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一旦開了個頭,打破了心理的防線,就不再會有心理上的抵觸和顧忌。
這就像一個殺過很多人的殺人犯,一旦說出了第一個,再說出第二個、第三個、第N個就容易多了。
承認一個是死刑,承認一百個還是死刑,全部承認又能有什麼區彆呢。
嚴昌平就是這樣,剛開始的還放不開,看攝像頭的眼神躲躲閃閃,隨著逐步進入狀態,漸漸地娓娓道來。
二十年的時間,是一個底層人物的奮鬥史、強者的霸淩史、弱者的血淚史。
隨著各色人物的粉墨登場,儘顯人性中最肮臟、最貪婪的邪惡。
從他的招供中,仿佛能聽到那時那地,慘叫聲、歡笑聲的混音,仿佛能看到紙醉金迷、絕望淒慘的畫麵相互交織。
秦風聽的血脈噴張,好幾次都想一拳打死他,同樣是從底層起來,同樣是從酒吧、KTV這種娛樂業起家,但是他們從民生西路開始,從沒欺壓過人。
至少從來沒欺壓過普通老百姓。
陳然的情緒一直很平穩,隻是聽到某一部分的時候會皺眉思索,有時候也會打斷問一兩句,但臉上看不出明顯情緒變化。
他的情緒不僅平穩,還很有胃口地吃了一桌大餐,喝了一瓶紅酒,好像嚴昌平講的那些罪惡還是他的下酒菜。
這讓秦風很不爽,不過他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從始至終都沒說話,隻是獨自生悶氣,也大餐了一頓,喝了半瓶茅台借酒消愁。
相比於陳然和秦風,李國章就顯得有些淒慘了。
大冷的天,背靠在車頭上,寒風呼呼地吹,肚子咕咕地叫。看著彆墅裡的燈火輝煌,啃著又冷又硬的麵包,連杯熱水都喝不上。
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煙來到了他的麵前。
“兄弟,借個火”。
李國章正咬著麵包,伸手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
“兄弟,這麼晚了還不回家”?
男子深吸一口煙,緩緩道:“本來可以回家的,但有些事兒還沒解決,回不去啊”。
李國章繼續啃著冷硬的麵包,淡淡道:“事情嘛,重要慢慢地解決,越急越解決不好”。
男人笑了笑,“女人總覺得男人養家糊口天經地義,隻有男人才知道,哪有那麼容易。這麼晚了,你不也還沒回家”。
李國章淡淡道:“我不一樣,我待在這兒是因為我知道我能解決問題”。
男人緩緩道:“你的意思是我待在這裡是白費功夫”?
李國章淡淡道:“有些人總覺得自己很牛逼,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男人笑了笑,“你把我想說的話都說了,弄得我有些無話可說了”。
李國章也笑道:“既然你來了,就說明沒有十足的把握,何必把自己說得那麼牛逼”。
男人淡淡道:“你這樣的人物,應該懂得一個道理,江湖從來就不是打打殺殺,能夠在談判桌上解決的問題,就沒有必要弄得非要刀劍相向”。
李國章淡淡道:“你這句話說的本沒有錯,但是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雙方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如果不是,我倒覺得另外一句話更有道理”。
“什麼話”?男子問道。
李國章扔掉手裡沒啃完的冷硬麵包,說道:“弱國無外交,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看似符合道義的談判都是委曲求全”。
男人哈哈大笑,笑得喘了半天的氣,“哎,這麼多年,東北不是沒有見過過江龍,相反,是見過太多太多,但像你這麼自大的,絕對是頭一個”。
李國章問道:“他們的結果如何”?
男人傲氣的說道:“無一不是灰頭土臉地離開這片土地”。
“無一例外”?
“無一例外”。
“聽說過狼來了的故事沒有”?
“你想說你是例外”?
李國章淡淡道:“我這個人從不喜歡騙人,不騙你,這次會是個例外”。
男人嘴裡叼著煙,認真地打量著李國章,半晌之後才說道:“買賣不成仁義在,能不能先說說你們的目的”。
李國章笑了笑,“你覺得我會說”?
