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黑緩緩起身，膝蓋一陣疼痛，應該是破皮了，就是不知道傷沒傷到骨頭。

自嘲的笑了笑，現在這種傷勢，隻能硬挺，買藥完全是浪費錢，他隻希望快點好起來，然後繼續找個可以糊口的工作，無論如何，總要活著。

他一瘸一拐的住宅區外麵走。

“喂！”

一道有些清冷又有些遲疑的聲音在他背後響了起來。

李小黑身體頓了頓。

依舊是高跟鞋敲打著地板的聲音，但卻無比急促。

身後，剛剛已經離開的女人小跑過來，這一次，她的手裡沒有了行李箱。

她似乎並不長運動，雖然身材是極好，可隨著小跑，呼吸卻有些急促，胸口也不斷起伏著。

她攔在了李小黑麵前，依舊保持著皺眉的生氣姿態，看著他不說話。

李小黑也怔怔的看著她。

沉默。

“你看什麼？”

女人沒好氣的說道，主動打破了沉默。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很生氣的走掉了，也不打算去管那個陌生人，可是越往家裡走，她的心情也越是奇怪，對方身上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變得越來越深刻。

她進了單元樓，進了電梯，但腦海中的想法卻怎麼都壓不下去。

最終她甚至都沒進家門，直接把行李箱扔在了門口，整個人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索性這個笨蛋還沒有走遠，很輕易的就追上了。

“你來乾什麼？”

李小黑語氣有些複雜的問道。

女人歪頭打量著李小黑，熟悉感越來越強烈，她主動問道：“我們是不是認識？不，我們是不是之前在哪裡見過？我感覺你很熟悉。”

之前...

前世嗎？

李小黑苦笑一聲：“沒有，如果之前見過的話，我又怎麼可能隻顧著偷看你摔倒？”

女人臉龐微微一紅，有些惱怒，也有些竊喜，似乎很滿意自己魅力的模樣，嘴角也勾勒出了一抹笑意：“呐呐呐，你承認是偷看我摔倒的對不對？我還好心把你扶你去椅子上休息，你是不是要謝謝我？”

這話說完，她自己也是愣了一下。

除了兩個極為要好的閨蜜，她在其他人麵前都是一副冰山的模樣，可是今天怎麼了？難道要放開矜持回歸少女時代了？

“謝謝。”

李小黑認真而局促的說著。

他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表現的也越來越不安。

本來正在反思自己的女人頓時又有些生氣：“一句謝謝就沒了嗎？”

她的語氣有些讓她自己都覺得羞恥的嬌蠻：“你請我吃飯！”

她打量了一下李小黑，目光遊移：“不需要太貴，就學校門口的牛肉麵就可以。”

李小黑一陣沉默。

學校門口的牛肉麵，幾十年的老手藝，老板是有秘方的，不對外出售，他前世就經常去，女人也很喜歡那裡的麵，十二塊錢一大碗，近十年沒漲價，兩人前世每次去都要兩大碗，她的飯量小，往往隻能吃一小半，把剩下的都給他，然後笑著看他吃飯，還會幫他揉肚子，打趣說撐死你...

李小黑覺得自己的心臟在劇烈的抽搐著，伴隨著強烈的心酸和疼痛。

十二塊錢，兩碗二十四。

如果可能，他願意請她去吃一碗麵，哪怕接下來幾天自己餓肚子，或許今生兩人已經不可能，但他願意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

可是...

他身上沒有這些錢。

不要說二十四，十二塊他都沒有。

他全部身家加起來隻有八塊錢，小碗麵都吃不上。

“對...對不起...”

李小黑聲音有些顫抖，強烈的窘迫讓他渾身上下都逐漸麻木：“我還有些事情，如果...如果可以的話，下次，下次一定請你...還有事，我...我先走了。”

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兩步。

結果女人又一次追了過來，拉住了他的胳膊。

李小黑低著頭，不敢抬起來，即便是經曆過再多的困苦都沒有覺得自卑的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卑的味道。

那種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麵前抬不起頭來的煎熬。

“你一句下次我去哪裡找你？”

女人已經不再去追究內心衝動的來源了，她掏出手機晃了晃：“下次也可以，電話號碼留一個啊？”

李小黑身體顫抖了下。

一股濃烈的羞恥似乎從他內心深處瘋狂的爆發出來。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嗯？”

女人挑了挑眉，那種精致的女人味曾經讓前世的他無比沉迷，可現在卻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我...沒有手機。”

李小黑苦笑起來，他買不起手機，哪怕是最便宜的，也不敢買，這一筆花銷，完全夠他一個半月的生活費。

女人沉默了。

她看著李小黑，看著她的窘迫和無措。

她明明不認識這個男人，可這一刻，內心卻莫名的多了一種極為強烈的心疼情緒。

她大概知道了對方不願意請她吃麵的原因。

因為請不起嗎？

她仔細的打量著他，身體健全，有手有腳，思路清晰，這樣的人，請不起嗎？

這一刻她沒有鄙夷什麼，也沒覺得對方是個沒本事的廢物，隻是覺得心疼，單純的心疼。

“我不是沒錢，隻是...”

