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小黑的記憶裡，除了父母之外，白小白似乎是第一個意外。

甚至他的父母，到底是不是意外，他現在都沒有辦法確定，因為他那會剛剛重生，很多事情，表現的都不是很明顯。

“你在說什麼？”

白小白坐在李小黑對麵，看著明顯已經有了醉態的李小黑，卻沒有提醒他什麼。

“我之前的生活其實是很好的，嗯，十年前。”

李小黑有些恍惚的開口道：“那個時候，我有一個小康家庭，父母感情很好，也很關心我...”

小康家庭這個概念很寬泛，不同的人眼裡有不同的標準，不過白小白能從李小黑的語氣裡聽到那個小康的含義，大概就是脫離了溫飽線，能夠個接近九位數資產的小康家庭了。

“一切應該是從我高考開始的，那一年我十七歲...確切地說，應該是在我高考前一天開始的，隻是那個時候，我什麼都沒能察覺到。”

李小黑看著白小白：“你知道我高考成績是多少分麼？”

白小白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隻是專注的看著他。

“56分。”

李小黑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中壓抑著無數的情緒：“所有科目，總成績，五十六分。”

“唔...”

白小白扁扁嘴，她從小就是學霸，甚至可以說是學神，這個分數，已經突破她的想象力了。

“但是在那之前，我每一次的模擬考試中，分數都是在730分左右徘徊的，可是那一次高考，我隻拿到了56分。”

白小白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李小黑。

730分和56分。

如果李小黑沒說謊的話，這意味著什麼？

“你是交白卷了嗎？”

白小白遲疑著問道。

“家裡人對我期望很高，我怎麼可能用我的未來開玩笑？”

李小黑搖了搖頭：“我認真的寫上了所有答案，檢查了無數次，沒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我的記憶力很好，好到了我隻要看過的東西，基本上就很難忘記。

所以高考結束後，我把所有的高考題目完完全全的寫了下來，然後把自己的答案寫了上去，連標點符號都沒錯，我甚至現在都可以把當年高考的試卷內容和答案寫下來。

那一次我發揮很好，所以第一次的估分，是在739分左右，分差在十分之內，不可能有錯的，但最終結果...56分。

我原本也想上這所大學的，但56分，後麵加個零都不夠...”

“為什麼會這樣？”

白小白沒有質疑什麼，而是本能的相信了李小黑的話：“沒有申請複核？”

“申請了，但是分數不變。”

李小黑搖搖頭：“我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我複讀了一年，打算參加第二次高考。

我複讀入學的當天，我的父母出車禍去世了，我變成了孤兒，家裡的公司被奪走了，親戚...嗬，大部分親戚沒有提起來的必要了，但我有一個姑姑，從小對我很好，不是流於表麵的那種，而是對我真的很好，她沒結婚，生意很成功，沒有孩子，完全是把我當兒子來養的。

她在我父母的葬禮上出現過一次，還抱著我哭了很久，她說讓我不要怕，以後她來照顧我，再然後...她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白小白的表情像是在聽故事一樣。

“我賣掉了家裡的房子和車，還完了債務，然後第二次高考，估分735，結果總分59分，嗬...”

“這怎麼可能?”

白小白有些不信。

“是啊，怎麼可能？”

李小黑喃喃自語了一聲：“相比於這種問題，還有更不可能的，在我複讀的那一年，我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沒等白小白問，主動道：“那一年的時間裡，我跟同桌的交流不超過一百句話，跟班上同學的交流更少，大部分甚至沒說過話，跟老師交流不超過二十句，我在模擬考試中拿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全年級第一，甚至是全市的第一，但沒有得到任何關注，就是一句基本的表揚都沒有。

上課時老師提問我會舉手發言，但無論我怎麼舉手，老師都不會點我的名字，甚至有些題比較難，隻有我一個人舉手的時候，老師還是會很自然的無視掉我，這種感覺，你理解嗎？不是一個老師，是所有老師，甚至所有同學...”

