這片時空的自己好一些。
比如秦微白早就知道東城皇圖,甚至在他剛剛入世時就提起過這個名字。
比如一直對秦微白恭恭敬敬百依百順的燃火突然在雪國亂局之後跟秦微白分道揚鑣。
再比如軍師聖徒對秦微白的微妙態度。
比如秦微白偶爾出現過的記憶錯亂。
還有太多。
太多的太多。
隻是這些李天瀾一直沒有去想,他在潛意識裡始終都在回避著這些事情,如果他不曾穿過時空的界限,看到李東城,看到東城月的話,那麼他所有的回避都是合理的,因為李天瀾根本就不知道有兩個時空。
可現在不同的。
既然另一片時空有已經隕落的自己,那為什麼,不能有一個同樣穿過了時空界限的秦微白?
這種事情概率很低,但絕對不意味著這種事情不存在。
今天哪怕林清雅沒有講這個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天瀾也會逐漸意識到真相。
隻是那時等他自己意識到,所有的痛苦他都將自己去承受。
林清雅就是要將真相直接砸過來,用最猛烈的方式,無論如何,這樣李天瀾總歸會有一個發泄渠道。
“不可能...”
李天瀾用力搖頭:“我不相信。”
林清雅沒有解釋什麼,也沒有企圖說服李天瀾。
她隻是在講故事,單純的講故事。
“秦微白的傷勢穩定下來之後,組建輪回宮的計劃也進入了正軌。
她的傷勢穩定,意味著可以發揮出接近巔峰無敵境的力量,雖然她還隻是一個小女孩的樣子,可實力從無虛假。
她想要成立輪回宮,想要去找這片時空中如今還幼小的李天瀾,想做太多事情,她需要智囊,需要實力,需要班底,她想要在李天瀾入世之前就掌握可以為他掃平一切的力量。
輪回宮是一切計劃的核心。
所以她開始憑借信息上的獨特優勢,建立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班底,她是輪回宮主,而她還需要一個有頭腦,有手段,有魄力的二號人物。
因為她隻是一個小姑娘,即便長大了,也隻是一個年輕的女人。
她要將自己隱藏起來,相對於人們看到一個無敵境的小姑娘,適當的神秘無疑會讓輪回宮看上去更加強大。
所以一個在她沉默時可以完全代替她掌控輪回宮的二號人物就變成了關鍵,這樣的人,她必須要完全信信任。”
林清雅輕笑了一聲:“所以,還有什麼能比自己更值得自己信任的?
秦微白找到了這片時空的自己,兩人記憶共享的情況下,秦微白大大節省了培養自己的時間,她將另一個自己推到了前台。
雖然另一個自己還是個小姑娘,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會知道這個小姑娘背後有一個神秘而強大的無敵境,這就夠了。”
“在這之後,秦微白又找到了韓東樓。
一個在另一片時空中就跟隨李天瀾,早已證明了自己的忠誠的人。
韓東樓並不是李氏的人,可在另一片時空裡,他憑借著自己的能力在一群李氏的老人中走到了最接近李天瀾的核心位置,他的忠誠和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秦微白扶持韓東樓,成立了盛世基金,利用信息的優勢,盛世基金在短短數年的時間裡,進行了無數次梭/哈式的投資,每一次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像是賭博一樣的冒險,最後收獲的幾乎都是上百數千倍的利益。
盛世基金也成了輪回宮最核心的組成部分。
