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為慕升平擬休兵(五)(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2050 字 1個月前

“前些天還能看到雪的。”

“啊?什麼?”韓中信抬起了頭,詫異的看著突發感慨的秦琬,“出了什麼事?”

“沒事。”秦琬搖了搖頭,“隻是說山上的雪化了。”

韓中信看了眼北麵山頭,滿眼是或濃或淡的一團團綠色,中間還摻雜著山石的灰白色,的確已經看不見前些天還盤踞在山頂上的皚皚白雪。

‘怎麼沒事說這個。’韓中信先是一陣迷糊,繼而神色陡然一凜,“前麵是陳溝吧?”

“啊,是快到了。”秦琬挺直了腰杆,向前望去。前方官道蜿蜒曲折,兩三裡外的一條隻有兩三丈的山溪根本看不見,不過秦琬慣識代州山水,道路遠近都了然於心,“過了陳溝,就是道口鎮了。過了道口鎮,再有十五六裡便是土墱寨了。”

大宋在代州的邊界,就是東北、西南走向的恒山山脈。由於曆史的沿革,基本上是靠著山勢的北麓,但由於熙寧八年的劃界合約,有很多地方則向南後退了十幾裡之多。可是這國界終究還是在恒山山中。

恒山山脈中的一處處山口,就是一處處關隘。從代州西側的樓板寨開始,沿著恒山南麓一路向東北去,依次是已經控製在官軍手中的陽武、石趺、土墱三寨。再走一點,就到了西陘和雁門了。

樓板、陽武、石趺、土墱這四處軍寨,其控製的通路,都是通向武州的神武軍,隻是距離忻口寨各有遠近。從忻口寨出發,沿著北方的山麓走,經過了樓板、陽武、石趺,到了土墱寨後,幾乎就是跟遼人臉貼臉了。

秦琬和韓中信的目的地,便是土墱寨。這就是製置使司的規劃,緩慢又毫不動搖的壓縮遼軍在代州的活動空間。

秦琬和韓中信並不會蠢到在毫無遮擋的盆地平原上行動,韓岡的幕僚團也不會犯這樣的蠢。

在事先訂立的計劃中,而是先北上到恒山腳下,然後貼著山行動。當遼軍大軍攻來的時候,可以方便的借用山勢來抵擋。

同時沿途的幾處山口,都直接連通武州。盤踞在神武縣的麟府軍,隨時可以由此出擊。遼軍若是來攻,他們不僅要提防忻口寨的援軍,還要擔心麟府軍從背後出現。

不過秦琬、韓中信終究是率軍前往土墱寨駐紮,並不是要作為誘餌,引誘遼軍出戰,並不想看到遼軍當真出現。冒著代州城處的遼軍出擊阻截的風險,速度當然是越快越好。

沿途的軍寨和村鎮雖說幾乎都被燒毀,殘餘的圍牆和房屋依然或多或少的能提供一定的防護,隻是在野外行軍時,則是最危險的時候。縱然外圍有騎兵做耳目,可代州的遼軍若大舉來襲,那是旦夕可至。

“雪一化,山溪就會漲水。要不是含之兄你提醒,小弟都要忘了這件事。”韓中信向秦琬拱了拱手,表示感謝,初次領軍的他神經繃得很緊:“得派人去看看陳溝上的橋有事沒事。”

“是得再派人看看去。”雖然不知道韓中信怎麼突然冒出了這一句,前麵早派了部下領著一隊遊騎在前探路並準備沿途宿營地,陳溝上的橋若有事,肯定會派人回來稟報的,可秦琬卻也不打算駁了副手的麵子,“尤五過去得早,說不定這中間就出事了。”

片刻之後,兩名騎兵離開了大隊,飛快的向前奔行而去。而大軍前行的腳步依舊毫不停歇。

……………………

批完了上午送來的公文,接見過幾位文武官員,就已經到了中午。

終於可以喘口氣,韓岡整個人也鬆弛了下來。站在沙盤前,他問著黃裳:“秦琬他們該到道口鎮了吧。”

道口鎮就是石趺寨所在山中通道的南端出口。那邊有座軍鋪,通向南麵的崞縣縣城的官道從軍鋪前穿過,樓板等四寨都在崞縣境內,

黃裳點了點頭:“路上一切正常的話,這時候就應該到了。其昨夜在陽武寨駐紮的時候,也照例是派了人來回報。”

“那就好。”韓岡放心了一點。

折可大這幾日休息,也在帳中,他陪著韓岡看沙盤:“要不是崞縣太大,秦含之人手太少,直接去崞縣其實更好些。”

“要能找到水才行。”黃裳反駁道,“駐軍的日常飲用總不能依靠城外的滹沱河吧?”