白小白睜大眼睛，還想說一句這怎麼可能，但一時間卻說不出來。

“很不可思議對不對？一開始我也認為很不可思議，我甚至專門跟老師溝通過這個問題，但是他們給出的反饋沒有問題，好像一切都隻是他們沒注意。”

“是有什麼人針對你嗎？”

白小白勉強說道，在學校裡，針對一個學生，讓所有老師不理他，無視他的成績，讓全班同學不理他，不想和他溝通，在理論上這完全是有可能做到的。

甚至以白小白的家庭，如果她想要在這所大學裡麵這麼對待一個人，她也可以做到。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的。”

李小黑點了點頭：“但後來我進入了社會，我送過外賣，這個問題還不太明顯，再然後，我做過中介，我和同事們一起發傳單，可我的傳單大部分時間都是發不出去的，因為沒什麼人接，貼在牆上的，也基本沒人給我打電話，偶爾有個客戶，我想要跟他們溝通，他們卻根本懶得理我。

我用手裡的錢炒股票，每一次的投資都能證明我的眼光正確，可每次我想要把賺到的錢提出來的時候，都會遇到係統故障，然後錯過時機，眼睜睜看著所有錢陪光。

我自學大學知識，在網上發表論文，但不管發表多少次，瀏覽數永遠都是0.

我弄個小車買早餐，賣夜宵，生意一直都是最差的，一天下來幾乎沒有幾個顧客，但成館巡邏的時候，總會第一時間抓住我...”

李小黑再次給自己倒了杯酒，他似乎喝多了，傾訴欲越來越強烈：“在學校的時候，我以為老師同學不理我，是他們故意針對我，可我走出社會也是這樣，難道整個社會都在針對我嗎？誰有這樣的能量？”

“再後來...”

李小黑的聲音裡多了一抹有些古怪的笑意：“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嗎？

偶然間的一次想法，讓我再次想到了那所謂的高考成績，一次56，一次59，我越想越不理解，所以...

我憑借記憶，重新把兩次高考所有科目的試卷原封不動的寫了出來，然後打印了出來，再然後，按照我當年的記憶，我把當年寫過的答案一個個分彆都寫上，仔細檢查，確認沒有問題後，我拿著手裡不多的積蓄，請了一位高中教師，幫我閱卷。

在讓他閱卷之前，我對照著標準答案算了一下，把作文算成滿分的話，我兩次高考的成績，一次應該是741，一次是743，這是對著答案得出來的結果，然後我找到了那位老師...你知道最後分數是多少麼？”

李小黑笑了起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笑的極為誇張：“56,59，還是這兩個數字，五十六，五十九...我對照答案得出來的結果，結果老師的閱卷，還是那兩個分數。

你知道那位老師是怎麼做的麼？

他從語文試卷上看了兩道選擇題，打上了對號。

從數學試卷裡找了十道選擇題，同樣打上了對號。

至於第二次高考的試卷，他多看了一個選擇題。

再然後，他把那一堆試卷放在我麵前，指著我寫滿了答案的試卷，問我剩下的題為什麼要空著，問我這是什麼意思...”

“那試卷上所有答案我都寫滿了啊，他問我為什麼要空著...嘿嘿，哈哈哈...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明白過來為什麼我會高考失利，高考是機器閱卷，原來我的高考試卷，在機器的眼裡，也隻是做了十道數學題和一道語文題，其他的，就被莫名其妙的無視掉了，可這有算得上是什麼呢？

我複讀的那一年，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沒有無視我。

我進入社會的這些年，發傳單，買早餐，寫論文，炒股票...

這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針對我。

也不是我不努力。

而是我的任何努力掙紮都沒有作用。

原來...是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啊...”

白小白像是聽天書一樣聽完了李小黑的故事，猶豫了下，她忍不住開口道：“可是...如果所有人真的看不到你的話，那...那你...”

“應該說是大部分人大部分時候都看不到我的。”

李小黑平靜道：“但在我快餓死的時候，或者沒辦法生存的時候，這種情況就會好轉起來，等我勉強可以生存下去的時候，這種被無視的情況就會出現，或者說，是存在感降低，降低的幾乎不存在。”

“可如果...如果這是真的，那為什麼我能看得到你？”

白小白有些不解。

“不清楚。”

李小黑搖搖頭：“我剛才讓你下樓，正常情況下，你會很自然的忘掉我，忘掉你家裡有人，忘掉今天關於我的一切才對，可是你竟然回來了，真是神奇。”

白小白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輕聲道：“我...不太相信。”

“那你需要我來證明麼？”

李小黑醉眼朦朧，笑的有些肆意。

“怎麼證明？”

