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清晨,鳥語花香,每天起床,到院子裡深吸一口氣,山林萬物彙聚的靈氣能讓人立刻神清氣爽。東海的清晨,天剛放亮,各種異味兒撲鼻而來,巷子裡已經是人聲鼎沸,叫賣聲,吆喝聲,菜市場討價還價的爭吵聲,不絕於耳。這一切,陸山民早已習以為常。
如約在巷子口見到了陳大力,看見陸山民身上嶄新的T恤,陳大力不禁皺起了眉頭。心想,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不靠譜,去工地下苦力,又不是去相親。
在陳大力的帶領下,上了一輛灰撲撲的麵包車,車裡還有七八個男子,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陸山民。
陸山民也感覺到了有些格格不入,所有人都穿著灰撲撲的舊衣服,就自己一人穿了件嶄新T恤,上次與海東來打了一架,那件衣服徹底報廢在他的爪下,這件體恤還是忍痛剛買的新衣服。陸山民有些尷尬,本以為第一天上班想給人留下點好印象,還特意學著陳坤那樣打理了一番,哪知道反而弄巧成拙。
麵包車裡大部分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陳大力五十多歲,算是年齡較大的人,不過還有一人年齡比陳大力還大,那人個子不高,渾身消瘦,臉上爬滿了細細的皺紋,頭發也白了大半,看樣子雖不至於太老,但至少也超過了六十歲。從眾人的聊天中得知,他叫羅誌軒,今年六十二歲,四川人,有個兒子,大學畢業了好幾年。以他的年齡,很多工地都不願意收留他,要不是陳大力和各個工頭關係比較好,死命的維護他,早就卷鋪蓋回老家農村了。
車裡人來自全國各地不同的地方,以前都有一個共同身份,都是各地的農民,現在身份也相同,都是農民工。在燒烤店兩個月,陸山民潛移默化中,性格開朗了許多,不像剛出山時那麼木訥,偶爾也會插上兩句,當聽說陸山民晚上烤燒烤,白天來工地上班,大家都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改觀了不少,畢竟,現在這個時代,能這樣吃苦的年輕人可不多。
以前,陸山民一直很好奇,那些高聳入雲的高樓大廈到底是怎樣建成。來到工地,站在那棟已經蓋了三十層樓高的大廈下麵,陸山民震驚得目瞪口呆。
羅誌軒就走在陸山民身旁,剛才車上的聊天已經得知陸山民才從山裡出來,他在建築工地混了一輩子,對工地上的一切都很熟悉。一邊走一邊向陸山民介紹。
“那是混凝土攪拌機,攪拌混凝土用的;那是鋼筋調直機,用來矯正鋼筋彎曲度;那是插入式振動棒,混凝土澆灌時會用到;那是汽車吊,可以把地上的建築材料直接吊到各個樓層、、、、、、、、、、、”。
陸山民嘖嘖稱歎,這裡麵唯一見過的機械設備就是挖掘機,那還是幾年前鎮政府新建,周末去鎮上接白靈回村的時候偶然看見。
陸山民帶上陳大力給的安全帽,隨著七八個人一起走進大樓。陸山民的工作,用陳大力的話說叫‘打雜’,就是把吊車口的磚頭和砂灰漿搬到負責砌牆的“大師傅”那裡。
開始的時候,陳大力並不是太看好陸山民,雖然是山裡人,但畢竟也隻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用農村的話說,‘腰都還沒長硬’。不過,當看到陸山民提著沙灰桶健步如飛,乾了一兩個小時都沒有皺一下眉頭,陳大力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品茗茶居,百彙區最清風高雅的地方,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聚在這裡談談生意,聊聊感情。一間近百平米的大包房內,茶藝師身著古風旗袍,蘭指青蔥,步履嫋嫋,體態輕盈,一舉一動暗含自然之道。茶藝師把分揀好的精茶倒入茶壺,這叫觀音入宮;緊接著潤茶、醒茶、洗茶,這叫清風拂麵;倒掉第一泡茶,從新泡好第二泡,才緩緩倒入兩位麵色不太平靜的客人身前的茶盞之中。