她給了韓東樓一個代號,名為軍師。
他成了整個輪回宮的軍師,輔佐輪回宮的未來,以及...李天瀾的未來。
這是輪回宮的第一位天王。
之後秦微白又去了蜀山,找到了蜀山劍主衛昆侖。
她精心挑選的目標,都是她極為了解的。
衛昆侖是一個純粹的劍客,而且是在另一片時空中,踏足了巔峰無敵境的劍客。
她用東城皇圖的一部分劍道理念拉攏了衛昆侖,於是輪回宮中有了聖徒。
在之後她去了東島,找到了當時出身於某個劍道家族,在家族覆滅後被流火宮追殺的望月弦歌。
在她的教導之下,望月弦歌成功進入無敵境,於是輪回宮中有了燃火。
隨後是在雪國,她找到了騎士,絕影以及修羅。
盛世基金在這期間不斷發展,輪回宮因為一個又一個天王的加入出現了最基本的框架。
準備充分的秦微白正式踏足歐陸。
於是輪回宮的名字開始響徹黑暗世界。
輪回宮有了十二天王,盛世基金日複一日的飛快膨脹,雙方的聯係更加緊密,可表麵上卻徹底切斷了所有聯係。
而這片時空中的秦微白,就是聯絡輪回宮和盛世基金的唯一紐帶。
輪回宮始終都是雙核運作。
兩個秦微白,都是輪回宮主,甚至燃火都客串過輪回宮主不止一次,從最開始,她的目的就沒有改變過,那就是要在李天瀾入世之前,積攢出可以頂住昆侖城和北海王氏的力量。”
“她依然要讓自己跟李天瀾在一起,輪回宮就是她給她自己準備的嫁妝。
從這片時空中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秦微白的內心就沒有什麼未來,她在華亭看到了初次入世的李天瀾,她把自己交給了李天瀾,像是彌補之前的遺憾,陪伴過,付出過,然後她開啟了雪國亂局。
她從最開始的秦微白變成了輪回宮主。
輪回宮主存在的時候,秦微白,就成了這片時空中的秦微白。”
李天瀾麵無表情,可整個人的心神卻已經是搖搖欲墜。
麵前的晝夜不在交替。
時間的流速逐漸變得平穩下來。
李天瀾麵前的畫卷無聲無息的再次出現了變化。
虛幻的線條在空中舞動。
畫中的林清雅第一次走出了畫卷,出現在了李天瀾麵前。
她的表情有些複雜,輕聲道:“父親...”
李天瀾靜靜的看著她,他的聲音仿佛是在喃喃自語:“繼續你的故事。”
“故事其實已經結束了。”
林清雅艱難道:“後麵的事情,您都知道了,輪回宮主為您的未來掃清了一切障礙,她以自己為代價終結了王天縱,然後才有了現在這片時空中的東皇宮。
父親,您不會理解輪回宮主的內心到底承受著多麼大的惶恐與壓力。
您沒有我們這片時空的記憶,可這些記憶,卻一直都在輪回宮主的腦海之中存在著,她記得你們不美好的開始,記得終結之前的幸福,她親手殺了你。
而她組建輪回宮,就是要改變這一切,不惜一切代價,拚命的想要改變這一切。
她不敢告訴你真相,所有的一切,她都安排好了。
輪回宮主這個虛幻的身份隨著隕落變成了真實。
她的存在會被這片時空的秦微白完美的替代。
如果沒有意外,您不會察覺這一切。
因為兩個秦微白,記憶和感情乃至思維都是一致的,她們就是一個人。”
“她選擇了無聲無息的沉寂,將這個時空的一切留給了這個時空的人,她認為這是最完美的結局,因為留在您身邊的,不是什麼代替品,還是她,不同時空的兩個人,其實是一樣的。”
“一樣嗎?”
李天瀾問道。
他的聲音裡帶著清晰的疑惑,這個問題好像很認真。
林清雅回答的更加認真:“一樣的。”
“不一樣。”
李天瀾輕聲道:“你既然這麼了解這個故事,那麼問我第一次見到現在的小白...是什麼時候?”
