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萬眾襲遠似火焚(八)(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684 字 1個月前

【今晚就這一更。下一更改在明天下午。】

箭如流星,弦如霹靂,一點寒光自風中掠過,胡千裡滿意的收下了一聲斷氣前的長聲嘶嚎。

“胡四,射得好!”

身後奮戰中的袍澤,抽空傳來幾聲叫好。力道超過兩石的硬弓,通常能隔著四十步的距離,將敵人射落馬下。而胡千裡站在營壘的寨牆上,近在咫尺射出的利箭,將一名名吐蕃士兵釘死在地上。

胡千裡緊繃著臉,額頭上的汗水流得像三伏天的太陽照過,平時的嬉笑就像過了冬天的綿衣,被收藏進了櫥櫃裡。一支支長箭飛過身旁,哪一支都能給隻穿著皮甲的他帶來重創。但胡千裡仍不閃不避的張弓搭箭,穩定的雙手將牆內的又一個蕃兵收進箭尖。

瞄準的目標明顯的是吐蕃人中極出色的勇士,帶著寨中的吐蕃士兵,與翻過寨牆、往寨門衝過去的廣銳將校廝殺在一處。七八名廣銳將校立抗三倍的敵人,雖然不見下風,但已經被圍著難以移動。

胡千裡雙臂的力道注入長弓之中,喳喳的一陣響,繃得硬挺的弓弦被扯了開來。

下麵混戰中,那名領隊的吐蕃勇士用藤牌硬抗著一記鐵鞭,在木屑橫飛的當兒,用力揮出了長刀。當的一聲金鐵交鳴,他麵前的宋軍被劈得連退了幾步,幾名宋人聚成的防禦圈在這一退中出現了一個破綻。他正待搶上前去,忽地心頭一陣發緊,讓他猛得抬起頭來。

對上目標的雙眼,胡千裡扣著長箭的右手立刻一鬆。振顫的弦聲尚未停歇,離弦的長箭便沒入了那名吐蕃勇士的喉間。

一箭中的,胡千裡放鬆下來。下麵被圍困的兄弟被這一箭的戰果振奮,揮出著刀槍,一下衝散了圍困。

胡千裡安心的笑了笑,可他身後傳來的不是喝彩,而是一聲急叫,“胡四,小心!”

急抬眼,兩名蕃兵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快衝到了他的身邊。

胡千裡連忙拉弓搭箭,可不知何時掌心已被汗水打濕,手指一滑,竟然沒能勾起弓弦。

‘糟了!’

胡千裡心中一聲不好,兩幅猙獰的笑容已經充滿了他視野。

過往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曆曆而過,過去的廣銳軍都頭,仿佛聽到了勾死人的鎖鏈聲。

死亡前的一刻,他的心神卻放鬆下來,幾十年軍中的生涯,在三千兄弟一起舉起叛旗時宣告終結,現在又因故重新上了戰場,死在兵戈之中,也不枉這一生的征戰了了。

‘早該死了。’

一道雪亮的閃光,如電光般突然飛起。如同浮光掠影,從兩名蕃兵的腰間一劃而過。轟的一聲響,衝到胡千裡眼前的兩名蕃兵被劈出老遠。

而劉源,手提重斧,一腳踩在血泊中,出現在他們原先的位置上。

“小心點!”劉源的臉上帶著一點一點噴濺出來的血漬,肋下還插著隻剩前半的長箭。

胡千裡眨了眨眼睛,重新站直身子,道了聲:“謝了!”

簡短的對話,在喊殺聲中轉瞬即逝,可幾十年的袍澤兄弟,情誼更加沉澱了下去。

一斧之下,被分為四段的兩人,拖著隻剩半截的身體,哭喊著翻下城頭。青紫色的腸子拖在半空中,斷口卻在劉源的腳下。

自從開始動手之後,血腥味充斥在鼻中,掩蓋了其他的氣味。初始時,嗅到血氣就直欲嘔吐,但現在一看到血紅色的液體,劉源就像是莫名刺激到的公牛,興奮得難以自抑。

劉源抬起腳,堅韌的腸子像繩索一樣落地,而在之前片刻,一開始還在尖聲嚎叫的蕃人就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

回頭對胡千裡又道了聲小心,內側也有近一丈高的寨牆,劉源毫不在意的就跳了下去,又穩穩的落在地上。

剛剛站定,周圍的吐蕃守軍便立刻圍了上來。

劉源一聲暴喝,重斧帶著風聲掄圓了一揮,剛剛圍上來的吐蕃士兵,便倒飛了出去。在身邊清出一片空地,眼睛隨之一掃,轉了個方向,提著重斧便往營門處殺過去。

踏著血肉,一步步的前進。衝上來的敵軍一斧砍斷,沒有什麼能阻擋睜著一雙血色雙眼的劉源。

“劉瘋子!”