折可大驚訝道:“城內的水井還沒能修複?”

“舊井被填了糞尿和屍體進去,都不能用了。”韓岡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回頭道,“重新開挖足夠的水井還要幾日時間。要不然我早就直接移防了。”

一方麵那座已經被燒毀的縣城對於不到兩千人的隊伍實在太大了,在城中缺乏足夠百姓的情況下無法守住,隻有秦琬和韓中信所率領的代州軍向前守住了土墱寨,同時乾淨的水源得到保證,韓岡才會將以京營禁軍占了大部分的主力移往更加接近代州的崞縣。

沉默了一陣,折可大突然又道,“就不知遼賊這時候有沒有收到官軍出發的消息。”

“近兩千人出營北上,這個陣仗規模絕不能算小。蕭十三就算是瞎子、聾子,他手下的遼軍將校也有辦法提醒他官軍有了動作。”

“不知蕭十三會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折可大似乎很好奇。

“那是他該傷腦筋的。”韓岡道,“我們隻要做好該做的準備就行了。”

如果遼軍采取的是積極的防守策略,那麼必然會對此作出反應,出兵驅逐秦琬一行。如果隻是想拖到東京那邊和議達成,就隻會死守。

縱然代州境內的水井幾乎都在遼軍撤退時被毀壞,但滹沱河及其諸多支流,都是最好的水源。遼軍的騎兵,可以毫無顧慮的奔襲而來——隻要他們下定了決心。

“能不能將遼賊吸引過來誰也說不準,就算遼人到現在也沒有動作。隻是這並不代表遼軍開始畏懼了,而是在等待時機。”

不論虎狼,食肉的動物都是危險的動物,跟他們是否在睡覺沒有關係。契丹人的危險性,也並不因為他們縮在巢中減少一星半點。

“要是他們繼續等下去,蕭十三肯定會後悔他現在又選錯了。”

“以前我曾聽過一句話。”韓岡說道,“打仗就是看誰犯的錯少,少犯錯的一方最後就是贏家。現在兩邊犯的錯一樣多,才會造成如今的僵局。”

“樞密這話說的在理,若非有樞密坐鎮河東,隻看之前河東犯得那麼多錯,早就是萬劫不複了。”

韓岡哈哈笑道,“我犯的錯其實也不少。幸好比蕭十三要少上那麼一點。”

折可大皺眉回想了半天,最後搖頭,“恕末將眼拙,實在看不出來樞密來河東後,到底在哪裡犯了錯。”

“沒有嗎?”韓岡自嘲的笑了兩聲,搖搖頭,“太多了!”

……………………

在道口鎮吃過一頓帶著熱湯水的午飯之後,秦琬重新領軍啟程。

沒有嘈雜的聲響,沒有多餘的紛亂,一隊隊的士兵彙入洪流,跟隨著秦琬的腳步向前行去。

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大軍,秦琬臉上不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半個多月來,秦琬日夜操練著分派到他手底下的士兵。重申號令,重塑軍紀,讓這一群因為背叛而喪失了信念和驕傲的士兵,重新擁有他們應該抱有的一切。

雖然成果不可能很快就出現,但秦琬相信,他手下的這三個指揮的士兵,隻要好生教訓,這一回肯定能有洗刷汙名的那一天。

“區區數日,能將大軍練到如臂使指的地步,含之兄果然不簡單。”

“代州兵有這等水平隻是尋常。”秦琬不無驕傲的說著,“樞密已經說了,若是他手下的這批代州兵這一回能立下功勳,打退了遼人,便能清洗之前叛國的汙名。所以人人用命。”