男人淡淡道:“我之前說過,江湖不僅僅是打打殺殺”。
李國章淡淡道:“看你這個人挺不錯,那我就直說了”。
男人淡淡道:“沒關係,隻要是在沈陽,我還是有一定的話語權”。
說著,男人遞給李國章一根煙。
李國章沒有接,從自己兜裡掏出一根煙點上。
男人也沒有在意,收回煙,說道:“我以為你很自信”。
李國章吐出一口煙霧說道:“自信跟傻逼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男人笑了笑,“我聽著”。
李國章淡淡道:“柳家在沈陽有多少地下資產,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與多少官員有利益輸送?能否給我提供一套完整的資料”。
“你找死”!!!!男人臉色驟變,聲音冷厲到比氣溫還要冷。
李國章笑了笑,“做不到”?
“我不管你是哪裡來的過江龍,說出這句話,就代表著你們離不開東北”!
李國章轉頭看向男人,笑道:“看來沒法談”?
男人冷哼一聲,手上的煙頭往上一彈,帶著火星的煙頭騰空飛起數米,在寒風中飄向遠方。
沒有再說話,隻有嘈雜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包圍而來。
李國章笑了笑,“這麼沉不住氣”?
男子一拳打出,直奔李國章額頭。
李國章偏頭躲過,一拳打向男子胸口。
男子抬手擋住,雙方同時踢出一腳,正中對方胸口,兩人瞬間退出三四米。
李國章笑著拍了拍胸口,“搬山境後期巔峰,我倒是小瞧了東北”。
四周的黑暗中,數不清的人影朝這邊彙聚過來,長刀短棒在路燈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芒。
男人不是一般的冷靜,擺了擺手,阻止黑暗中的人影進一步靠近,哪怕到這個時候都沒有徹底撕破臉皮。
“兄弟,我不管你是何方神聖,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李國章笑了笑,“有這樣的武道境界和如此冷靜的心智,看來你在沈家康身邊的地位不低”。
男人眉頭微皺,“換做其他人,可能連跟我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你應該知道,我給了你足夠的尊重”。
李國章笑道:“換做其他人,我早已經將他大卸八塊”。
男人聲音愈發的冰冷,“看來是沒得談”。
李國章淡淡道:“我給了你機會,是你不願意跟我談”。
男人緩緩將手伸到空中,:“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李國章嗬嗬笑道:“同樣的話奉勸你,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男人的手猛地放下,四周喊殺聲頓起!
外麵的打鬥聲很大,連彆墅裡都能隱隱聽到。
嚴昌平停頓了下來,雖然早知道對方會來,但看向陳然的眼神中仍然帶著驚恐。
陳然示意秦風關掉手機,對嚴昌平說道:“你就這麼怕”?
嚴昌平當然怕,在兔子眼中狼很可怕,但在狼的眼中老虎又很可怕,這種怕是長期形成的,刻在從骨子裡的。昌平區的人有多怕嚴昌平,嚴昌平就有多怕沈家康。
“他就是沈陽地下勢力絕對的王,聽說背後還有資本支持,甚至還有、、”。嚴昌平沒有敢繼續說下去。
陳然笑了笑,“絕對的王?任何地方的地下勢力都不會有絕對的王,那不符合經濟規律,也不符合曆史規律。他如果是絕對的王,隻能說明他上頭還有主人”。
嚴昌平臉色發白,震驚的看著陳然,“閣下都知道”?
陳然悠然的抽著煙,“你是不是很驚訝我既然知道,為什麼一點都不怕”?
