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翼強行繃著臉,過了好半晌,他才淡淡開口道:“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
皇甫秋水靜靜的看著他,輕聲道:“所以,即便是說起家族的血仇,說起我們共同的敵人,父親您也認為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對嗎?”
皇甫翼突然笑了笑。
他的笑容因為背對著燈光,顯得無比陰鬱,帶著濃重的嘲諷:“畢竟,我們不太熟。”
空氣裡突然安靜了一瞬。
皇甫秋水也沉默下來。
明明是至親父女。
但是皇甫秋水和皇甫翼之間,真的不太熟悉。
皇甫翼在整個北海行省都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位高權重。
北海行省是個很奇怪的地方。
那邊有著中洲最冷的環境,也有著中洲最乾淨的城市,絕對溫和的作風凝聚了北海數千萬人的驕傲甚至是信仰。
北海是最有人情味的行省,但也是最冷酷的行省。
帝兵山就屹立在那裡,在帝兵山的籠罩之下,整個北海都在追求一種極致的簡單與真實。
隻要真的有能耐,北海可以說到處都有出頭的機會。
所以無數年來,北海人都是幸福指數最高的。
一個不需要溜須拍馬,不需要上下逢迎,隻需要用自己的知識創造價值就可以獲得想要的生活的地方。
簡單,效率,真實。
所以很多從北海出來的人才都會顯得很專業。
他們不需要去考慮其他的東西,有多大本事,就拿多少收獲。
這是北海數百年來始終追求的公平。
所以北海行省的上升階梯完全是透明化的,在自身真的有能力的情況下,在北海真的可以很快就走到一個極高的位置。
但是
也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北海是北海王氏的北海,而不是中洲的北海。
北海王氏數百年來出過很多可以被曆史銘記的人物。
不說之前,隻是說現在的話。
如今的北海議長文思遠,甚至是號稱君神的葉東升,尤其是後者,是真的有資格上史書的。
他們在北海行省算是真正的大人物。
但是在整個北海王氏加北海行省的龐大架構中,這兩人並不能算是最頂尖的。
包括現在的紀文章,現在的萬青雲,同樣也是如此。
這是他們可以走到的極限高度。
他們的職務就算還能變得更加重要,但是他們在北海體係的高度,卻已經到了極限。
數百年來,真正站在北海最頂尖層次的,永遠都是帝兵山和七大持劍家族。
文思遠地位極高,權柄極重,身為議員,如今他的風頭甚至漸漸壓過了華正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幾個月後,文思遠很可能成為內閣真正的主宰。
但是在北海內部,他的地位卻不如皇甫翼。
儘管知道文思遠的人比知道皇甫翼的人多很多。
但不如就是不如。
在北海君團的君團長都是由北海王氏族長兼任的情況下,皇甫翼這個北海君團第一副手,其自身真正的高度早就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擔任的職務。
在北海,皇甫翼才是真正的忙人。
特彆是他和王天縱之間的私交極好。
事實上,七大持劍家族的族長,每一位都會跟北海族長的關係極好。
也隻有他們幾個人,才會真正意義上,很單純的去思考北海的未來,規劃,並且去指定屬於北海的秩序。
他們的根基,立場,出發點,都是在北海。
平日裡,皇甫翼一年時間至少有一半都不在秋水市,而是默默注視著北海君團的狀況。
說的確切一些,如果北海是一個王國的話,那麼皇甫翼的地位,相當於東城無敵在中洲的地位。
族長掌控君團,但大部分事情,實際上都是皇甫翼在做的。
而皇甫秋水從小大部分時間就跟在夏至身邊,身為夏至的學生,她對夏至的親近甚至都要勝過自己的家人。
從小到大,她待在秋水市的時間同樣有限。
這對父女都沒有長久的待在秋水市,要說沒見過幾麵確實很誇張,但要說熟悉,那也是不可能的。
平日裡這種關係倒也沒什麼。
雖然不熟,但畢竟是至親,父慈女孝什麼的,兩人都不算生疏。
可現在不同了。
皇甫秋水公然背叛了皇甫家族,背叛了北海王氏。
皇甫秋水直接說穿了父女之間不熟悉的本質,然後直接進入到了不同立場下的談判環節。
這樣的做法,可以讓他們彼此都更輕鬆一些。
皇甫秋水從來沒有高估過自己在家族的地位。
且不說她和父親之間並不算熟悉。
就算皇甫翼將她捧在手心裡視若珍寶,他也不可能為了女兒去傷害北海行省。
從實際角度出發,帝兵山和七大持劍家族背叛北海行省,這完全等於是自己造自己的反。
因為他們始終都是北海秩序的製定者,也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