李川坐在太師椅上,清風雅靜的環境沒有讓他感到心裡平靜,甚至連喝茶的欲望都沒有。自從劉強逃走後,王大虎一手遮天,硬生生把以前五萬一月的安保費漲到了十五萬。
不過坐在對麵的高俊峰比他更窩火,李川的玫瑰酒吧本就是劉強罩著,劉強跑路後王大虎接手,他王大虎大可以獅子大開口。可是自己的月色酒吧不一樣,早在好幾個月前就交給了王大虎,並且簽訂了合同,每個月四萬的保安費,可是這才沒過幾個月,王大虎那混蛋竟然單方麵撕毀合同,硬要漲到十五萬一個月,一個月足足漲了十一萬,要不是民生西路除了王大虎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保安隊伍,早就一腳把王大虎踹開。
高俊峰不顧這個地方高不高雅,端起茶盞一口而儘。冷冷的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李川,心裡火氣更大。民生西路的三家酒吧本就是競爭關係,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互相之間從沒給對方過好臉色。不知道胡惟庸那家夥今天哪根筋不對,硬要約三人在一起聚一聚。
忙碌了一上午,陳大力和幾個大師傅都對陸山民刮目相看,一桶砂灰漿可是不輕,而且砌牆的師傅都是站在一人高的架在上,陸山民不僅要把砂灰漿從吊車口提到裡麵,還要舉著沙灰桶放到架子上。哪怕是常年在工地上下苦力的老工人,跑個四五趟也得停下喘口氣。可是一上午時間,陸山民硬是沒有休息一分鐘。
彆小看打雜這個下苦力的角色,打雜工的效率直接牽連到‘大師傅’的工程進度,建築工地上的活兒,都是上麵的包工頭承包下來,再分派到各個‘大師傅’的頭上,一般兩三個師傅分一層樓,如果做完這一層樓,馬上就可以接另外的樓層,屬於計件工作,做得越多,掙的錢也越多。彆管‘大師傅’有多能乾,要是打雜的跟不上,也隻有乾瞪眼。陸山民上午的表現,一人能頂兩三個打雜工,陳大力和幾個大師傅都對他非常滿意,就連同樣是打雜工地羅誌軒也很高興,他畢竟六十二歲了,體力遠不如以前,有陸山民的加入,輕鬆了不少。
午飯時間,工地外麵湧進十來輛手推車,車上擺滿了一盆盆菜,菜品大同小異,都是些土豆白菜,也有肉,不過要撥弄幾下,才能找到隱藏在白菜葉子下麵的細小肉絲。這些常年專做工地飯菜的商販,一年到頭推著手推車,哪裡有工地,就推到哪裡去賣飯菜。
一葷一素十塊,兩葷兩素十五塊,陸山民要了一葷一素的盒飯,與大家一起隨便找塊磚頭坐下,就開始大快朵頤。
羅誌軒就坐在陸山民旁邊,一邊吃飯一邊說道:“山民,不錯嘛,看你身上沒幾輛肉,力氣還挺大”。
“嗬嗬,羅叔,從小在山裡打獵,練了一身蠻力”。
羅誌軒嚼著嘴裡的肉絲,臉上泛起一絲苦澀,“要是我兒子有你這麼能乾就好了”。
陸山民驚訝的看著羅誌軒,來的時候,在車上聊天,知道他兒子是大學生,現在已經大學畢業,在老家那邊一座城市上班。他兒子好歹也是大學生,怎麼會覺得沒有自己能乾呢。
“羅叔,我怎麼能和你兒子相比,他可是大學生,我隻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學畢業生”。
品茗茶居,直到茶藝師泡了第三泡茶,這次見麵的召集者胡惟庸才姍姍而來。
高俊峰不滿的冷哼一聲,:“胡總的時間可真是掐得準,知道這第三四泡茶才是最好的精品,就掐著點兒到了”。
胡惟庸笑臉帶著歉意,“兩位久等了,對不住,剛才路上堵車,耽擱了一會兒”。
李川在旁邊淡淡的吸了一口煙,“你怎麼不說出車禍了”。
胡惟庸哈哈大笑,一邊坐下,一邊說道:“李總真會開玩笑,我出車禍對你們有什麼好處”。說著三指輕取品茗杯,輕輕的品了一口,笑著說道:“又不能讓王大虎降回原來的保安費”。
聽到王大虎的名字,李川和高俊峰臉上不禁怒氣橫生。
胡惟庸靜靜的觀察兩人的表情,苦笑一聲說道:“還真是世事難料,人心不古啊,這年頭,當老板的反而還被打工的給騎在頭上,這世道啊,變囉”。
高俊峰冷哼一聲,:“難道就任由那個混蛋宰割”。
胡惟庸朝美女茶藝師揮了揮手,身著旗袍的茶藝師朝三人微微一笑,轉身走出包房。
李川瞪了高俊峰一眼,“你的月色酒吧本來是劉強負責安保工作,王大虎給你開了個低價,你就見錢眼開的交給了王大虎,否則,他能有機會把劉強趕跑”?