牆頭上,胡千裡不知是罵,還是讚的念了一句,抬手一箭,將追在劉源身後,準備偷襲的蕃賊給釘在了地上。

用著簡陋的梯子,攻打城寨的廣銳將校一個接著一個翻上寨牆。隨著越來越多的將士越牆入內,營地的反擊如煙雲般消散。

吐蕃人的弓箭並未停歇,但衝上來的敵軍武藝強到難以想象,射往要害處的箭矢用兵器給撥開,而不重要的位置乾脆用皮甲硬擋下來。

胡千裡在城頭上長弓連發,心頭還在想著,要是有神臂弓就方便了。但以他們如今的鄉兵身份,是不得配備軍用重弩,尤其是神臂弓,更不可能發到禁軍以外的士兵手中,隻能靠著手上的硬弓。

劉源終於控製了寨門,吱呀聲中,大門中開。被堵在營壘外的宋軍全數衝進了營中。吐蕃人最後的頑抗瞬間被瓦解。片刻之後,宋人的大旗已經在城頭上飄揚。

“這是第三座了!……下麵還有五座,吐蕃人在這裡布置的堡子還真他娘的多。”一名相熟的兄弟攤著手腳躺在胡千裡身邊,直著喘氣,許久也不肯站起身來。

胡千裡也在女牆上坐了下來,“誰讓珂諾堡位置好!”

珂諾堡地扼兩路,不論是河穀道,還是山道,想從熙州的狄道城往河州去,都必須經過珂諾堡。比起位於洮西的康樂寨和當川堡,從城防還是駐軍,都強出了十倍。

劉源他們攻打的是珂諾堡外圍的一處據點,占據了山勢的地利,兩百多守軍壓製著準備出山,進入河穀的宋軍。珂諾堡近在眼前,但如果不能攻下珂諾堡周邊的七八處據點,離著目標的最後兩裡,就如同行走在死亡線上。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去,身邊的兄弟不知何時都睡過去了,胡千裡則還做在城頭上,低頭保養著他慣用的愛弓。肩膀突的重重地被拍了一下,抬頭看時,卻是劉源。

劉源在胡千裡身邊坐下,手上的大斧不知放到了哪裡去了。他看看胡千裡手上的硬弓,笑道:“聽說王舜臣那個毛頭小子,傳說他的連珠箭術能壓著一片牆的賊人。名頭都快蓋過劉昌祚那個神箭了。什麼時候跟他比比看?”

“算咯。”胡千裡搖搖頭,緊了緊弓弦,“就算箭術勝了又如何,人家的官運沒得比啊!說是毛頭小子,可也是一路都巡檢了。劉指揮你當年的官運都比不上他。”

“誰的官運能比得上,才二十出頭吧……爺爺這個年紀,連去買笑的粉頭錢都沒有。”劉源罵了一聲,朝著營外用力啐了一口,“跟了好人家了。”

“那是沾了河湟開邊的光。韓機宜不也是才二十,就成了朝官嗎?沒軍功,熬上一輩子,能熬上一個都巡檢那都是祖宗牌位上燒高香了。”

胡千裡歎了口氣,收起弓。看著劉源的臉色,覺得有些不對。想想,問道::“走了幾個兄弟?”

“十七個,還有兩個怕是等不到回狄道了。”說起自家兄弟的傷亡,劉源臉色鬱鬱,“其他二十四個已經給包紮了傷口,等到了狄道基本上就能救回來。”

“攻城拔寨,損傷在所難免。”胡千裡早看開了,沒死是好事,死了也就罷了,“反正性命都是白撿回來的,也彆想太多了。歇著去吧。”

“歇什麼?要我們一鼓作氣啊!”

“還要打?!”胡千裡平平淡淡的口氣維持不住了,“都天黑了!”

“夜戰。”劉源歎了口氣,“韓機宜為我們爭辯了兩句,就被趕回了狄道。王經略、高總管可是盼著我們跟吐蕃人兩敗俱亡啊!”

胡千裡嗬嗬冷笑起來,“那我們就把珂諾堡也打下來,總不能讓他們如願!”

“珂諾堡我們沒份,那是官軍的。隻要最後的一座山口營壘攻下,就沒我們的事了。”

“還有五座吧?”

“隻剩一座了!”

香子城是河州城的門戶,而珂諾堡是河州的門戶。在連續丟掉了三座駐防高地的營寨,吐蕃人一下放棄了接下來的四座城寨。將裡麵的兵力都集中到緊守山口出路的那一座營壘中。

隻要過去了這座營壘,就隻剩河穀中孤零零的一座珂諾堡。

“援軍怎麼辦?”胡千裡問著,“吐蕃人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攻打營寨!”

“王舜臣會帶人堵著珂諾堡過來的援軍,山口的營壘歸我們管。”

胡千裡正要說話,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一眼就看到劉源手中拿著一個黃皮的小葫蘆,“是酒?!”他驚喜的問道到。

“燒刀子!上次韓機宜賞的。是療養院中用的藥酒,外麵根本弄不到。”劉源晃著葫蘆,酒香四溢,轉眼間,就引過來一群流著饞涎的酒徒。

“拿碗來,”劉源一拍葫蘆,“兌著喝吧。”

將一小葫蘆的烈酒,分給了眾多的兄弟。出動的命令也到了。隻剩兩百人的廣銳將校聚在山道上,望著遠處的山口。

“胡四!”

胡千裡聞聲回頭,劉源指了指自己的左臂,上麵綁著一圈白色的布帶,在月色下很是醒目,

胡千裡側頭看看自己的左臂,一聲失笑:“啊,忘了。”

掏出發下來的白布條,在上臂處牢牢的纏上幾圈。他一提長弓,對劉源道:“久等了!”

劉源抬眼望去月色下的山口,那一座隻有百步上下的堡壘瑩瑩的反射著月光,他冷笑:“對,彆讓主人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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