白小白問道。

“我說過的，我的記憶很好，給我紙筆，我能把曾經的紙卷再寫出來，到時候，你來閱卷。”

李小黑醉醺醺的。

“全部嗎？”

“沒有必要，一張數學試卷足夠了。”

或許是因為好奇，或者其他原因，白小白真的拿來了紙筆。

然後李小黑真的把當年的數學試卷寫了下來。

連同他昨晚試卷的時間，整個過程沒超過一個小時。

白小白當年終究也是學神，拿過試卷看了一遍，睜大了眼睛。

“我可以看到啊。”

她看著李小黑：“所有答案，我都可以看到，沒有錯誤。”

沒有錯誤，意味著滿分。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拿著試卷說了句你等我一下，然後急匆匆的跑出了家門。

樓上，白小白急匆匆的打開了父母家的房門。

母親在臥室裡收拾衛生，父親坐在沙發上在看報紙。

白小白顧不得什麼，匆忙道：“爸，你看看這個。”

看報紙的老人有些茫然的接過了試卷掃了一眼，搞了一輩子應用數學的老人很快得出了結論：“高中數學題？李小黑，嗬，這名字，取的有水準啊，跟我差不多。”

白小白翻了個白眼：“您看看，這張試卷能得多少分。”

“你今天怎麼回事？”

白校長狐疑的看了白小白一眼，下意識道：“筆。”

白小白愣了下，然後轉身去找筆，可當她拿著筆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老人已經把試卷放在了茶幾上麵。

“爸，閱卷啊。”

白小白皺了皺眉。

“有什麼好看的？”

白校長沒好氣道：“找個高中試卷故意逗我玩嗎？我已經看完了，就寫了十道填空題，全對，五十分，其他答案根本沒寫。”

白小白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將那張試卷拿起來仔細的看。

一整張手寫試卷，從頭到尾，所有答案都寫在上麵。

可是父親說...

他拿著試卷，將最後一些大題的答案幾乎懟在父親臉上：“爸，您是說這道題沒寫？”

“我又不瞎，這不明擺著麼？你告訴我上麵寫什麼了？無字天書？”

“可是...可是...”

白小白隻覺得這種景象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荒謬，這答案，明明都寫了啊，而且字跡工整清晰，全部都是正確。

為什麼自己可以看到，為什麼父親看不到？

她不死心的又拿著試卷找到了母親，結果這張試卷在母親眼裡，同樣也是隻做了十道選擇題。

李小黑說的是真的。

他沒有撒謊。

他寫滿了試卷，但是彆人能看到的，就是這麼幾道選擇題。

可為什麼自己能看到所有答題？

如果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李小黑的答題的話，他當年的高考成績，又會是多少？

至少，進入這所大學，不會有半點懸念。

而親自經曆了這一切的李小黑從茫然到痛苦，到發現真相，最後又有多絕望？現在又有多麻木？

白小白發了瘋一樣跑回了樓下。

李小黑還沒走，他坐在餐廳裡，一點點的吃著豬耳朵。

“試卷...我給我爸媽看過了。”

白小白看著李小黑，她的眼神裡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荒謬與心疼：“他們，也隻能看到選擇題...”

“所以，在發現了真相之後，我就知道，我這輩子，大概也就這樣了，一事無成，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都會是這樣，這是我的命運。”

李小黑平靜道，他的語氣不是豁達，而是看到了一切後的麻木和無力。

“不是這樣的。”

白小白緩緩搖頭：“我才不相信什麼命運，這肯定是有原因的，我能看到，我能看到你這張滿分試卷，這說明就算真的有所謂的命運，也不是全無破綻的，難道你不想反抗嗎？”

“我想啊。”

李小黑歎息著笑了起來：“可是，我怎麼反抗？”

白小白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李小黑的手掌。

“我幫你！”

女人的聲音平靜而堅定，眼眸燦若星辰。

城市之外。

山頂。

渾身上下已經完全被純淨光芒繚繞著的李天瀾猛然收回了視線，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秦微白。

秦微白眯了眯眼睛，她的眼神依舊冷漠，但卻多了一抹疑惑。

“你想死嗎？”

李天瀾冷冷的看著秦微白，他的眼神裡滿是怨毒和憎恨，他就這麼死死的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你真的是該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