高俊峰‘啪’的一聲把手裡的茶盞拍在茶桌上,“你的意思都怪我囉,這麼多年,我們三個不都是這麼乾的嗎?讓他們兩相競價,我們漁翁得利,誰知道王大虎那王八蛋這麼狡詐陰險”。說完又接著不忿的說道:“劉強是在你的玫瑰酒吧被趕走,你要是早些發現端倪,也不至於鬨到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說到底,罪魁禍首就是你”。
“什麼”?李川怒不可遏的指著高俊峰的鼻子,“你養虎為患,還怪我家的雞不該讓老虎惦記,你他媽這是哪家的道理”。
胡惟庸轉著手裡的茶盞,麵帶微笑的看著吵得麵紅耳赤的兩人。
“我說兩位,咱們現在可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高俊峰冷哼一聲,“誰跟你同一條繩上,我隻知道我們是十幾年的老對手”。
胡惟庸嗬嗬一笑,“生意人嘛,隻有永遠的利益,哪有永遠的敵人”。
幾人都是幾十年的生意人,當然知道個中道理,從胡惟庸的話中也聽出一股彆樣的意味兒。
李川癟了一眼胡惟庸,“老.胡,都是十多年的老相識了,今天召集我們,不會隻是想喝喝茶聊聊天吧”。
胡惟庸品了一口茶,“這些年大家明爭暗鬥,鬥了這麼多年,難道不該坐下來好好聊聊感情嗎”?
高俊峰冷哼一聲,“每個月多拿出十一萬,再好的感情老子也不認”。
李川也不屑的看著胡惟庸說道:“誰不知道你是頭老狐狸,有話快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話還是留著去騙那些無知的小妞兒吧”。
胡惟庸笑了笑:“這些年來,我們默契的利用劉強和王大虎之間的競爭,才得以保證我們自己豐厚的利潤,現在王大虎一家獨大,大小通吃,你們難道就沒想過要想個辦法回到過去的狀態”。
高俊峰冷笑一聲,“說得那麼容易,民生西路那邊就王大虎一隻老虎,怎麼回到過去,要麼去請正規的保安公司,可那說不定會更糟,那些保安公司的價格說不定還更貴,更何況王大虎會就此罷休嗎?他是不敢明著叫人到酒吧鬨事,可做些小動作那是輕而易舉,彆說會不會影響酒吧生意,就是那些正規保安公司的人能不能在民生西路站住腳還兩說,他們可鬥不過王大虎手下那幫亡命之徒”。
李川也是一臉的憤懣,“常年打鷹,反被鷹啄了眼”。
胡惟庸笑眯眯的說道:“難道你們就沒想過我們再扶持一個人起來和王大虎對抗”。
高俊峰和李川眼前一亮,怎麼自己就沒想到,不過隨後又皺起了眉頭,“現在王大虎在民生西路如日中天,誰能與他抗衡”?