從皇甫秋水正式離開北海的那一秒開始,她和皇甫家族的立場就已經不再一致了。
這是事實。
這種事實甚至都不需要雙方去說明什麼。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同樣所有人也都沒懷疑過。
就算真的有懷疑,那也隻是懷疑皇甫秋水進入東皇宮是不是有其他目的,從頭到尾,皇甫翼都沒有被懷疑過。
沒人會去親手推翻自己統治的江山,根本就沒什麼好懷疑的。
所以即便是女武神離開北海,但在聯盟行動的時候,皇甫翼仍然是北海君團的總指揮。
可惜他遇到了一個完全不跟他講道理的雷神。
所謂能力,所謂才華,所謂素養,統統都被雷神以真正的精銳力量和絕對的人數優勢徹底碾壓,他自己也被俘虜。
在雙方都是頂尖精銳,各方麵都沒有差距的情況下,八萬人打兩萬人
這樣的局麵下要是還可以翻盤
皇甫翼是君神都不行。
他得是神仙。
所以直到現在,皇甫翼即便是遭遇了人生中最為慘烈的失敗,甚至被俘虜,外界對他的憑借依舊沒什麼變化。
這次的失敗根本沒有撕掉他身上當世名將的標簽。
他的個人能力依舊被外界肯定。
這也是皇甫秋水看重的東西,同樣也是她找皇甫翼來談談的原因。
可惜,皇甫翼似乎沒有談下去的興致。
“陛下已經正式離開了東皇宮。”
皇甫秋水低聲道:“不知道您有沒有收到消息,但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從現在開始,陛下和東皇宮再也沒有關係。”
她聲音頓了頓,看著皇甫翼的背影。
皇甫翼的臉色已經變了,但卻沒說什麼。
“新的宮主是秦姐姐,以她過去對北海王氏的態度來看,帝兵山和東皇宮的談判有很大可能會重啟。
誰都無法預言接下來的局麵,但是父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除非北海王氏徹底服軟消失,又或者東皇宮覆滅,否則您重見天日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了。
我會離開東皇宮,畢竟我是他的女人,他不會不要我的。”
皇甫秋水笑了笑,似乎有些雀躍:“而且他已經召回我了,我很快就會去幽州見他。”
皇甫翼仍舊背對著女兒,一言不發。
他的大腦中已經開始思索東皇宮離開了李天瀾之後有可能造成的一係列影響。
單純站在北海王氏的立場上來看待這件事情,未來真的很難說。
“那麼,就這樣吧。”
皇甫秋水搖了搖頭,優雅的站起身。
她的眉宇間帶著些許遺憾,不似偽裝:“我該走了。”
她站起來,走向門口。
皇甫翼悄然轉身,看著女兒的背影。
他沒想過挾持自己的女兒來威脅東皇宮或者李天瀾什麼的。
一方麵是他還要點臉。
另一方麵,他現在每天吃的食物裡都被添加了特殊的藥物。
虞東來親自出手調配的東西,不至於傷害他的身體,但卻可以讓他在被軟禁的時候失去大部分體力。
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位當世名將雖然能力極強,但個人武力卻不算出色,驚雷境的境界算是個高手,可就算他是全盛時期,估計也打不過自己的女兒。
房門被人從外麵敲響。
走到了門口的皇甫秋水順勢拉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
看到皇甫秋水開門,兩人愣了一瞬,微微彎腰。
皇甫秋水同樣略微欠身,疑惑道:“這是?”
“宮主的命令。”
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女人露出了一絲微笑。
哪怕皇甫秋水已經遞交了離職申請,哪怕李天瀾已經不在天南,但她對皇甫秋水依舊很客氣:“宮主認為皇甫先生已經不太適合留在這裡,我們今晚就會帶皇甫先生轉移到新的看守地點。”
皇甫秋水愣了愣。
她對此並不意外,隻是覺得秦微白的速度似乎有點快:“新的地點,哪裡?”
她頓了頓:“如果不方便說的話...”
“沒什麼不方便的。”
中年女人身邊的男人輕聲開口,聲音沙啞:“東皇宮在一年前就已經有了建立秘密監獄的計劃,我們會將皇甫先生轉移到東皇宮的秘密監獄,至於具體地點,就不方便透露了。”
他微微低頭,輕聲道:“皇甫小姐,即便您沒有離開東皇宮,監獄地點您也是不方便知道的。”
“明白了。”
皇甫秋水神色平靜的點點頭,轉身再次看了一眼皇甫翼。
她的眼神就像是在訣彆一樣:“父親放心,我會幫家族複仇的。”
皇甫翼怒極反笑。
他伸出手用力的指了指皇甫秋水,急促的呼吸了幾下,但狠狠道:“秘密監獄,新任宮主,嗬,嗬嗬,你和你那位好姐姐,還真是給我唱了一出雙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