“因為我上麵也有人”。陳然笑道。
嚴昌平內心悲涼,他以前自以為自己算是個人物,但在真正人物麵前也就是隻大點的螞蟻而已。
在這樣一場戰爭中,死幾個小人物太正常不過,這一點,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唯一擔心的是,眼前這個大人物,真的會踐行承諾,保他這個小人物的妻兒平安嗎。
陳然彈了彈煙灰,淡淡道:“放心吧,出來混,最講究的就是信義二字,我答應保你妻兒,就會說到做到”。
彆墅外麵的院子裡,嚴昌平手下的人站在大鐵門之內,沒有輕舉妄動,更不敢輕舉妄動。
一門之隔的外麵,正在進行的這場戰鬥太過震撼。
圍攻的二三十人個個都是好手,身手矯健、配合默契,任意一個放在他們中都是最強。
被圍攻的那人更是凶猛,赤手空拳在人群中左衝右突,哪怕那些人都是高手,也有好幾次差點突圍成功。
這一場圍鬥已經超出了江湖打鬥的範疇,拳拳到肉,步步凶險,完全不是他們所能參與的。
鐵門之外,李國章身上已經染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對方的。
無論往哪個方向突,對方總能迅速的調整好陣型,讓他無法突破。
激戰中,李國章雙目中的眼神越來越興奮,多少年了,他已經很久沒有打得這麼暢快過。
既然對方配合得很好,他就不再試圖尋找薄弱的突圍口,也不再防護來自後背的拳腳,如鑽頭一般朝著一個方向猛攻,盯準一個人往死裡打。
正前方之人在他的搶攻下節節敗退,腳下步子一亂,胸口正中一拳。
李國章大步上前,打算趁他病要他命,但那人身後兩人迅速把他拉出戰圈,另外兩人立即補位繼續封堵。
二十多個好手圍攻一人,配合默契、進退有據,李國章打退一個又一個,但始終衝不出去。
混戰之下,他的體力開始下降,身上挨的拳頭也越來越多,一個反應不及,鼻子挨了一拳,血流如注。
之前借火點煙的男人站在外圍靜靜的看著,昏暗的燈光下,雙眼微眯著,他思考著被圍毆的這個男人與自己相比孰強孰弱,衡量了半天,得出了一個不太滿意的結論。
自己不如他,如果是他的話,扛不到現在。
當然,他也沒有太過的震驚,相比於嚴昌平這個層次,他見多識廣,更高的高手都見過,這條過江龍既然敢到沈陽來撒野,高點並不奇怪。
但是,這還不夠,遠遠的不夠,如果隻是這個層麵,哪來的勇氣挑戰沈爺。是這條過江龍太自大?自大到以為東北無人?還是有更高的層麵沒浮出水麵?
要想得到答案,得先活捉了這個人,還有裡麵的兩個人。
正思考著,男子的電話響起,從兜裡摸出電話趕緊接通。
“沈爺”?
“情況怎麼樣”?
“點子有點硬,不過問題不大,很快就能拿下”。
“不用太快,慢慢來”。
男子眉頭微微皺了皺,不太明白。
電話那頭聲音再次響起,“小心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男子瞬間警惕起來,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安靜如常。
電話那頭淡淡道:“不用擔心,如果他們還有黃雀,我們還有打黃雀的彈弓”。
“如果沒有呢”?男子問道。
電話那頭淡淡道:“如果沒有,就把人活著帶回來,我要親自問問,是哪條過江龍如此的狂妄”。
男子掛了電話,看向戰場裡麵,李國章已經是挨打多餘反抗了。喊道:
“不著急,慢慢熬,彆把人弄死了就行”。
彆墅裡,秦風坐得有些不耐煩,“你就不擔心李國章”?
陳然淡淡道:“擔心有什麼用,既然沒用,也就沒有必要擔心”。
秦風癟了癟嘴,“實在理解不了你們的辦事風格,要是我們,兄弟有難,一定會奮不顧身衝上去”。
陳然說道:“所以你們在東海才混得那麼慘”。
秦風本能地想反駁,但想想這幾年在東海還真是混得不怎麼樣,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我們講兄弟情義,比你們有情有義”。
陳然不以為然道:“猛虎帶出來的兵個個如猛虎,領頭的綿羊帶出來的始終是一群綿羊,青姐殺伐果斷,陸山民優柔寡斷,就注定了我們的行事風格不一樣。但要說情義,我們兄弟間的情義並不比你們淺,隻是我們更加理智而已”。
秦風很想說你青姐再牛逼還是被山民哥給拿下,但話到嘴邊,想到周同的叮囑,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隻是在心裡安慰自己,海東青早晚是山民哥的人,你們再牛逼也不過是牛逼的嫁妝,早晚都是我們的,連你都是我們的。
見秦風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滿麵春風,陳然也想到了之前李國章的話,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小氣了,不該對秦風說這些不禮貌的話。
“其實風格這種事不分高下,在很多方麵,你們比我們做得更好,陸山民也確實是一個人物”。
秦風笑了笑,心想這家夥還是很聰明,知道早晚會成為嫁妝,主動服軟了。既然都已經知道錯了,那自己也不能太小肚雞腸。
“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好兄弟,以前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彆往心裡去,以後也彆擔心,我秦風罩著你”。
陳然笑了笑,心想這傻大個雖然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倒也是個性情中人,還是值得交往。隻是有一點不太明白,兩人分屬不同陣營,哪裡需要他罩著,在東海,他罩著他還差不多。再說了,以後有什麼好擔心。
“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也彆往心裡去”。
嚴昌平看著兩人若無其事的閒聊,心裡卻是七上八下。
“兩位閣下,你們手下的人什麼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