胡惟庸放心茶盞,嗬嗬一笑,吐出三個字:“陸山民”。
陸山民不太明白羅誌軒為什麼會把自己與他的大學生兒子相比較,在他眼裡,兩個人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一點可比性也沒有。
羅誌軒苦笑了一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兒子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我和我那婆娘高興得一個晚上都沒睡著,第二天還買了兩大籮筐紙錢和鞭炮,跑到祖墳那裡感謝列祖列宗的庇佑,那個時候啊,比當年娶我家婆娘那會兒還高興”。
陸山民很理解那種心情,當初白靈考上大學的時候,村裡那個喜慶勁兒與之有過之而無不及,連白富貴那勢利眼都喜極而泣。
“我兒子上大學那幾年,我渾身是勁兒,感覺就像是年輕了十幾歲,以前我是個老煙槍,那幾年我連煙都戒了,每天拚命的乾活兒,就像你現在一樣,白天在工地上搬磚提沙灰桶,晚上就去小飯館端菜洗碗。說實話,那時我真的一點都不覺得累”。
陸山民怔怔的看著羅誌軒,以前在山裡,從小跟著爺爺長大,對父親的概念非常模糊,對於他來說,有沒有父親也沒多大區彆。聽了羅誌軒的話,心裡不禁有些觸動,要是自己父親還在世,也該是這般對我吧。
“羅叔,你不是說你兒子已經大學畢業好幾年了嗎?你不回老家養老,何苦還要在工地上吃苦受累”?
羅誌軒嗬嗬一笑:“告訴你也不怕丟人,他剛大學畢業那兩年,還沒我掙得多,現在工資是慢慢漲上去了,可是房價漲得更凶猛,以他那點工資哪裡買得起房子,現在的姑娘跟我們那時不一樣,沒房子誰願意嫁給他,娶不著兒媳婦兒,我上哪去抱孫子。”
陸山民從小在山中打獵,沒少與猛獸搏鬥,早就練就過硬的心智,聽了羅誌軒的話,竟有種想流淚的衝動。脫口而出:“你是個偉大的父親”。
羅誌軒放下飯盒,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嘿嘿一笑:“天下父母都一樣,偉大個屁”。
“陸山民”?李川和高俊峰愕然的看著胡惟庸。“就是那晚玫瑰酒吧打架的那個燒烤小子”?
胡惟庸淡淡的點了點頭。
李川皺著眉頭陷入沉思,高俊峰搖晃著腦袋說道:“老.胡,這個玩笑開大了吧”。
胡惟庸一臉微笑的看著李川,李川沉思了片刻,淡淡的說道:“我覺得可以試試”。
高俊峰不解的看了看兩人,“就那小子,聽說是挺能打,可這種事兒不是能打就能行,王大虎老奸巨猾,那剛從山溝溝裡出來的愣頭青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李川賊兮兮的笑了笑,“失敗了大不了也是維持現狀,反正我們也不虧,試試又何妨”。
胡惟庸笑著對高俊峰說道:“陸山民是個愣頭青,背後不還有我們嗎”?
高俊峰皺了皺眉頭,“據我所知,那小子連王大虎給的玫瑰酒吧的保安經理都不要,更何況上次王大虎還算是救了他一命,對他有救命之恩,想讓他跟我們合作對付王大虎,恐怕不可能吧”。
李川也同樣想到了這個問題,兩人齊齊的看著胡惟庸,以胡惟庸的做事風格,既然把兩人召集到這裡,自然也想好了對策。
胡惟庸笑了笑,“首先我得糾正一下你們腦袋裡先入為主的誤區,你們定勢思維的認為他山裡人的出身就傻,其實人傻不傻不在於他的出身,隻在於這個人本身。山雞變鳳凰的事例比比皆是,神童變傷仲永的事情也不絕古今。昨晚我已經見過那小子,眼神之中帶著股精氣神,絕不是個愚昧的人,他烤燒烤的手法老辣靈活,俗話說心靈則手巧,手巧,自然就是個心有靈犀之人”。
高俊峰拍了拍腦袋,“彆說這些沒用的,他再聰明,沒有心思跟王大虎鬥也是白搭”。
胡惟庸嗬嗬一笑,“這點你們不用操心,山人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