“這可不容易。”韓中信搖頭歎息,他對此可是有著切身的體會。

“的確不容易。罪有多重,功就必須立多大。要是能奪回代州,必定能一雪前恥。可惜這其中不知要是多少兄弟。”

韓中信揚眉笑道:“不過含之兄完全可以放心。臨出來前,樞密還特地囑咐過小弟,說你與秦含之要配合好,不要讓代州兵從此淪落。”

“樞密真的這麼說?”秦琬心中一陣的激蕩,竭力遏製聲音中的顫抖。他聽得出韓中信話中的真誠,也更加感激韓岡。出身在代州軍中,自幼在此處成長,這裡就是他歸屬,看到代州軍的淪落,沒有人比他更痛心。

“當然,小弟豈敢編造?”

兩人正說話,一名騎兵從遠方奔來,不過遠遠的便被攔住。

帶著傳話的消息,一名親衛上來稟報:“是遼賊出動了!”

秦琬神色一凜:“出動?!”

他與韓中信交換了一個眼神,將那名信使招了過來,等不及他行禮就問著:“遼賊離此還有多遠?!”

“多半還有六七十裡吧,前麵傳來的消息說他們早間一出代州就被盯上了。”信使頓了一下,補充道,“大軍出動走不了太快。

秦琬自然是知道的,軍隊規模越大,速度就會越慢,不論是步兵還是騎兵都是一樣。回想著這名信使所來的方向,“你是土墱寨的人?”

“小人是配屬在土墱寨的鋪兵,是要傳信去石趺寨。正好路上碰見了兩位將軍。”

“樞密那邊收到消息了嗎?”韓中信在旁追問。

“不用擔心。”秦琬在旁說道,“我們這一路並不是鋪遞的主要線路,隻是附帶的,彆看忻口寨離得更遠,樞密收到消息隻會比我們更早。”

韓中信在心裡計算了一下路程遠近。

土墱寨距離代州七十裡,而土墱寨距石趺寨是三十裡,自己正好是在石趺寨和土墱寨之間。另外土墱寨並不是居於鋪遞主線的位置上,消息必然是從主線所在的軍鋪輾轉送來。

代州大半地區還在遼人手中,這樣的情況下,半日的功夫就把代州城下的消息傳到自己手中,不說速度當真是快得驚人,更足見傳遞軍情的鋪遞網絡已經被韓岡恢複了多少。

“中信曾聽樞密說過,大軍出征,糧秣輜重為先,情報消息次之,兩者不備,大軍便不可妄動。這些天來終於是親眼看見樞密到底有多重視這兩件事了。”韓中信一聲歎,如果一直在衙門裡麵,那就永遠都看不清一封封軍令的意義到底有多重要。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輜重、消息,二者不明,當然不能出戰。”秦琬盯著信使,緩緩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那麼遼賊此番到底出動了多少兵馬?”

…………………………

“遼賊皆是騎兵,估計在三千上下。不過之後有沒有大軍跟著出動,一時還不能確定。但多半會有後繼的兵馬。”

忻口寨的正廳中,韓岡和他幕僚們也正在聆聽著一日奔行百多裡,從前方趕回的斥候的報告。

“三千?還隻是前鋒?真的假的?”折可大咋舌不已。遼軍出動三千兵馬做前鋒,那麼後續人馬可就至少兩萬。

“當不會有錯。”韓岡道。這些天來,兩家的探馬相互廝殺,死傷甚多。如果是小隊人馬,根本不可能才出城就把官軍的哨探們驚得像隻兔子往回竄,而且以遼軍遊騎對代州城周邊的封鎖,也隻有大軍出動的動靜,才能讓官軍的哨探探查到。

“多謝樞密信任。”信使向韓岡行過禮,正是他親自探查之後,奔馳百裡趕回忻口寨,“小人會說有後續,是因為其中還有不少人馬都攜帶著全身披掛,都是鐵甲。”

“具裝甲騎?!”折可大驚道。

而在百裡之外,秦琬的雙眼瞳孔也縮得幾乎隻有針尖大小,聲音亦如寒風冷透了人心:“是甲騎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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