李小黑臉色陣紅陣白，他想要解釋，但卻難以啟齒。

他前幾天剛剛交過了房租，而剩下的積蓄，大部分都應付了成館的罰款，所以才會如此窘迫，否則他怎麼可能請不起一碗麵？

“咕嚕嚕...”

一陣奇異的聲音響了起來。

李小黑更是窘迫。

“我知道的。”

女人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我請你吃麵吧，嗯，算是...算是...”

“算我欠你的。”

沒等女人找出理由，李小黑主動開口說了一句。

他是真的希望能跟她多待一段時間，哪怕是一碗麵的時間。

女人笑著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了門口那間熟悉而陌生的麵館，要了兩碗麵，女人還是沒有吃飯，但卻也沒有交給李小黑，隻是看著低頭吃麵的他，笑道：“夠不夠？不夠我再幫你要一碗。”

“不用。”

李小黑搖搖頭，頓了頓，他低聲道：“謝謝。”

女人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李小黑的手掌猛地一緊，但卻沒有說話。

女人接起了電話：“喂，爸，嗯，已經回來了，行李放在門口了，遇到一個朋友，嗯嗯，就在學校門口的麵館，好啦好啦知道啦，嗯嗯，先這樣，我一會回去。”

她放下手機，動作很秀氣的喝了口湯，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白白，嗯，全名，我姓白，名字也叫白，我爸取的名字，很奇怪，每次有人叫我全名，好像都是在跟我說再見一樣，白白，拜拜...

熟悉的人都叫我小白，白小白，你呢？”

李小黑怔了怔，他不知道這個名字上的巧合會不會引起對方的誤會，但真名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他低聲道：“我叫李小黑。”

“小白小黑...”

白小白咯咯笑了起來，桌子底下的她輕輕踢了李小黑一腳：“我們的名字有緣哦。”

這一刻她無論是動作還是聲音還是眼神都沒有什麼嫵媚的味道，隻有一種發現了某種有趣事物後的新奇。

李小黑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確實有緣，但那是前世了。

“你不讚同我的話？”

白小白挑了挑眉，發出‘質問’。

“有緣這個詞...我不配的。”

李小黑自嘲道：“我這樣的人...”

“這話聽起來有些喪氣啊。”

白小白看著他：“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你聽說過敗犬嗎？”

李小黑想了想：“大概就是我這樣的了，而且還是敗犬中的極品，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他攪動著碗裡的麵，輕聲道：“我自己也思考過我這一生，我感覺，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大概就是不管經曆了什麼，都死皮賴臉的想要活著了，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活著...”

他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起來：“不過仔細想想，好像我也沒經曆過什麼啊，我經曆有些慘，但至少身體健康手腳健全，比我慘的，有的是啊...”

他想著重生後的那一場高考。

從那一場高考開始，父母的離開，家庭消失，公司易主，親戚白眼，高考再次失利，股票有錢不能打眼睜睜看著跌落穀底，外賣電瓶車被偷，差評一個接一個，中介不出單，客戶挑剔，領導嘲諷，早餐擺攤被人無視，被成館驅趕，被抽耳光...

苦麼？

苦的。

可是...

真的苦麼？

說日子難過，說生活艱難，說運氣不好，這些都算。

但這些經曆，真的能談得上一個苦字麼？

最苦的，其實還是那種他至今都無法接受的落差感。

他現在的生活很難熬，可依舊比很多人要好過很多。

可他前世的二十七歲，和現在的二十七歲相互對比，那種讓人絕望茫然的落差感，這才是哭。

重生到了十七歲。

十年的時間，他一直在前世的幸福中往下墜落，卻始終沒有到達底端。

在這樣的落差感下，生活的苦難和艱辛，才是最煎熬的。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人生的道路，有自己人生中的幸福和絕望。

而對於個體而言。

最絕望的事情，從來都不是驟然而至的殘酷與噩耗，而是把他仍在一個他適應不了的環境裡，用一點一滴的小事，像是軟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反複撕裂他的傷口，抹平他的意誌，摧殘他的靈魂，把他一點點的推入最絕望的深淵。

“你的人生還有很長啊...”

白小白看著李小黑，柔聲道：“你如果願意，從現在開始算都不算晚的。

唔，我請你吃了碗麵，作為報酬，你給我講講你的故事怎麼樣？”

“沒什麼好講的。”

李小黑搖搖頭：“我這一生到現在，經曆過的最大的打擊，大概就是父母離世，其他的，說起來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隻是這些小事，太多了一些，說起來會很矯情。”

但經曆起來卻無比絕望。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白小白，前世的未婚妻，最完美的伴侶，這一世卻已經不在一個世界了。

最絕望的就是這樣，他還記得曾經上方如同天堂般的風景，可殘酷的現實卻用儘了所有力氣，將他一點點推向了下方如深淵般的黑暗。

“確實挺矯情的。”

李小黑笑了起來：“可能，我曾經見過這個世界的美好，所以現在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才是最苦澀的，可如果說實際情況的話，我的情況，應該是很大一部分人的常態吧，隻是我不是他們，所以我很難接受。”

他低頭看著麵前的大碗麵，喃喃道：“真的很苦啊...”

“那...”

白小白遲疑著：“我給你一顆糖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