林清雅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是在雪國,永恒一劍之前。”
李天瀾緊緊抿了抿嘴。
他的臉上再也沒有絲毫血色,眼神裡的光芒也完全消失了。
在雪國的那次見麵...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時空的秦微白。
她完美的代入了自己的角色。
那個時候,她跟在輪回宮主和燃火身邊。
李天瀾甚至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他們那一晚睡在一張床上,而真正的秦微白,就在他隔壁。
那個他入世時第一次見到的女人,願意把一切都給他的女人,甚至怕自己傷心還給自己找到了代替品的女人。
永恒一劍是她留給這個世界最絢爛的色彩。
她死了。
以一種無比盛大又無比卑微的方式。
而作為最熟悉她的男人,他甚至這麼長時間以來都根本沒有發現這一點,在大部分時間裡,他甚至根本都想不到輪回宮主。
不,那是秦微白。
真正的秦微白。
這一瞬間,李天瀾隻覺得整個人都空了。
兩片時空的兩個人,同樣的記憶,同樣的思維,同樣的性格,同樣的身體,同樣的容貌。
一樣嗎?真的一樣嗎?
他所有的感情都隻是在朝著一個人傾瀉釋放,另一個人就算真的一樣,可他所有的感情都會無處安放。
秦微白...
她甚至無比體貼的給自己找到了代替者,編織了一場無比完美的...騙局!
她所有的感情都在最短的時間裡朝著自己爆發出來,那種不顧一切,那種義無反顧,那種全心全意,那種深情,跨越了時空,超越了生死。
隻是她到底有沒有想過,知道了真相的自己該怎麼麵對這一切?
哦,她想過了。
因為她留下了代替品。
代替品...
“嗬嗬...哈哈哈...代替品...”
李天瀾笑了起來。
“重複的時空裡注定會有重複的故事。”
林清雅輕聲道:“如果不是她出現的話,現在的一切,都不會有如今的結局。您得到了東皇宮,得到了李氏,而且父親您並沒有失去母親,她一直都在,陪在您身邊,因為本質上,她們就是一個人。”
“東皇宮...”
李天瀾的眼神恍惚,他的思維變得無比遲鈍:“重要嗎?”
林清雅愣了愣,隨即很認真的點了點頭:“非常重要。”
“那和她比起來呢?”
李天瀾輕聲道:“誰更重要?”
林清雅沉默了一會,這個問題,似乎怎麼回答都是錯的。
李天瀾就這麼一直看著她。
“都重要。”
無奈之下,林清雅輕聲回應了一句。
“不。”
李天瀾輕聲道:“都不重要。”
他的情緒在最輕的聲音中似乎徹底的崩潰:“秦微白,對我不重要...東皇宮,也不重要...”
“父親...您...”
林清雅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無力道:“不要太傷心了...”
“我不傷心啊...”
李天瀾有些茫然的回應了一聲。
在越來越穩定的時間流速中,他輕輕笑了起來:“我早就該知道的,哪裡有這麼多無緣無故的愛與深情?這本身就是不現實的。”
“說到底,我才是那個被她寄托了所有感情的代替品,對吧?不同的時空,不同的人,秦微白不是秦微白,李天瀾,自然也不是李天瀾。”
“不是這樣的...”
林清雅下意識的說了一聲,可下一刻臉色卻突然一變。
無比恐怖的惡意刹那間洶湧而至。
李天瀾現在的實力根本接收不到真實烙印的認知。
他不知道真實烙印,就打破不了他現在對自己的認知。
所有事情似乎開始逐漸的偏移了方向。
“可惜回不去了。”
李天瀾輕輕搖了搖頭:“不然我真想站在我自己...不,站在他的墳前,敬他一杯酒。”
他的目光徹底空洞下來。
“如果可以的話,你回去後幫我說一聲吧,嗯,替我說一聲...
謝謝。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永遠都不是我的。
既然這樣的深情不是對我,那這樣的饋贈,我也承受不起。”
他的聲音空洞的沒有任何情緒。
聽上去像是一種極致的冷靜。
“父親...”
林清雅還想在說什麼。
在徹底穩定下來的時空中,李天瀾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身影瞬間消失。
兩片時空在融合後再次開始分裂。
林清雅站在時空的縫隙裡,像是一尊雕像,刹那之間融化在了時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